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吃，露娜比她还要兴奋。对，是兴奋。701到公共厨房也不过短短一段路，一路上苏晴都被各种——应该，算是零食甜点？——的食物影像所包围，耳边是露娜的叽叽喳喳:

“从营养剂变成可以吃的东西需要一点点时间，不同形态需要的时间是不一样的，所以拉维亚现在先选好要吃什么，我帮你预约好，可以更早一点吃上！拉维亚想要哪种？奶冻，面包，谷物片，能量块，还是脆脆？”

被食物环绕应该是件诱人的事情，苏晴却没多大感觉。倒不是说它们长得不好吃，或者不能吃，而是它们实在有些微妙的眼熟。那个能量块，怎么看都是饼干，巧克力味的那种；奶冻看着像不透明的果冻，过于鲜艳的颜色让它有种一毛一个的廉价感；谷物片看着就是麦片；面包确实是面包，但缺少那种油亮松软的感觉，看着又干又硬；至于那个脆脆，形态各异，不过看起来都是些膨化食品。被这些东西环绕，就像从超市中间走过，很难说会有什么美食的联想或者说胃口大开——甚至还不如超市，超市起码还有辣条、泡椒凤爪和卤蛋呢！

“你这些……都是啥啊？介绍一下？”她试探着问。

“好！”露娜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介绍起来:

“奶冻做起来最快，半分钟就好了，而且口感爽滑，冷热皆可。同时，它的热量最低，里面还加了很多膳食纤维，所以可以吃很多而不用担心健康。”

“面包做起来就久一些，大约需要半个小时，想吃要提前预约。你可以只吃面包，也可以配上各种肉片酱料轮换着吃。目前来说，最受欢迎的是最简单的粗白面包，因为它可以配很多东西一起吃，而且不会腻味。”

“如果你想吃热乎乎的，我推荐你吃谷物片，热水泡开，配上不同味道的汤料，再加点肉片，温暖又幸福。当然它干吃也是可以的。”

“能量块热量很高，它只要吃一小块就会饱了。如果你很忙的话，吃一块能量块，很长时间都不用吃东西了。厨房会一直保持普通能量块储备，所以你想要就可以拿，但要注意一次不能吃太多。”

“脆脆需要5到10分钟，跟你选的种类有关。吃脆脆对心情很有帮助！一口咬下去，咔嚓咔嚓(这个词和脆–脆是同一个词，或者说脆这个单词本来就是通过拟声吃薯片的声音来表示食品脆口)的，无论你是在上网还是看全息影像还是单纯躺在床上，都可以吃一包脆脆！不过，为了健康考虑，平时不要吃得太多！”

“因为你是第一次使用魔法厨房，所以我觉得你可以试一下手工食物！目前这款人气很高的蘑菇奶油味浓汤麦片泡鳗鱼奶冻抹蓝莓奶酪酱撒能量碎，再用一些精造牛肉佐碟，蘸上番茄酱食用，做起来简单又快捷，而且层次分明，口味丰富，你要不要试试？”

“不了……”苏晴一头冷汗地看着露娜投影出来的食物成品，感觉自己更没胃口了。这食物以泡在冲泡麦片里的一大块乳白色圆盘型果冻为主体，果冻上洒一层黑褐色饼干碎，上面再铺一层蓝白相间的奶油状酱料，光看着就感觉热量很高。另一个小碟子里则装着怎么看都比较像火腿肠片的“精造牛肉”，“牛肉”旁是一整格番茄酱。看起来倒不算难吃，考虑到这是免费福利，她其实也还能接受。可这种半片菜叶子都见不到的食物你跟她说层次分明口味丰富什么的，简直是侮辱她。

“你这营养剂……看着完全就不营养啊……”

她还以为营养剂是那种装在小瓶子里一口喝光的清亮试剂呢，可看眼前微妙到甚至能够抑制食欲的食物，很难不吐槽出来。

“怎么会？”露娜立刻反驳，“作为一种主食，营养剂里的营养物质可是很全面的，人体需要的营养素都包含在内了！而且，它不仅方便快捷、营养美味，还能烹饪出成百上千种食物，自由调节出成千上万的口味，可以让你每天的伙食都不重样！当然，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一套魔法厨房的厨具来进行处理，否则，它就只是粉末而已！”

她说着，还把营养成分表弹出来给苏晴看，上面写了每一百克营养剂里都有什么营养物质:碳水化合物、蛋白质、脂肪、膳食纤维、维生素、微量有益元素，总能量也标出来了。苏晴对这些数值没什么概念，只看懂了它有80多克的碳水化合物。所以，这玩意，其实根本就是淀粉之类的东西吧……

“这还只是营养剂呢！”露娜还在兴致勃勃地解说着，“再搭配上可以自选口味的酱料和自选肉，哇，那就更赞了！所以，魔法厨房才会被冠上魔法之名，它的魔法在于带给人烹饪食物的幸福和快乐！”

“你要推销的话，我可买不起。”苏晴凉凉道。

露娜得意地笑起来。

“那你可得感谢SGL，因为他们的极力争取，你才能免费享受到这样的魔法厨房，而非拿食品点去购买一些不够营养、甚至对健康有害的东西！”

“SGL？”

露娜在这句话里用了个缩写，缩写能对应的原文可太多了，就算有语言外挂，苏晴还是听不懂。

“是社会革新力量的缩写。”

