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逍那小子已经跑得没影了,湘君这才长出一口气,拍打着裙子上的花瓣往回走,一抬头却猛然看见梁熙和就站在不远处。
他似笑非笑抱臂斜倚着靠在树上,一句话也没说。
湘君不知怎地忽然有些心虚,她总是记挂着赤条条时的心境,想什么做什么都很自由,似乎也没真正将他当作自己的夫君。
可这会见他这般模样,心里又忍不住咯噔一下,有些理亏。
“沈逍下山了。”
梁熙和没理她,抱着胳膊转过身,虽然面上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周身却似乎笼着一层生人勿近的气场。
梁熙和过去才不是这般别扭的人,从上京到朔州又到临川,他总想着,即便是再粗糙的一颗心,他捂久了也会热。可如今看来,在她赵湘君的心里,自己似乎总是游离在边缘,还不如一个只见过几面的朋友亲切。
想来,他也不过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权宜之计,或是一个用后即弃的棋子。
他承认,一开始他自己也是带着目的选择留下,选择成婚。但若说后来再无一点波澜,那才是真正的欺骗自己。
梁熙和步子走得快,湘君低着头在后面撵了几步,正想着要如何哄他,却忽然感觉额头一暖正正撞上他的脊背。
“哎!你。”
湘君扶额,故意大声叫唤。
梁熙和本来要发作,却被她这番夸张扶额的动作给差点逗笑了,质问的话半句也说不出口。
良久才长出一口气,无奈道:
“回去换身衣服,一会去猎场狩猎。”
听到“狩猎”二字,湘君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自从来了临川她就成了一只折翼的鹰,处处行事都似被拴着一根链子,左也是规矩,右也是规矩,没想到今天倒给了她放风的机会。
……
众人穿戴准备停当后,横渠山的猎场已经挤满了各色戎装的世家子弟,不过女子却少。不少高门之家的女儿在曲水流觞赋诗后便打道回府了,郑凝霜也跟着府中派来的丫鬟回去了。
其实她倒是很想留下参加狩猎,可母亲从小对她管教严格,梁华不让她学骑射之术,而是专精音律女红,所有的一切都是依照高门贵女的要求来培养。故而她见到赵湘君会觉得十分亲切,她总觉得那人是整个燕国最自由的女儿。
郑凝霜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时,还恋恋不舍地朝山麓处的猎场张望。
“母亲太过挂心了,今日嫂嫂一定会参加狩猎,即便我不会骑射,留下能看一两眼也好啊。”
她有些哀怨地嘟囔了两句,那知身旁的侍女便立时教训。
“姑娘,您与那位自是不同的。夫人让我告诉你,日后与世子妃少些往来,她非我大族中,久栖之人。”
听到这话,郑凝霜心中一惊,这是何意。既然赵湘君已经嫁入梁家,又是圣上亲封的世子妃,如何又能这样说?
但她却不能问,母亲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待人热络,但有时却是个极固执的。既然她让身边的侍候的大姑姑来告诫自己,那必然已是有山雨欲来之势了。
凝霜最后朝那山麓望了一眼,便将车帘放下,眼神中冰冷如水,觉察不出半分情绪。
……
猎场中女儿家少见,所以众人一见有身着骑装的女子打马进来,便有人起哄,显得很是扎眼。
湘君今日穿了一身湖蓝色的戎装,原本雍容的发髻也被她拆乱,换成一玉冠高高束起,长长的马尾在空中飞扬。随着那身下乌云踏雪的黑马嘶鸣,湘君反手将缰绳收紧。
此番模样到真是将在场的一众给震慑住了,她到底是战场上撕杀过的将军,骑在马上气质自然与旁人不同。
平阳郡主原本只是来看看今日大家能有什么获猎,但见湘君如此神气,心下便有些不服输。
“拿我的弓来,给本郡主备马!”
她身侧的小侍女不敢违背,战战兢兢地选马去了。这平阳郡主本是皇后侄女,祖上也曾随太祖征伐,虽然如今已是养尊处优的皇戚,但平阳小时候也学过骑射之术,今日见那人招摇,心中不悦自是想要扳回一局的。
平阳打马而入围场时,湘君远远见她高高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天鹅。
“今日围猎限时半日,男儿去东猎场、女娘去西猎场,限落日而归,届时以猎物多寡评胜负。胜出者,可获前朝孙盛手书一卷。”
横渠书院的小童子说完规则后便转身敲响了铜锣,上巳节狩猎正式开始。
“西猎场多是些白兔、锦鸡,没有特别大型的野兽,郡主可千万不要越界了。”
平阳身边的小侍女有些担心,一边替她整理箭袋一边嘱咐。若是平常倒也罢了,可今日平阳心里却怎么也不是个滋味。
“多话!本郡主自有主张!”
说罢便策马扬鞭率先冲入浓荫密布的猎场,看来今日的平阳实在是求胜心切。
梁熙和在入场前遥遥望了一眼湘君,见她似乎没受什么影响才放下心来。
……
横渠山很大,相传山中多精怪之物,无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你有本事都能在这里找到。
平阳骑着马儿在山中越走越深,参天古树几乎将整个天空都遮住了,只透过参差的缝隙洒过些许余晖。
再听着林中不时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只觉得后背一阵发麻。她这会倒真是有些后悔了,没想到这猎场如此渗入,可若是现在就打道回府,又怕让那赵湘君得意。
“哼!有什么了不起,她可以的,我也可以!”
