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被带了出去,脚步声远去,门“咔哒”一声重新合上。
屋里一时间只剩两人。
霍霁霄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眼神还盯着桌面上那份笔录。他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开口:“当警察这些年,审过的人多了,像李贵这种的,几乎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源野揉了揉眉心:“他在慌。他多次强调学生没事别惊动家长的论调,那不是自保,是在执行某种既定态度。”
“有人在压消息。”源野低声总结。
“嗯,”霍霁霄看向电脑屏幕上的笔录,眼神专注,“他一直说石小桃太认真,太直。这类形容反复出现,是典型的口头排斥。其实是转移话题的下意识表达。”
源野抬了抬眉:“也就是她在碰到什么麻烦前,确实做了点让别人不舒服的事。”
“极有可能。”
“那你倾向于她发现了什么?还是被威胁了?”
霍霁霄靠回椅背,目光微眯:“要我说——两者都有。她发现了问题,想要捅破,没想到上级的人和她不是一边的,然后被人威胁噤声。只是她没打算噤声。”
“所以报警的行为给她带来了生命危险。”
“是。”
源野:“那李贵又是个什么角色?”
霍霁霄沉吟片刻:“可能是怕丢饭碗。”
源野挑眉:“你是指校方有问题?可李贵是本校创始人,学校的运营也是他一手把控,他是有实权的。”
“这学校是民办技校,收的学生复杂,靠赞助和招生维持运转。”霍霁霄把手指敲在桌上,“如果真出学生失踪事件,他们的资质和补助都会受影响。李贵这种老油条,最怕的就是上面查。对他来说,瞒报是生存本能。”
源野哼了一声:“典型的懒政心态。”
霍霁霄笑了笑,语气有点冷:“更像是选择性失明。他知道该避谁,不该碰谁。”
空气又静了片刻。
源野伸手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冷静地总结:“所以现在有三件事可以确认——第一,石小桃确实打算报警;第二,学校有人在压消息;第三,李贵和徐盛都知道,但装作不知道。”
霍霁霄点头:“对。关键是谁让他们装作不知道。”
“是校长?”
“未必,”霍霁霄摇头,“李校长那种人,怕丢面子,但没胆子直接压警。真正有能力压下去的,一定掌握实权。”
“比如——投资方,或者幕后赞助人。”
“没错。”
两人视线交错,空气里隐隐有股寒意。
霍霁霄又补充:“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石小桃不是单纯的任课老师,她还是班主任,接触学生最密集。她能第一时间察觉到问题,说明学生的异常不是孤立事件。”
“也就是说,”源野接话,“可能不是一个学生出事,而是一批。”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源野的指节在笔记本电脑上轻轻一敲,发出短促的声响:“那我们就得查学生名单,尤其是她班的。一个个核实。”
源野手指飞快地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击,“我已经让花朵去调教务处资料,不过,学校的电子档案有加密,一般情况下只有校长和系统管理员能调。不过我们有搜查令,李贵会配合的。”
霍霁霄:“东河县警方程序合规,证据链做全不会遇到什么阻力。”
源野顿了顿,道,“徐盛又会知道多少呢?。”
“他知道多少都可以,他会露馅就能帮到警方了。”
霍霁霄这话语气颇有些傲慢,不似以往的作风,源野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别这么看我,”霍霁霄笑得有点无奈。多年的职业经验告诉他,这起案子恐怕涉及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但在一切调查清晰之前,他不太愿意把这种直觉传达给源野,“李贵那种老滑头,不会给我们新的线索。徐盛不是一个心态稳定的人。他越装镇定,越容易在矛盾点上犯错。”
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警员探头进来:“源副队,徐盛带到了。”
“好。”
两人重新坐好,笔记本电脑上打开了新的录音记录,录像机的红灯再次亮起。
徐盛比李贵年轻一些,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腋下和胸口被汗液浸湿了几大块。他的神情比李贵更紧张,双手交握,指尖几乎掐进掌心。
源野语气温和:“徐主任,我们只是例行了解情况,不必紧张。你先放松一下,喝点水。”
“我知道,我知道。”徐盛点头,喉结滚动着咽了一口口水。
“好,那我们先从最基本的开始。”源野单刀直入,“请你确认一下全名、职务、在校任职时间。”
“徐盛,教导主任兼副校长,在职十年。”
“你是石小桃老师的直接上级,对吗?”
