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这一回是孔万荣被带了进来。

他皮肤被晒得发黑，一副明显的室外工作者的模样。穿着的衣服上溅着几处油污，袖口褶皱得厉害。进入房间时，他有意无意地挺了挺胸。

源野示意警员关门，语气平静：“坐吧，孔先生。”

孔万荣嘴唇抿成一条线，在椅子上坐下。他的手掌粗糙，青筋凸起，却一直搓着裤缝，指节发白。

源野看了他一眼，语气缓慢：“孔万荣，男，三十七岁，东河县新未来技术学院的保安，对吗？”

“对。”他嗓音低哑，带着一点沙哑的鼻音，“学校的安保是我负责。”

“学校的保安晚上会巡逻吗？”

“会。”

“最近有没有学生离校出走？”

“一直都有，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最难管教。”

源野挑挑眉，没有马上接着继续问话，反而目光停留在电脑上，似乎在看什么。

孔万荣转动着眼珠子，打量着面前的两位警察，疑惑他们为什么突然安静了下来。少顷他开口：“警……”

源野突然高声问道：“我听说学校有一辆公用的车辆，平时都是你在使用？”

孔万荣要说的话被打断，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木楞地点点头：“对。”

“都是做什么用？”

“帮学校拉拉东西，放假的时候会接送一些住得远的学生回家。”

“那这次暑假呢？有接送什么学生吗？”

“有，这都是我的日常工作内容。有些外地学生的家离得远，学校也怕他们出事，通常我就会开车送到家门口或者村镇口。”

源野不动声色地记着：“什么样的车？”

“银色的面包车。”

霍霁霄抬头：“车牌号？”

孔万荣沉默了一下后才回答。

“那车平时谁保管？”

“放在地下停车场，钥匙在我这儿。”

“送过丹桂村的学生吗？”

“……送过。”

霍霁霄目光轻轻扫过他：“你记得那天一共送了几个学生？”

“……三个。一个女的，两个男的。”

“名字还记得吗？”

“我跟学生不太熟悉，记不得他们的名字。”

“到村里后，你还记得自己走的路线吗？”

“嗯，从国道下去，往东的那条路，过桥再右拐，进村。”

“路线挺熟啊。”源野语气平淡。

孔万荣的指尖顿了一下，嘴角挤出一个笑：“跑了几次，自然熟了。”

源野像唠家常一般：“早上还是下午出发？”

“上午十点多吧。”

“学生都在校门口上车？”

“嗯，都是在学校门口上的。”

“那车上有没有除了行李之外的别的东西？”

“……就是学生的包，还有几箱学校要送去维修的电料。”孔万荣顿了顿，语气有点僵硬。

霍霁霄问：“维修电料？送哪儿修？”

“就……送东河县县郊一个小工厂。厂子人熟，帮忙修点小设备。”

“你是先去工厂还是先送学生？”

“先……先送学生。”

“送完学生再去工厂？”

“对。”

霍霁霄点点头，语气平静：“那次往返多久？”

“中午前到村，下午一点多就出发回去了。”

“那车上有监控吗？”

“没有。”

“GPS记录？”

“也没有，我们那车太旧了。”

屋里空气有些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声，照得他额头的汗珠一闪一闪。

源野换了个语气，像是随意问起：“学生下车的时候，有没有帮他们拿行李？”

“拿了，”孔万荣抿嘴，“那女孩带的东西多，帮她拿了个包。”

“哪个先下车？”

“那两个男生先到的家，最后是那个女生。”

“她叫什么名字你记得吗？”

孔万荣的手指动了一下：“警官，我真的不记得学生的名字。”

霍霁霄：“她是不是姓兰？”

孔万荣愣住，眼神飘了一瞬。

霍霁霄看着他，语气依然淡淡：“兰秀敏。你送她到丹桂村口，她下车的时候和你说了几句话，对吗？”

孔万荣的喉结滚了滚，过了几秒才硬着头皮道：“她就问我路上是不是绕远了。”

“她还说了别的吗？”

“……没说什么。”

源野站起身，走到孔万荣的身后，双手撑在他的椅背上。孔万荣的眼神闪躲，犹豫着要不要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人，可当他抬眼时，又看见面前的霍霁霄正目光凌厉地盯着他。

源野的声音从孔万荣的头顶上传来：“孔先生，车钥匙在你的身上吗？”

“……在。”

“车现在停在哪里？”

“在、在学校的地下停车场里。”

“不介意我们的同事去车上看看吧？”

“……不介意。”