平阳其实自己也不太明白,今日为何见那赵湘君这般不顺眼。她早听过她在征战立功的传说,莫说民间,就在士大夫中也多有流传,虽然口碑是参差不齐,但在整个燕国,如此招摇的女子怕是也只有这一位了。
她心中早有些不忿,谁不爱驰骋于自由的天地?可她们这些女儿却要束缚在闺阁之间,起居全由女德操戒。
这么一想,怨气又大过胆怯了,便发狠将鞭子一甩让马儿跨越了东西猎场的围栏。
既然要比,那就一定要赢,不打些凶猛的猎物如何能行。
……
湘君在猎场中转悠了好几个时辰,猎物确实少得可怜,不过打了几只白兔,想来这里一定是被人特意清理过了,虽然安全但始终少了些野性,甚是无趣。
便也纵马朝着东边去了,这边风景果然好些。
才来,便见一只幼年野猪在林子里吃浆果。湘君张弓便射,谁知那野猪似乎成了精,灵巧着躲开就往林子里跑,湘君只好继续追。
怎料忽然听到一道孱弱的呼救。
湘君立时掉转马头循声而去,却在地上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土坑,周围还拥着疯涨的茅草。
应该是雨后土地塌陷所致,就是不知道被哪个倒霉的给撞上了。
“是谁?”湘君下马试探般地向前探了探。
“快来人,救本郡主出去!”
平阳坐在坑底有些狼狈,她原以为是哪家的公子正巧路过,燃起的希望让她呼救的语气都更显急切。
她怎会想到,这猎场会平白无故出现一个大坑,她追着那兔子一时大意竟然摔了下来。更可恨地是,她那匹马儿竟将他摔在坑里独自跑了!
可等她满含期待地看着坑口时,边沿探出的那脑袋竟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郡主?你怎么掉坑下头去了?你的马呢?”
湘君见到是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与平阳郡主无冤无仇,可今日她总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这会儿倒是风水轮流转了。
“你管不着,本郡主不用你救!”
说罢便一屁股又坐回了坑底,白白憋了一肚子气。
她若是真心救自己,怎么还会这般冷嘲热讽,她堂堂一个郡主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那我可走了?”湘君故意拉长了调子,作势就要离开。
“可惜这太阳马上就要下山啦,到时候什么老虎呀,野猪呀,毒蛇呀都跑出来了。它们可都饿疯喽,尤其那老虎吃人都不多嚼的,先咬下脑袋,然后再大口大口吞吃其他……”
“你!你…你回来!”
平阳被她吓的不轻,急急将人叫住。光线确实越来越暗了,要是真遇上那些吃人不眨眼的野兽,她怕是真要死在这里了。
湘君顿住脚步,回身严肃道:
“那你先同我道歉。”
“凭什么,道什么歉!”
“那算了,你等别人来救吧。”
湘君继续朝外走,坑底的平阳只听脚步越来越小,心中更是害怕,慌乱中也顾不得其他.
“对…对不起,行了吧!”
平阳痛苦地闭着眼睛大吼一声,却突然感觉一阵风在面前拂过,再睁开眼,赵湘君已经笑着站在她面前了。
“我接受你的道歉。”
平阳有些别扭地将头偏在一边,心中却暗暗感叹她身手如此了得。
湘君见她一直站不起身,便蹲下查看她的情况,脱下靴子却见平阳的脚踝肿得老高。
“问题不大,就是脚踝崴了,回去找个大夫看看就好。”
平阳冷哼一声,别扭道:“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吧!”
湘君只笑笑,忽然上手将她的腰环住,才发动轻功向上走。
“得罪了,小郡主。”
平阳毫无防备,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便失重了。
湘君将郡主安置在马上,便牵着马向外走。虽然慢些,但在天完全黑透之前,还是能出得去的。
“喂!赵湘君,你怎么不说话?”
“郡主不喜我,干嘛要我陪你说话?”
平阳被她的话噎住。
“看在你救我的份上,本郡主现在不那么讨厌你了。而且你今天做得本来就不对,这要是在宫里,我姑姑早让我罚跪了。”
湘君牵着马儿没有回头,有些无奈地笑道。
“那不还是讨厌?”
“剩下的是为我吟蝉妹妹,谁让你抢亲,害她成了皇室笑柄!”
湘君这才明白,平阳郡主今日对她几次三番的恶意来源是什么了,便停下步子耐心解释。
“原来如此!郡主倒很个仗义。不过……若是为这件事,那你大可不必如此针对我。当年,是我护送吟蝉去边关待嫁,她同我早就熟识,我们是朋友。”
“那你还抢婚!”
“这其中自有原由,郡主若不信,等你回京后自己去问她吧。”
说罢,湘君长出一口气继续牵马向外走。
又向林子外走了片刻,树木却变得越发茂盛,此时天色已是一片漆黑,湘君也更加警觉起来。
“有老虎!”
平阳突如其来的尖叫打破了夜幕的平静,一双锐利的眼睛正盯着她们。
湘君也被吓了一跳,心中只觉倒霉。却还是立刻将身上的短刀抽出,这么近的距离想要用弓箭射杀已是不可能,看这老虎的体型,要是没有落到要害处,恐怕还会激怒她。
湘君往马儿屁股上狠狠一拍。
“抓紧了!向外跑,别回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