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
苏晴顺着眼镜指出的方向转过身,正好看到不远处的电梯门开了,一个又高又瘦,戴着反光墨镜的黑发少年走了出来,面前还悬着一块跟随他移动的空白虚拟光屏。他左手自然抬起,食指搭在眼镜腿上,嘴角微微翘起,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想想眼镜的功能,苏晴倒不奇怪:这位大概是边走路边上网呢,悬一块光屏在面前估计是给别人提示他的状态。
电梯离房门不远,没几步,少年就走到近旁。他点了点眼镜腿,收起面前的光屏,朝着苏晴询问道:
“你找人吗?这层只有我在住。”
“啊,不,我是新搬来的,我住这。”苏晴边指着旁边的房门边打量少年。之前第一眼她就觉得少年的衣着明明是跟原本世界几乎一样的款式,条纹衬衫和七分裤,可似乎有哪里不同。近看她才发现差别:这衣服并不是由布料缝合而成,而是一体成型,所以条纹没有拼接边界,衣服上也找不到任何缝线。难怪她会觉得不对劲。
除此之外,他倒没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了,最多也就皮肤苍白了点。跟她自己那种有些病弱感的苍白不同,少年的肤色看起来更像室内呆太久没晒太阳造成的。再考虑到透过眼镜看到的世界要暗上一些(但会清晰很多),应该还有一部分是眼镜带来的光色偏差。
说着话长,其实也不过一两眼的事。这边她还在打量,那边少年指了指房门上位于门把手上方的黑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打扰了,因为这上面没有显示,我还以为你不是这房间的新住户呢。还是说,你已经审核完了,只是刚好还没进门?”
审核?听这意思似乎是入住的前置操作。说起来,既然入住要审核身份,那么在这里的人,应该是有着某些要素才能住进来吧?
苏晴猜测着,用实话含混道:
“啊,我刚刚看别的东西去了,还什么都没做。事实上,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查怎么进门呢。”
“这样啊,很简单的,”少年恍然,“你把注射芯片的那只手搭在门把手上,对着那个感应条就行了。你还记得你大概注射在哪个位置吧?只要离得不是太远,系统都能识别的。”
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她注射了芯片……苏晴心情微妙,面上却边说“好谢谢”边若无其事地把右手搭在门把手上,准备不成就换另一只手,推说记混了。门把手边亮起灯光,黑色感应条亮起“资料读取中……”的提示。几秒后提示变为“资料读取完成,待遇X–201,优先级判定通过”,接着转为“身份信息审核中,预计10分00秒后完成”的倒计时。得,还得在门外等着。
那边少年大概是很闲,并没有要回房的意思。相反,他把墨镜推到头顶,露出墨镜下的脸——年轻,苍白,俊秀,有着灰蓝色的漂亮眼睛,看起来不过高中生年纪——接着对着她友好地笑笑:
“我想,我们可以先聊聊天?以后就是邻居了,我们先面对面认识一下吧,我叫伊莱。”
面对面?苏晴懵了一瞬,随即想起自己还戴着反光墨镜呢。她把墨镜也拢到头上,简短地回答:
“拉维亚。”
“拉维亚?”伊莱有些诧异,“你也选择不要姓?”
苏晴不由有些尴尬,都是眼镜一直拉维亚拉维亚地叫她,她都忘了自己有全名了。不过……也?苏晴不由多看了伊莱一眼。选择不要姓,看起来有故事啊。想到这里,苏晴有了主意,摇了摇头,将错就错道:
“我叫卡兰·拉维亚,你可以直接叫我拉维亚。”
“直接叫你名字吗?”
“是啊。”苏晴点点头。伊莱不追问也就算了,追问了她马上有现成理由等着:
“毕竟……叫我的姓我会想起父母。”
过去档案只有一页,父亲提都没提,母亲永久保密,拉维亚的故事看起来也不一般。
“和我的理由差不多。”伊莱叹了口气,语气亲近不少,“你刚来城区,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我毕竟在这里呆得比较久,或许能帮上一些忙。当然,如果你已经约好城区志愿者了,这层还有空房间,可以让他或她住进来。”
伊莱说着,指了指702和704:
“这两个房间是空的,我住703,不过平常不一定在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交换一下通讯方式?”
