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寒霜还添着冷气,正是这样的时候,才不会有人多去关注路引行程。
萧祈裹着狐裘,指尖不耐烦地敲着马车窗棂,对面坐着的小舅舅杨卓眉头紧锁,手里捏着两份路引文牒,墨迹尚且新鲜。
“你一个小姑娘大过年的不待在家里去陈州做什么?”杨卓第无数次询问,“虽然说吧,陈州虽不比边关凶险,但到底不是京州,若出了事——”
“小舅舅。”萧祈忽然凑近,眼底闪着狡黠的光,“若你实在不放心……不如再添个护卫?”
杨卓一愣:“谁?”
车帘倏地被掀开,寒风卷着细雪灌进来。霍长今一身玄色劲装,作保镖打扮,腰间悬着把乌木鞘的短刀,抱拳行礼:“杨大人,久仰。”
杨卓盯着她尚未痊愈的左肩,深吸一口气:“霍长今?你伤好了?不是前几天还说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吗?”
霍长今:“......”
“好……好得差不多了。”萧祈急忙接过话头,振振有词,“霍将军是什么人,那体质,只要不死还怕恢复不起来吗?”
杨卓将信将疑,最终只是轻叹一口气:“罢了。既是你们二人同行,便一路小心。”
“那舅舅......”萧祈又凑了过去,笑容不怀好意,“之前拜托您的事,还要多多费心呢。”
杨卓:“......”
三日前,霍长今接到许青禾传来的密信,还是没能找到那个舞女的下落,她不相信武功那么高强的人就那样自投罗网被杀了,可是许青禾追踪多日,毫无头绪。
萧祈兴高采烈的揽下活,转头就拿着好酒好菜去贿赂杨卓,他商队眼线遍布天下,查个人肯定就是时间问题,再说霍长今还给了画像,虽然是蒙面的,但比大海捞针好一点。
但是萧祈这丫头刚拜托杨卓调查一下西凉漠南王女的事情,没过两天又给安排新活儿,杨卓也无可奈何,谁让他就这么一个侄女,谁让萧祈是他看着长大的,谁让他偏偏有这个能力帮她这个忙了。
冬天路滑,脚程慢了些,五天才到陈州。
陈州的冬日比京州更温柔些,但是这细风卷着小雪,扑簌簌地往人衣领里钻,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霍长今拢了拢狐裘领口,抬头看向客栈匾额——“云山客栈”,墨迹斑驳,显然有些年头了。
“就是这儿。”她低声道。
萧祈站在她身侧,同样一身男子装束,狐裘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白玉似的脸。她学着霍长今的样子板起脸,可惜眉眼太过精致,反倒像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公子。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客栈,暖意混着酒香扑面而来。
柜台后的掌柜正打着算盘,闻声抬头,目光在萧祈脸上转了一圈,忽然笑了:“这位……姑娘,打尖还是住店?”
霍长今眉头一皱。
萧祈眨了眨眼,故作惊讶:“您怎么看出我是女子的?”
“姑娘生的清秀,哪里像是个男儿?”掌柜又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老汉我活了六十多年,除了南诏的男子,还没见过有郎君的耳洞这么明显的。”
萧祈:“……”
霍长今贴着她耳朵轻声说了一句:“他在夸你长得水灵。”
果然,萧祈立刻眉开眼笑。
“两间上房。”霍长今将银锭放在柜台上,声音刻意压低。
掌柜却摇头:“客官,年关刚过,来往商旅多,只剩一间了。”
霍长今眯起眼,指尖在柜台上轻轻一敲:“真没了?”
掌柜被她眼神一慑,干笑两声:“这个……其实还有一间,只是位置偏些,夜里怕有耗子。”
萧祈忽然凑过来,挽住霍长今的胳膊,笑吟吟道:“那就要一间吧,我和我家郎君挤挤也无妨。”
霍长今:“???”
掌柜恍然大悟,笑得意味深长:“原来如此!二位真是般配,老汉这就安排最好的厢房!”
霍长今刚要解释,萧祈已经拽着她往楼上走,还不忘回头冲掌柜眨眼:“多谢老伯!”
厢房门一关,霍长今就慢慢抽回手臂,无奈道:“阿祈,我们可是来查案的。”
萧祈撇嘴,大剌剌的往床上一坐:“查案就不能扮夫妻了?”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坐呀,霍、郎、君。”
最后三个字咬得又软又糯,听得霍长今耳根发烫。
她站在旁边见萧祈笑的愈发过分,却又不能做什么,只能浅浅威胁一下:“以后少看点你那种书,一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想你啊!”萧祈更乐了,毕竟调戏霍长今永远不觉得累。
霍长今:“……”真是拿她没办法。
最终霍长今轻咳一声,转身去检查窗户。
萧祈忽然从背后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腰,盯着她耳朵看,突然皱眉:“哎呀,你居然真的没有耳洞?我竟然才发现!”
