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同伴的询问声传来。

少年转过头来，一边跟上友人，一边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天天气真不好。”

闻言，闵子章也瞥了一眼天空，赞同道：“确实。”

几人继续向着城主府深处前进，令人感到诡异的是，城主府内竟空无一人。

仿佛被提前清场了似的。

闵子章愈发警惕，在绕过一个拐角时眼角余光扫到了一个黑影，顿时大惊。

他果断拔剑，护住身后两个脆皮，朝那边喝道：“是谁？！”

见状，埃莉娅魔杖敲地，心底默念起咒语，周身魔力开始运转。

可那边的人却不惧几人的压迫力。她走出来的脚步很稳很慢，出口的嗓音也很平和，“久疏问候，天空特使。”

迎着闵子章愕然的目光，那人微笑着举起双手，以示自己的无害，“别误会，我没有敌意。”

“余容！？”

来者正是蓬壶事务长余容。

余容出现在这里，本该是正常的，毕竟她算是蓬壶城主的秘书。但如果是在城主府这种空无一人的状态下出现，那就很不正常了。

迎着几人的目光，余容脸上笑意更甚，说出口的话更是让人心惊，“诸位可能很困惑，但没关系，你们的疑惑我都会一一解答的。”

“首先，城主府的人是我清空的。”

“！？”

白榆几人不由互相对视了几眼，皆看到了同伴眼中的惊讶。

“…什么意思？”闵子章警惕地问。

“打架前要清场，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余容微笑着，“本来我是想直接杀了城主大人，一了百了的。”

“可惜失手了。”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自然听出了她话中暗含的意思。

少年勉强挑了个还算合适的词汇，试探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背叛疏影城主？”

“背叛？这怎么能算背叛？”余容却是冷笑，“斩除灾厄，天经地义。”

这话的意思是…

余容知道蓬壶城主被灾厄化妖精顶替了？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有人告诉……不对，不对！

真相应该是——

“是你给圆魄楼下的委托！？”闵子章还记得伏矢那几个喝问。

［是谁委托圆魄楼暗杀蓬壶城主的？］

［这种委托又是怎么打动圆魄楼出手的？］

要知道圆魄楼作为暗杀组织能活到今天，除却自身实力强大外，也有自己的一分底线。

它明确的知道，什么委托不能接，什么人不能惹。而蓬莱掌权人本在这个囊括范围之内。

可现实却是圆魄楼接了，还派出核心高层七魄者之一带队前来暗杀。这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那个委托附带的情报打动了圆魄楼。

从伏矢说的话可以得知，他们圆魄楼一开始就知道蓬壶出了问题，一开始就是奔着杀死假城主来的。

也就是说，那个附带的情报里很有可能写明了这一切。

能做到这些的，唯有蓬壶人。也就是先前闵子章等人口中的那个‘蓬壶内鬼’。

能知道蓬壶出事，知道城主是假的，知道城主行程并透露给暗杀小队的…

只有余容。

这个与疏影城主朝夕相处，也是疏影在胞姐逝世后最亲近的人。

而余容接下来的话也证明了闵子章的猜测是对的。

“不愧是天空特使，真是聪慧。”她很爽快地承认了。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遮遮掩掩也没有必要了。

余容索性直言道：“暗杀者是我请的，青冥拍卖行那场突袭也并非意外，而是原定计划。”

“会做这个计划属实无奈。”

“主要是那个冒牌货伪装的功力显然很不到家。”

“她伪装成疏影城主的样子，却不理政务，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她嗤笑道：“蓬壶子民皆知，我们的疏影城主最是勤政爱民，万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无奈之下，我只能出此下策。”

“我以青冥周年拍卖会的拍品皆为希世之珍、恐会惹人行不轨之事为由，请‘城主大人’亲临现场。”

“她同意了。”

余容叹道：“这是我们这些时日唯一的机会，倘若那日不是暴雪城主突然出手，或许事情早已了结。”

“暴雪城主？”白榆敏感地抬起头看向余容，他从闵子章那里得知了白景就是暴雪城主。

余容应声，解释道：“那日我们本来准备了很多具有特别效果的海水，可惜在暴雪城主的极寒下，这都是无用功。”

“因缘这个，我让人多关注了下暴雪城主的行踪…结果意外发现他行迹诡异地绕着蓬壶转了一圈，就好像在找什么一般。”

“我怕他在蓬壶生事，所以给你们递了消息。”

闵子章也想了起来，他们前不久之所以会去桂林，正是因为余容给他们递了消息。没成想最后竟被白景带进了圆魄楼的复现空间，并意外察觉蓬壶的真正祸事。

“我的事情说完了，现在轮到你们了。”余容又一次微笑了起来，她脸上的笑容总是给人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请问，前些日子你们为何在调查青冥拍卖行被袭事件？”

“是你们热情善良看不惯不义之举而选择伸出援手，还是有人给你们下了委托？”

对哦，委托。

当初委托他们调查突袭者事件的，究竟是真疏影，还是假疏影？

白榆几人陷入了沉思。

余容一看，顿时就明白了。她的猜测是对的。

于是余容第一次在他们面前露出了焦急的神色，语气急促，“你们见过师姑了？她怎么样？”

