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众人回到自己的病床上,汪元武悄悄将自己的卡片翻出来,其上赫然两颗红心。
卡片一角有被血染过的棕褐色痕迹,还有当时骨折的感觉、疼得两眼发白满头大汗的感觉、绝不可能是自己的幻想。
他感到全身忽冷忽热,无意识去触碰原本受伤的那条腿。
怎么一觉醒来,好得全无痕迹了?就算是最好的医生也办不到吧?
难道他真的已经死过一次了?
汪元武和爱丽丝的床位处于最远的对角线,男人探究的目光刚刚停落在少年的身上,瞬间被一双苍蓝色的眼睛捕捉。
少年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淡漠如无生命的精美瓷质面具,汪元武却像是被抓包似的感到心虚,他将头扭向另一边,盯着远处逐渐暗淡的天光,粗黑的眉毛皱成一团。
和爱丽丝所说的一样,他们没等多久,两位护士推着装有食物的推车进来了,她们的表情木然,眉眼间阴郁沉闷,所谓“白衣天使”应有的和煦温暖在她们身上无处体现。
晚餐是一块黑乎乎的面包和半碗稀薄的卷心菜汤,不知道的还以为端上来一块脏海绵刷和洗碗水,因此纵然饥肠辘辘,众人依旧对这寒酸的晚餐感到不满。
爱丽丝十分认真地掰开面包泡在汤里,细白的指尖将黝黑的面团撕成小片,纸屑一般的碎渣掉落入汤中、融化在碗边,他用勺子轻轻搅拌,却一口也没往嘴里塞。
萧映冬没将餐盘放在一推,抬手拦住正要离开的护士:“等一下,能不能先给我个指甲刀?”
她花了小一千做的美甲现在折了三百块,剩下七百块也不太想要了。
说到底美甲折断也属鬼屋的责任,萧映冬自认说话的口吻已相当客气,可眼前的护士居然无视了她的请求,瞥她一眼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什么服务态度啊!叫会中文的工作人员来!”
从没被人这样甩过脸色的大小姐怒道,掀开被子就要发作,爱丽丝却在这时开口。
少年的声音是介于男人与男孩间的沙哑青涩,说的话虽然听不懂,却不妨碍让人感觉到其中的优雅与流畅,最后一个词落下,护士像是被输入了正确指令的机器,朝萧映冬点了点头。
“你说的是俄语?”严湛没忍住问。
爱丽丝闷闷地“嗯”了一声,继续认真地搅动面包汤。
十几分钟后,护士送来了把银制剪刀和一个锉刀,萧映冬手指受伤不方便,最后还是请严湛帮忙。
先是剪掉过长的甲缘,再磨平粗糙的棱角,打磨光滑最后一根手指头,严湛将剪刀和锉刀都还给了立在一旁的护士。
这位护士和其他护士一样,面色凝重而严肃,穿着因为反复浆洗而显得陈旧的浅蓝色制服,袖口处还有轻微磨损,胸口一块铁质名牌上是看不懂的俄文。
真的会有这么逼真的鬼屋?严湛心底腾起一个可怕的猜测,又因为太过匪夷所思被甩出了脑海。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床位,和剩下的半块面包做起了斗争。
每个人的床头都挂着一盏黄铜铸的煤油灯,玻璃罩内面结着厚厚的黑色污垢,提手处的铰链有些锈蚀。
窗外的光线愈发昏暗,病房天花板上的灯泡发出暗淡低沉的暗橘色的光晕,显得愈发力不从心。
于是所有人传递着一盒火柴,并不熟练地点燃床头边的煤油灯。
跳动的光晕照亮每个人静默的侧脸,高高的天花板映出五道拉长的影子,所有人都不知道,现在是真正的夜晚,还是鬼屋做出的效果。
无论怎么说,严湛都感觉有点害怕…
她甚至想去和赵屿诚待在一张床上,可不久前才闹了别扭,真正“和好”之前,作为一个矜持的女生,严湛实在拉不下脸…
但要是赵屿诚主动来找她,她也不会拒绝。
侧头看另一边,爱丽丝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一根头发都没有露出来。
“我们现在怎么办?要出去吗?”汪元武目光游移。
许巍阳玩过很多游戏,对这种游戏套路还算熟悉:“我看那个鬼屋简介,说是要寻找这个疗养院的秘密,找到了大BOSS就能出去了吧?”
“可是外面好黑…等天亮了再找不行吗?”萧映冬面露难色,严湛也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
但无论是出于“少数服从多数”,还是为了“尽快离开鬼屋”,两位女士的保守计划都不会得到采纳。
“我们把爱丽丝也带上吧?感觉他对这个游戏很熟悉。”
汪元武的提议得到其余两个男生认同,于是他起身下床,径直地往爱丽丝的床铺走去。
从严湛的角度看,男人莫名狂热目光尽收眼底,她感到一种来自潜意识里的紧张,身体不由自主朝爱丽丝的方向歪斜,说道:“还是我来叫他吧。”
“哦…好…”
躲在被子里的爱丽丝完全处于另一个世界,少年躺在自己柔软的长卷发上,长睫毛敛下,像一只安然休憩的金色小鸟,对外面的声音充耳不闻。
但实际对于爱丽丝来说,第一个晚上从来都和“安然”两字搭不上一点关系。
出众的美貌并不足以唤醒人们内心的丑恶,可与之相伴的“脆弱”气质,无疑是燃油中的一根火柴,燃烧理智。
烧得一些奇怪的人来掀开少年的被子,尝试把他单薄的病服脱下来,趁着黑暗,肆无忌惮地暴露眼底的欲念和贪婪。
如果这种情况发生,爱丽丝只能满怀遗憾地杀了他们…即使这样会加速游戏结束的速度。
所以严湛扯开蒙在爱丽丝头上的被子时,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充满防备和冷漠的眼睛。
蓝色的瞳孔凛光熠熠,如同凝结成冰,随后碎裂成片片足以刺死人的冰棱,少年纤细的手指紧紧拽住被子,语气冷漠地诘问道:
“做什么?”
