第16章 第 16 章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好歹也是簪缨富贵之家读过书的公子哥,还信这些?”

湘君敛了神色坐在竹亭内,接过梁熙和添好的茶,嘴上倒是不饶人。

燕国人向来不信神鬼之说,然而,自此代帝王登基后,宫中倒是大兴神坛,还起了新的皇庙。如此上行下效,民间的牛鬼蛇神也就多了起来。

“我自是不信的,可这个说法有人信。正德八年时,华阳关出了阴兵借道的传闻,皇帝便修了庙宇震鬼驱邪,为此征收赋税,惹得民不聊生。这次粮饷被劫怕也是用的同样的法子。”

梁熙和拥了拥手炉,又道:“信上说,押送粮饷的协官当场就被吓死了,尸首掉入河中被卷走至今下落不明。”

“怎么也得留一个回来报信吧。”湘君心中已经起了不好的预感,如果不拨粮饷也就罢了,但现在牵扯上鬼神之说最易扰乱民心。

“自然留了一个活口,传讯的小厮只说夜里撞见鬼火,阴兵走后荒地上有不少纸扎的小人。奇的是,那人回去后没过一日也死了。而且死状凄惨,双目怒睁,神情扭曲,应是惊惧至极之像。”

“这是何时发生的?”

“就是你出征那日,如今宁州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百姓还自发筹款说要修建庙宇镇压恶鬼祭奠亡魂。”

湘君轻叹一声:“无粮无饷,自乱边军,鬼怪之说,则乱人心。”

如今她已被推入局中,要破此逆势,必要从粮食入手。

梁熙和见她眉头紧皱,竟轻笑出声:“何必这么紧张,绿萼的花期快要过了,将军不看?”

听到梁熙和如此不合时宜的调侃,湘君没好气地赏了他一记眼刀:“都什么时候了,那里还有心情赏梅。这招‘阴兵借粮’既卷走了我燕国边军的粮饷,又扰乱了膏肥之乡的人心,只此两件就足以乱国!”

那人耸耸肩,突然回过身来,笑道:“不用着急,在你回来之前,我已经给家中传了信,再等几日便有结果了。眼下,将军只需要在这园子里赏梅观雪就够了,这几株绿萼前几日才种下,你倒是好福气。”

湘君听着他轻松的语气,只觉得月余不见,这人似乎换了一身气质,虽然皮上仍旧挂着些吊儿郎当,但有些时候的谋算更像是一只潜渊的龙,在筹谋腾渊而起的时机。

她望着满院的娇色,心情果然好了不少。既然有人安排好了后续,那她自然乐得逍遥。

三日后,青州的书信来了,竟是辞官的梁相亲笔手书,要她这位新妇回门祭祖。

湘君知道这是梁相要同她谈条件了,当然,这也是与梁氏家族结盟的最好机会。好在如今战事已平,军中之事交给师兄即可,简单收拾一番,她便同梁熙和一同回门。

……

两人出了朔州城,翻过祁山,再行陆路数日,差不多就到了青州临川府的地界了。

临川府四季如春,物产丰富,眼下是临春三月,街市上更是热闹非凡,行商货郎络绎不绝同朔州那苦寒之地倒是大不相同。

赵湘君换了一身青衫男装,扮相很是倜傥。只是她入城时,翘着二郎腿大赖赖躺在那驴车上,一只手枕着脑袋,一只手啃着苹果,好不悠哉。

她身侧端正跪坐着的小娘子,就没有她这般放得开了。见她身着粉色簪花小裳,头带素纱斗笠,虽然看不清模样,但看行姿做派,不少人都会觉得,这是位极美的佳人。

也怪不得那些沿街的货郎书生,都频频朝这里打量呢!

赶车的老汉见如此多的目光汇聚在他的驴车上,整个人也得意抖擞起来,好似个带着鸡冠羽的得胜将军。

“小哥真是好福气呦,恁瞧这郡城里的读书郎都瞧过来了。他们平日里尾巴翘翘可都快要撅到天上去了,哪里还看得上我这破驴车~”

湘君悠哉摇着脑袋,狠狠啃了一口苹果,汁水十足:“咱这小娘子可金贵着呢,他们没见过这般妙人,看看也无妨。”

说着一只手又执起粉色的裙纱在指尖搓了搓,脸上的坏笑却要憋不住了。

她透过纱幔瞧着那妙人的面色,自然是极其难看,她似乎都可以想象到梁熙和那狠狠咬牙的劲头,恰如一只冷面的猎犬,只待时机成熟就要扑来撕咬她的喉咙。

赵湘君是一州之将,无旨离开驻地是大罪,好在她从前深居简出,行军是戴着面具,认得她的人不多。所以才定下乔装南下的计策,为的就是掩人耳目。

只是令梁熙和没想到的是,湘君脱下戎装连性子也变得跳脱起来,一路上没少折腾他。这般相处下来,两人接触倒是更自然熟捻了。

那赶车的老伯却浑然不觉身后的暗流涌动,还沉浸在沿街众人的注目礼中,又将车刻意赶得慢了些:

“咱这临川的读书郎可不一般,天下第一的横渠书院就在这儿。这里的读书后生,都是未来天底下数一数二的人物。要是俺儿长大了也能去那书院里读书,可真是祖坟冒青烟喽~”

湘君听得亲切,凑着话接了下去:“到时给他寻个好先生,说不定你家崽还真是块读书的料呢!这方人杰地灵的水土养着,早沾着文气呢!”