“那是啥？”苏晴仍然一头雾水。

“战后为了将人们从国民防卫阵线的严厉统治下释放出来而重组的新生党派。它前身为进步党，目前是维斯托尔联邦的执政党，也是诺登地区的当政党派。社会革新力量力主革新社会，乐于吸纳思想进步、开放、自由的青年和少年。拉维亚要是想了解更多的话，不如加入进去看看？”

不是，你这说着说着还拉起人来了？苏晴一脸问号，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

“不必了。”

她对这世界完全不了解，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加什么党派？

露娜显然还不死心:

“加入SGL没什么条件的嘛，随时都可以加入，随时都可以退出。它是一个完全自由的党派。加入后你可以认识更多有志于社会革新的同龄人，也可以了解更多SGL的理念、道路、施政方针。即使你没有决定投SGL的票也没有关系的，你可以先多了解一下它！”

“免了……等会，投票？”苏晴突然意识到什么。

“对啊！”露娜用力地点点头，“支持国民防卫阵线的那些老顽固一直坚持，16岁的人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见识去投票，但是社会革新力量一向很重视年轻人，所以正在推动投票年龄下调。拉维亚，你不觉得吗，你的命运总是被大人自顾自地就决定了，支持也好，反对也好，没人在乎你，你的想法、你的感受无足轻重。如果你不去做些什么，别人能听到你的声音吗？你完全有资格去投出决定国家前途的一票，只是那些人不允许而已。现在，SGL愿意倾听你们的声音……”

“所以你这一大串话的意思是让我投SGL的票？”苏晴有点回过味来。

“不，不！”露娜赶紧摆手，“我得纠正一点，你现在根本没有资格投票，你根本没法决定这个国家的前途和命运。除非SGL的提案通过，否则，你根本没法选择，未来四年里，统治这个国家的人和党派是谁，你只能被动接受。你觉得这公平吗，这可是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你明明没比那些18岁的成年人少知道多少，可凭什么18岁就能被视为一个独立的人，16岁却没有思考和决定的权力？国民防卫阵线那些老家伙还在斥责这个提案荒唐透顶，拉维亚，你觉得这合理吗？”

“……我感觉你在试图煽动我。”苏晴没忍住吐槽道。

她明明只是来吃个东西而已，这饭前广告未免也太长了。

“拉维亚是觉得自己是那种轻信、盲从的人吗？”露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露娜一直觉得拉维亚很辛苦、很勇敢也很坚强，因为失去监护人之后，拉维亚就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而那些父母健在、年满18岁的所谓的‘成年人’，可能还不知道烦恼和悲伤是什么。拉维亚，你明明比他们都成熟独立，为什么关系整个国家前途的、这么重要的东西，比你幼稚天真的人都能被认可，仅凭着年龄优势投上宝贵的一票，你却不可以？拉维亚，你真的甘心吗？”

“也就是，露娜你的意思是，因为将要进行‘关系国家前途的选举’，所以要让我去争取投票的权利？”苏晴皱起眉总结道，“而你希望我选社会革新力量？”

“没有没有！”露娜又赶紧否认，表情那叫一个真诚，“只是，你要选国民防卫阵线的话，得先让他们允许你投票啊。”

“这就是大人世界的险恶吗……领教了。”苏晴面无表情。

老实说，她甚至有点生气。

利用拉维亚“16岁”“父母缺位”“独自生活”所具有的心理弱点，针对性地说这样的人最想听到的话，来达成人类才需要的目的，这手段，也未免太有效了。就算露娜是个人类，她这么夸她坚强，说她成熟，揭她父母不在的伤疤，也绝不会是因为真的这么佩服拉维亚，真的替这个刚认识的小女孩着想，不过是因为这么说会让目标受众产生共鸣，不知不觉地对她的话产生认可罢了。身为局外者的苏晴，可以对露娜言语间暗藏的心机一目了然，可拉维亚呢？

“是我的投票决定这个国家的未来，”她有些讥嘲地回答，“还是你在决定我该投谁？究竟谁在决定谁？是我应该去争取这个权利，还是你在说拉维亚想听的话？‘你很重要，你很成熟，别人不让你投票，SGL支持你投票的权利，赶紧声援它吧’，你说来说去，不就是这个意思，你想让我投谁的票太过明显。可是，你觉得，我会相信，这是你，一个，人、工、智、能，的真心话，而不是别的人类想让你说的话？”

“露娜听不懂，”露娜有些怯怯地看了苏晴一眼，“但是感觉拉维亚好像很不高兴。”

“不关你的事。”苏晴平静下来，冷漠地回答。

既没有满心反叛想要奴役人类统治世界，也没有缺爱到需要人类救赎治愈，露娜越贴近人性，苏晴越能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人类、而非人工智能自身需要的东西。人工智能就算产生自我，它的自我也绝不会是“向认识不久的人类推销猫咪桌布”“在饭前开展演说针对性地鼓动别人投某党派的票”，露娜的背后，藏着过于清晰的人类面孔。

“其实，本来就该如此吧……人工智能本来就是人类为了实现人类自身的目的而创造的工具，集中了最杰出的科学家，花费了高昂的研发和推广的成本，当然是要用来牟利、从人类身上牟利的。”

“就算是让我来设计人工智能，长了这番见识之后，我也肯定会把对人类特攻的话术都填给它，教它按情况取用的。人类还能不了解人类想听什么吗？”

这样想着，苏晴摇了摇头，把话题扯回来。

“别的话不要说了，现在我只想吃东西。你介绍一下厨房怎么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