师姑…？

白榆和闵子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埃莉娅却听懂了，余容认为那个疏影是真的。

她想了想，认真道：“疏影城主看上去挺好的。”

“是么，那就好，那就好。”

疏影居然是余容的师姑……也就是说，余容的师父是南枝！？

难怪她们的关系那么亲近，也难怪余容能成为最少见的那种与妖精契约的异者。

难怪。

…不过埃莉娅居然对这些东西这么清楚啊。白榆不由感叹。

“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余容问。

“…你刚才说你失手了，那现在城主大人在哪里？”闵子章问，“我指的是城主府里的这个城主。”

哪怕得到了余容的情报，他也还是谨慎地没有咬死结论。

而余容虽然对自己的论断很自信，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容她慢慢解释。所以她当前的目的是保证他们站在同一战线。

“不知道，但应该还在城主府里。”

如果仔细观察，能看到她的裙摆尾端染着殷红的血色。

她道：“我在城主府外布下了警戒网，如果她出去了，我应该有感觉的。”

“…但这里是赛茜、米兰达的命式空间。”白榆不自然地顿了顿，才道，“倘若她想瞒天过海，应当是很轻易的。”

余容默然。她无法反驳。

事态发展到现在已经僵住了。

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地毯式搜寻，还不一定能找到。

白榆犹豫了一会，解下腰间悬挂的罗盘，低声道：“要不让我来试试看吧。”

试什么？余容侧目。

“…不是不受控吗？”闵子章低声问。

“所以只是努力一下。”

“叩问天音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埃莉娅并不赞同。

可少年面容之上是少见的坚定，“没关系，就让我试试看吧。”

埃莉娅劝不住他，最终只能同意了。她其实不太乐意白榆使用预知能力……因为不知道白榆会因此支付多少代价。

就像她，因为得获‘眷顾’，就背上了永恒的诅咒。

少年站在庭院中，在高悬的灾月下闭上了眼，手中环抱着玄冥命盘，周身咒力运转。

他平心静气，于一片寂静中试图感受预知发动时的那种空茫感。

闭目的视野是一片漆黑，在那如墨般的深渊中，白榆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深蓝色星星。

于是下一秒，熟悉的拉扯感传来，他再次感到眼皮一阵沉重，难以睁开。

白榆知道自己成功了，他压抑着喜悦，奋力要睁开眼。可就在眼皮挣扎出一条缝，沉重束缚感褪去之际，有一双冰凉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遮蔽了他的视野。

是谁！？

白榆大惊。

他想伸手拉开那双手，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有比之前更甚的压迫感牢牢束缚住了他。

〖……别看，阿星。〗一道模糊不清的女声响起，声线温柔又悲伤。

声音入耳的同时，铺天盖地的熟悉感淹没了少年，令他僵在原地、停止了反抗。

〖…醒来……你要醒来。〗

〖…假的…才……真……〗

声音越来越模糊。

捂着白榆眼睛的手也越来越冰冷。

〖别再……茫然，你会找到……〗

于寒气中，有剧烈的排斥感缠上了少年。是这片天地要驱逐他离开。

在滞留的最后时分，他听见了宛若叹息一般的尾音唤声——

〖别哭呀……〗

〖……阿星。〗

…

白榆睁开眼，眼眶泛红，有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砸落而下。

可他却浑然不觉，直到嘴角尝到咸苦的滋味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哭了。

…为什么？

他不懂。

情报公开：

〖九域共档·余容〗

前代蓬莱掌权人南枝唯一的亲传弟子。

与南枝签下契约，得获咒式［幻］。

生性敏感多疑。

〖流光梭影·余容〗

弃名姜璃，得赐余容。

是余容也是玉容，赐名者以此告诉她，每个人都是最尊贵的。

她在海水中枯败，又在海水中新生。

〖旧世遗影·余容〗

“姜璃音似将离，虽寓意不好，却让我想起与它同名的花。”

“芍药，又称将离草。”

被抛弃的女童神情惶惶地看着眼前衣着华贵的掌权人，脏兮兮的手下意识地捏紧了打了补丁的衣角。

“你既厌恶此名，又入我门下，今日我便为你取一个名字吧。”

“也算是，师父给你的第一份礼物。”

容貌清丽的少女笑得温柔，伸手轻轻揉了揉孩子的脑袋以示安抚。

“世人皆知，芍药为有情花，亦为离别草，可又少有人知晓，又有一种芍药，名唤玉容芍药，其高雅尊贵，又兼具高尚的品质。”

“余容为芍药别名，又谐同‘玉容’，愿你今后不忘前尘路，但以赤诚真我走向未来。”

“以后，你就叫［余容］吧。”

少女微微一笑，蹲下身向女童伸出了手，“我叫南枝，很高兴成为你的家人。”

阳光下，少女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的明媚、如此的温柔，以至于灼痛了女童的眼眶，令泪水无声滚落而下。

…这是她此生永远不会忘却的宝贵记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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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玉容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