“啊,好。”苏晴点点头。看样子,这里是住郊区移民和城区志愿者的地方……不过,既然城区志愿者也可以来这里住,伊莱为什么第一反应她刚来城区呢?她都还没自我介绍呢。
苏晴还在疑惑,对面伊莱已经拉下眼镜戴好了。苏晴也把眼镜戴好,一条提示便直接弹了出来:
“你面前的伊莱表示要跟你交换通讯方式。你要添加他为好友吗?是(眨眼)/否(闭眼)”
这倒是挺快捷的,她还担心自己找不到加好友页面呢。苏晴不由松了口气。通过好友验证后,苏晴顺着他的话问道:
“说到志愿者……事实上我还在犹豫之中,现在都还没有志愿者呢。你有什么建议吗?我想参考参考。”
她确实好奇这个问题,不过问这个问题更多是为了不让伊莱聊一些他以为她懂而她一无所知的话题。另外,她也想多个信息源——眼镜虽然可以自由查询,但在二十一世纪经历过各种虚假信息洗礼的苏晴自然知道,软件推荐给你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可信的,还是多方参照为妙。
伊莱自然不知道她心中的弯弯绕绕,他只是了然地点点头:
“能理解。不管怎么说,志愿者这份工作,只要是在城区没有不良记录的成年居民就可以去申请,不信任他们是自然的。如果可以,我也不会找。”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
“不过,志愿者还是要尽快找一个的。你可以跟你在城区的熟人联系,找你认为可信的人做你的志愿者,或者找一些想混学分的城区学生,约定大家互不干涉,只通过网络联系,平常遇到什么问题就问一下,多少也能有些帮助。只是问些问题、了解一些城区常识的话,一般人不会拒绝的。”
“志愿者很有必要?”苏晴疑惑了。
“你别忘了,我们是未成年人,还是父母缺席的未成年人,”伊莱耸耸肩,“就连志愿者,也不过是暂时的让步。在以前,我们这样的人,是要被送去寄养家庭,由陌生的大人管教的。说16岁已经足够独立,允许16岁的未成年移民独自生活,自由选择志愿者,也不过是最近几年的事情——前提是我们真的能够独立生活,并且不会因为无人引导而走向危机。”
“让16岁的未成年孤儿在城区里独自生活……”苏晴本来还没在意自己的年龄,被伊莱这么一强调,她觉得怪了起来,“这听起来确实让人很不放心呢。”
“你这怎么说得像城区志愿者一样……”伊莱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解释,“所以城区也不会真的不监管我们。有志愿者的时候,人工智能判定我们状态令人担忧、需要人帮助时,就会优先告知志愿者,情况严重了,才让志愿者以外的人介入;没有志愿者的话,一些轻微的不良行为就会引起她的注意,累积到一定程度,她就会判定我们需要志愿者来纠正,并且给我们强制分配志愿者。到那个时候的志愿者,可没法选了。”
“那强制派来的志愿者,都是什么样的人啊?”苏晴觉得自己应该不至于到那程度,不过问问也好。
“慈善活动家呗,”伊莱的语气里带着轻蔑,“我上次听到的一个案例是,有个志愿者到志愿对象家的第一天,就把她的两个小孩送去儿童救助中心了,后来又通过法院剥夺了她的抚养权,把孩子交给别人照顾。那个女孩跟志愿者折腾了两年的官司,最后孩子被判走的时候她成年了,从此之后她就再也不愿意接受任何社会组织的帮助了。”
“等会,你的意思是说,她16岁就有两个小孩了?”苏晴下意识换算了一下。
“对,而且和我们一样,她也失去了父母,所以才要派志愿者去她那里。她滥用药物,家里脏乱不堪,靠福利生活,对小孩恶声恶气又打又骂,脾气上来还摔东西,经常带不同的男人回家过夜……总之,法院经过严谨而漫长的取证流程,收集了所有的证据之后,认为确凿无疑地,需要剥夺她对小孩的抚养权,否则对小孩的健康成长不利。无懈可击的判例,任何人都挑不出不对,就连她自己,最后也觉得让小孩脱离那样的家庭环境或许会更好。于是最后小孩就被缺孩子的中产阶级的家庭收养了,以后也不会变成她那样的人。很完美。”
“那她呢?”苏晴觉得这个故事听着有点堵,“她不应该得到帮助吗?”
“她已经是个拒绝所有人帮助的恶习满满的成年人了,没人帮得了她,除非在那之前,她能自己选择不成为那样的人。”伊莱摇摇头,语气十分复杂,带着叹惋、温和和劝解,“所以,你还是尽量找个志愿者吧,通过网络联系的那种就行,就当交个网友好了。一般的城区人也并不是什么恶魔,能够劝阻、帮助别人的时候,总还是会做的,虽然过程可能不会让人愉快。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只有自己了啊。”
“嗯,我会的。”苏晴乖巧地点点头,随即转开了话题,“我的审核已经好了,我先进门,以后再聊吧。”
这种听着难受的故事,就算只是别人的,她也不想听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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