霍长今浑身一僵。
不能让她知道,小时候怕疼不想打耳洞,为了这个事情还大哭了一场,后来姚月舒没办法就只能停手。
霍长今假装淡定,想要拨开她环着自己腰的手,结果被抱得更紧......
“哎呀,好冷——”萧祈靠着她的后背娇滴滴的撒娇。
“我去加点炭火。”霍长今看破不说破,一本正经的回答。
萧祈却得寸进尺,冰凉的小手顺着她衣摆钻进去,指尖在她腹肌上轻轻一划:“霍郎君,你身上怎么这么暖和?”
霍长今一把按住她作乱的手,转身将人抵在窗边,眸色幽深:“萧祈安。”
萧祈仰头看她,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我在。”
“别闹。”霍长今被她的眼神灼的后退几步,声音都有了败意,耳朵却红了。
“小郎君?害羞了?脸红了?”萧祈盯着霍长今刻意躲避的眼神,她躲哪儿她就盯哪儿,俩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萧祈的眼神越来越灼热,而霍长今,脸色是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
窗外风雪呼啸,屋内炭火噼啪。
霍长今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立刻改正状态,正视她那调戏的眼神,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将人打横抱起,丢进床榻里:“睡觉。”
然后连人带着被子裹起来,让她滚到里侧,萧祈翻身出来,只露出个小脑袋,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霍将军,你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啊?”
“......”
晨光熹微叫醒了新的一天。
霍长今倏地睁眼,怀中人还在熟睡,呼吸均匀绵长。她轻轻将萧祈的手挪开,悄无声息地起身,正要离开,袖口忽然被拽住。萧祈不知何时醒了,睡眼惺忪却一脸固执:“去哪儿?”
霍长今无奈:“你继续睡。”
“不行。”萧祈一骨碌爬起来,“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霍长今:“……”这丫头,闹够了没有?
二人整装起身。
“秦氏嫡女,幼年多病,十二岁送入京州求医……”霍长今回想着沿途打听的消息,指尖无意识的点着桌面:“怪哉,既说‘药石无医’,怎的又当了桓王侧妃?”
总不能像她一样是装的吧?
萧祈含了一口蜜饯补充道:“我知道当年桓王去陈州一趟带回来了一个女子,说是体弱便一直待在王府,后来二人成婚,除了必要出席的宴会,也很少见她出府,即便如此她也常戴面纱示人。”
“面纱?”霍长今思虑回想,“漠南映也一直带着面纱,那是因为她脸上有印记,那秦沐弦又是为何?”
萧祈闻言,神情也严肃起来:“昨日那人说,秦家小姐自小患上了心疾,看遍了郎中都说活不过十五岁,家里连棺材都准备了,还说要择八字相合的童女殉葬,依我朝律法活人殉葬那可是重罪,但——。”
“但他们还是做了,而且这消息还没保住。”霍长今接上她的话,“所以说,秦沐弦如果真的早就死了,那这个陪葬丫头可能就是玉潇潇。”
“那玉潇潇是怎么到陈州的呢?”萧祈突然支棱起来,皱着眉问道,“该不会是一路从西凉逃到陈州吧,这么远?”
霍长今微微蹙眉,眸色渐深。
窗外飘来甜腻的桂花香,混着街边小贩的叫卖声,热闹得近乎虚幻。
“如果不是自愿的呢?”霍长今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半扇窗户,目光看向楼下,“你看这家客栈,位于城内中心,可观四面八方,但这‘云山客栈’实在说不上绝佳,但人数爆满,多是外来商客,南诏的也便罢了,为何还有这么多西凉人?”
“这么看来,有可能是跟着什么人阴差阳错就流浪至此了。”萧祈走到她身旁,“那这个陪葬丫如果是玉潇潇,那也就是说她的生辰八字肯定和秦沐弦的一样。”
霍长今点点头:“所以,只要查到玉潇潇的生辰八字便可相对应。”
萧祈蹙起眉头,微微仰头看着霍长今,疑惑问道:“那这世上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不在少数,没有关键证据啊。”
霍长今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我们没见过玉潇潇,但秦家人见过。”
萧祈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又迅速归于平静:“如你所说,这里是玉潇潇和漠南映的联络地点,我们若是查起,肯定会暴露,那秦家人肯定也和萧琰串通一气,他们会说吗?”
霍长今轻叹一口气:“这也是我所思虑的,他们愿意为女儿冒生死大罪找陪葬之人,却又让女儿的人生被人冒领过完,究竟是爱还是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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