源野松开撑着的手，语气轻快：“感谢配合，孔先生。请你保持联系方式畅通，这段时间不要离开东河县，方便我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你。”

孔万荣没想到这就结束了，站起身时脚步还有些虚浮。

源野：“孔先生，车钥匙。”

“哦，在我的口袋里。”孔万荣从裤袋里摸出了一把黑色的车钥匙，下意识递给源野，然而源野没有直接伸手接过去，努努嘴示意他将钥匙放在办公桌桌面上。

孔万荣离开后不久，郑队就进来了。

“我们的搜证工作还没有结束，”他低头看了眼手表，“现在也快一点了，要不你们先去吃个午饭？”

源野摇摇头：“不用了，这三个人的审问基本结束，但后续还得传讯他们，他们身上的嫌疑不轻。郑队，你们的人得多留意他们这几天的行踪。警察已经搜到学校里了，也知道几个相关的学生，他们不可能没有动作的。”

郑队：“好，我会让人盯着他们的。对了，你们说的那几个离校出走的学生，我已经派人去到家里了解情况了。还有，石小桃班上的学生，这几天我也会尽快安排人都问一遍。我们这儿很少发生命案，这几天人手都快有些不够用了。”

源野：“人手真的不够就和我说，我找市局领导帮帮忙，调派一队人过来还是方便的。”

郑队摆摆手：“现在还能应付得过来，就不给市局领导添麻烦了。”

“哦，对了，”源野伸手指了指办公桌桌面上的车钥匙，“学校公用车的车钥匙，孔万荣给的。银色的面包车，就停在地下停车场里。你们开回去仔细看看，我高度怀疑车上能发现什么。”

“没问题。”郑队喊来人，将车钥匙装进了证物袋里。

“你们真的不在县里吃个午饭再走吗？”

源野：“不了，孔万荣在放假时开车送学生回家到过丹桂村，这不太可能是巧合，我们想趁热打铁，回丹桂村再找找线索。”

郑队也不再挽留：“好，那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

在源野的坚持下，回程时开车的人换成了他。霍霁霄坐在副驾驶，手肘搭在车窗上，撑着脑袋，难得地在闭目养神。

花朵瞄了一眼霍霁霄，又看看正在开车的自家副队长，纠结了一番，还是小声开口问道：“源副，你们审问问出什么了吗？”

源野轻轻哼了声：“三个人都是演员。李贵和徐盛一定知道石小桃报警的真实原因，而孔万荣，他在石小桃死后到过丹桂村。”

花朵做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地下停车场里的那个储物间，一定在近期有人长时间待过。我们在里面和透气窗周围都发现了大量指纹。窗内外的指纹方向一致，说明可能有人尝试通过那里往外传递消息。”

姜之喻补充：“地面上还残留脚印，间距比较短，像是有人经常在小范围活动。那地方被人为清理过，但没清干净。”

源野思索片刻，对花朵说：“花儿，你查一下，最近一个月学校附近基站有没有接到过报警电话的信号。特别注意陌生号码，石小桃最后的定位就在那一片，她可能没用自己的手机报警。”

“明白。”花朵答。

姜之喻瞥到花朵手机屏幕上的聊天界面，是花朵小姨给她发的消息，“花儿，你小姨怎么样了？”

说到小姨，花朵心情低沉，小声地叹了一口气：“她问我小桃是因为什么死的，我、我有点儿不忍心和她说。”

姜之喻安慰道：“不说是对的，警方的侦查工作也尚未结束，我们都还不知道最后的真相。还是不要让你小姨思虑太多了。”

花朵没有回复小姨的信息，她关闭了手机：“谁能想到石小桃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呢……”

“石小桃刚出社会没几年，年轻、冲动，遇到不公的事容易应激。她太容易相信权威，觉得只要找到了能做主的人，事情就能得到公正的解决。”霍霁霄微微顿了顿，语气淡淡，“但她终究还是太天真了，把信任交给了不该信的人。”

他支着脑袋，闭着眼似在打盹，谁也没料到他会忽然出声。车厢内众人安静下来，等着听他接着说——

“不过好在，她留了后手，她没有把所有证据都交出去。从笔记本的记录来看，她显然察觉到了某些不对劲的地方，开始尝试自己查。但她没能查出真相，她太着急了——急着求助上级、急着找警察——那很可能是因为她已经触到真相的边缘，却没有再往下查的能力。或者说，她已经察觉到危险，只能赌最后一把信任。”

“可惜她所托非人，偏偏是进了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