老伯被她哄的心花怒放,满口说着车费要减半,好图个口彩。

临川府内种了不少柳树,此时节都羞答答地冒了些甜嫩的芽儿,看得人心思软软的。

湘君眯着眼沉醉在这暖色里,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骏马的嘶鸣。

原是一匹乌骏马发了野性,在街上横冲直撞,那马身上还颠着一位金玉加身的少年。

那少年手上虽然拽着缰绳,但很明显制不住这良驹,马蹄飞扬之下扫翻了好些沿街的果摊儿,只能口里颤着音大呼:“小心,全部让开!”

那金玉少年焦心唤着,却还是控制不住马儿越来越乱的蹄子。

眼瞧那马就要飞踏过而来,湘君长呼一气,便发动轻功扑了上去。

沿街的路人只见一个青衫负刀的少年郎,霎那间就飞身上马,两只手自后环住那慌乱的纨绔,将那缰绳向后一收,马蹄在空中踢了两下,终是收住。

“少侠,好样的!”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赵湘君很是受用,她利落地翻身下马,掸了掸衣上的灰,朝着众人帅气的拱了一江湖礼。

那马上的公子竟是看呆了,嘴巴长得老大,直到被那身后牵狗持棍的小厮从马上扶下,他才缓过劲来,捂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心追了上去。

“少侠,少侠留步!”

湘君已经上了驴车,却被他生生拽住:“少侠,你刚才那几下真是太帅了,能不能也教教我。”

看着他身后稀稀拉拉的小厮和那条威风凛凛的猎犬,再瞄回眼前的少年,湘君更是觉他豪无人性。

身上穿着千金一尺的云锦,脖上戴着赤金打造的项饰,闪闪金光快要将她眼睛给晃瞎了。面上倒是生的是奶乎乎,但又不乏俊朗之姿,挺阔的衣袍让他看起来很大只,一眼便知是锦衣玉食的高门少爷。

她自己驴车上还驾着一位呢,眼下怎能再招惹一位?他们这种家世最是麻烦,湘君笑道:

“我可从不收徒,你要是甘心做我小弟,或许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这话本就是玩笑,话音刚落她便招呼老伯继续赶车,不料衣角却被那人死死拽住:

“你竟敢让本衙内做你的小弟,你知道我是谁嘛!但……如果你肯教我些拳脚功夫,本衙内便概不追究。”此话一出,他身后的小厮点头如捣蒜,拎着的棍子也在手上掂了掂。

他说话的语气有些急,像个半大的孩子耍起无赖。湘君微咪双眼,被他这一副傲娇的模样给逗笑了,偏她真要笑时,听得身旁传来一声轻咳。

原是这小衙内贼溜溜的目光越过了湘君,在梁熙和的身上来回打量:

“好漂亮的小娘子,要不本衙内请两位去青州最大的酒楼,咱们伴歌伴舞,对谈风月呀~”

湘君来了兴趣,正要应下,却被一只手拽住了袖子,她偏头看,原来是梁熙和出手攥住了他的袖子,语气不似寻常轻佻,到隐隐有些怒意:“我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府吧。”

红粉佳人虽不见之,但衣袖带香,令这纨绔的衙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小娘子的手甚是细嫩,就是声音……怎么有些熟悉。

梁熙和见他神色骤变,才知自己方才险些暴露,这小子从前也是他的狐朋狗友之一。想到这里,他便嗖地将手抽回袖里,侧过脸捂着嘴巴咳嗽起来。

湘君自然心领神会,笑道:“我家娘子身体不好,特意带她入城瞧病的,便不同衙内耽搁了。”

说罢便接过缰绳重重一甩,那驴车一溜烟便跑得没影儿了。

衙内便顾不得细想,冲那驴车嚷了一句:“我叫沈逍,沈郡守家的公子,少侠若有兴趣可来沈府找我喝酒!”

湘君并未回头,只是单臂朝他挥了挥,并未放在心上。

两人在城中寻了出偏僻的地方辞了车夫,待入了夜,梁熙和才带着湘君悄悄拐过好些巷子,来到城东一处青瓦大院。

这幢十三进的江南古宅,便是天下第一世家——临川梁氏的祖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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