由于爱丽丝犹豫了一秒,因此本来该随死神而去的严湛得以继续说话:“待会儿我们要去寻找医院的秘密,我来叫上你一起。”
“叫上我?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
爱丽丝坐起身看她,茂密的头发垂落下肩膀,有几缕调皮地钻进领口,缠绕着少年修长白皙的脖颈。
“啊?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你了?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严湛感觉自己很无辜。
爱丽丝正准备把严湛之前骂他三次,瞪他一次的“罪行”说出来,却被女人打断,她用气音凑近:
“我有男朋友了,而且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实在抱歉不能接受你的心意…但你真的很好看,肯定会有女生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
爱丽丝皱了皱眉,想问严湛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又担心被骂“这都不懂”,只好抿唇低头不语。
少年那我见犹怜的低落神情,居然令严湛有种慌乱的感觉,心底痒痒的,一个冲动按住了对方的手:“别难过,我可以把你当亲弟弟看待。”
“可我不是你亲弟弟…”
“那…朋友怎么样?我对朋友很好的。”
“朋友?”
“是啊,朋友。”
爱丽丝终于抬起头看她了,漂亮的眼睛亮晶晶地眨着,胸口的起伏都变得急促了一些,模样居然有些可爱:
“真的吗?你要和我做朋友?”
严湛不知道为什么“做朋友”能让他这么高兴,总之她顶着两道期待的目光点了点头。
他笑了起来,粉唇勾起露出贝壳般雪白的牙,眉眼涌动的欢悦将严湛也感染得笑了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和人交朋友…”爱丽丝有些羞涩地坦白。
严湛不信,促狭地推了推他肩膀:“怎么可能,你这么好看肯定很多人想和你交朋友。”
爱丽丝只笑,严湛便把他说的话当做了客套,并未放在心里,不曾想少年所说确是真话——
一般人身处不确定环境时,不会像小孩子似的随地“交朋友”,要不然就是憋着坏心和他套近乎,妄图他的身上获取些什么…之后又…总之就更没人有心情“交朋友”了。
爱丽丝看看两人交握的手,再看看严湛那漆黑明亮的眼睛,真心希望他的“第一个朋友”能活得久一些。
汪元武看两人窃窃私语好半天,还越聊越高兴了,出声打断道:“好了吗?差不多要走了。”
“知道了。”
严湛随口答应一声,转向爱丽丝时语气又徒然温和,“我看你一直不穿鞋,待会儿要走很久的路,不穿鞋可不行,你的鞋在哪?我帮你拿。”
“那个柜子里。”被温柔对待的爱丽丝也跟着变得柔软起来,眼眸弯弯,洇出些羞涩与喜悦的碎光。
打开床边陈旧的木头柜子,严湛看见一条被仔细折叠起来的裙子,好像就是第一次遇见爱丽丝时他身上穿的那条。
裙子下面规规矩矩地摆放一双黑色小皮鞋,没有繁复的设计,倒是男女皆可穿的样式。
爱丽丝等着下床,双脚就垂落在床畔,和一般的男生不同,少年的脚不显粗犷难看,足弓与小腿一线优美流畅,圆润秀气的脚趾甚至微微泛粉。
严湛本来以为这人一直踩着脏兮兮的地板,脚底板肯定黝黑,没想到两只脚都干净白皙,如珍珠般散发着模糊的光晕,不染尘埃。
她莫名想起爱丽丝之前说自己是人偶…现在看起来,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一边想着,一边鬼使神差地抓起爱丽丝的左脚,手心的触感细腻微凉,她忍不住摩挲一下,摸完还顺便给人穿上了鞋。
爱丽丝:“…”
严湛:“…!”
“你…你自己穿,多大的人了,还要别人帮忙穿鞋。”
说完严湛心虚地跳开了,留被轻薄后反遭指责的爱丽丝愣在原处,心觉委屈的同时又觉得严湛实在有点不讲理。
一行人收拾妥当,把空荡荡的病房搜寻一番,便准备开始向外探险,本来还算镇定自若踌躇满志,但拉开病房门的瞬间,所有人的心脏都开始狂跳,步子也变得犹疑。
萧映冬躲到了三个男生背后,严湛本来也想去抱住男友,可自尊心不允许她那样做,所以只好转头朝爱丽丝:
“你害怕吗?要不要牵手?”
少年盯着那只手默了几秒,随后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走廊上应急灯闪烁着血红的光芒,两侧的病房不时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或是猛烈的咳嗽。
“啪”
如同巨兽合上双眼发出叹息,四周的灯骤然熄灭,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三点,整个疗养院沉入粘稠的黑暗,只有每个人手中的煤油灯还在尽力燃烧。
灯芯燃烧着淡绿色焰尖,爆裂出细微的噼啪声,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虫子在灯油中挣扎。
“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黑暗中传来严湛有些颤抖的声音,手掌间是汗湿的潮热。
爱丽丝深知,害怕的人不是他,需要保护的人也不是他,但“我会保护你”这句诺言实在动听,他没忍住勾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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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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