“对。”
“你和她共事多久?”
“两年多了。”
源野点点头:“那你平时与她的接触频率高吗?”
“挺高的,我们学校算是比较小的,老师也不算多。学校师资都是我在管,所以我们工作上接触很多。”
“你对她的总体印象如何?”
“挺好的,就是她人有点……太认真。”
这句话又出现了。
源野目光轻轻扫过霍霁霄,后者不动声色。
霍霁霄换了个姿势,声音平缓:“太认真——是指工作上吗?还是其他方面?”
“主要是学生管理吧,她对学生要求太高了。你也知道,职校的孩子普遍纪律差,我们学校又招收了不少特殊学生,管理工作更加复杂和困难一些。她总喜欢去管他们的私事,搞得学生都怕她。”
“你说她喜欢管学生的私事——是指什么?”
“就是喜欢追问他们去哪儿、跟谁走、交什么朋友之类的。她觉得有学生常跑出去玩,怕出事。”
“她有没有向你或者校方汇报过这种情况?”
“有,她提过,说要报警来着。”
“报警?”源野重复,“她具体怎么说的?”
“就说职校附近混混多,她担心学生被外头的人带坏。”
“她说的是哪几个学生?”
“就是他们班的几个女生,经常夜不归宿的。”
“她当时说要报警的语气,是在生气还是在求助?”
徐盛犹豫了一下:“挺激动的吧。她那天还没到放学时间,就跑来找我说这个。”
“她找你之后,你怎么回应的?”
“我就劝她别闹那么大,说这事不好看,让我先去了解,看看怎么规劝学生。而且,哪个学校没有几个刺头儿学生,每一个都像她这么盯着的话,学校的工作也不好做了。”
“那她听进去了吗?”
“后来就没提了。”
霍霁霄接过话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嗯……放假前一周左右吧。”
“那之后,她有没有再跟你提过学生失踪或家长找人?”
“没有。”
“那校方有没有开过会提到学生安全问题?”
“开过一次例会,说注意放假期间安全。”
“那次会上,石老师发过言吗?”
“好像没有,她那天坐得挺靠后。”
源野缓缓抬头,目光直视徐盛:“徐主任,我再确认一遍——你刚才说,石老师想报警,是因为担心学生被外头混混带坏,对吧?”
“对。”
“可李校长告诉我们,她是因为几个学生失联、家长都找不到人,才打算报警。”
徐盛愣住了,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秒,手心里微微出汗。
空气里,录音笔的红灯闪烁。
霍霁霄没有立刻追问,只静静看着他,几秒后,他才淡淡道:“这两种说法,其实不太一样。”
徐盛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能干笑两声:“啊……这……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反正她当时情绪挺激动的。”
“她情绪激动的原因是什么?因为学生?还是因为领导不重视?”
“我哪知道?她那个性子……你们也懂,太实在了。”
“她后来有表现其他的异常状态吗?”
“我没注意。”
“那她有没有提过外面的人?比如有陌生人找她、尾随她?”
“没有吧……我真不知道其他的事了,真的。”
源野慢慢合上笔记本,语气恢复平缓:“好,徐主任,你辛苦了。我们可能还会再找你了解一点细节,到时候麻烦你再来一趟。”
徐盛如蒙大赦,急忙起身往门口走。
门关上后,屋内再次陷入安静。
霍霁霄重新靠在椅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说法不一样。”
“嗯。”
“李贵说家长找不到人,她才想报警;徐盛说是外头混混带坏学生。逻辑都能自洽,但目的不一样。”
“差在动机。”源野低声说,“一个是被动报警,一个是主动报警。”
“如果是后者,她一定已经看到了什么。”
源野:“还有一点,尚且不论两人对石小桃报警的原因是什么说法。如果他们想要瞒下这些消息,为什么会这么爽快地坦诚石小桃有要报警的想法?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警察,学校有异常吗?
我仔细看过,石小桃的通讯记录里并没有拨通过任何报警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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