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那一刀干脆利落地割开了歌者修长的脖颈,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

黑衣“神君”切开了歌者的咽喉犹嫌不足,他一边捂住歌者的嘴,一边用力将匕首拉向一侧。

咯吱——咯吱——

刀锋与骨头之间互相摩擦,发出刺耳而诡异的声音。歌者似乎此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抬起手来试图堵住伤口,可鲜血依然不断涌出,瀑布般将歌者的身体染成鲜红。

黑衣“神君”松开歌者,任由她倒在台上。似乎担心歌者还有反抗的余力,他干脆用力踩在歌者的后心,一只手抓住她的长发向后扯起。

咯吱——咯吱——

匕首再度抵住歌者的咽喉,沿着伤口用力切了进去,划开了血肉、气管,骨骼……直到切断最后一层相连的皮肉。

头,被切下来了。

姜慕星从来都不知道,人的身体里能喷出那样多的血液。就像一个被暴力打碎的水泵,血液迫不及待地从断头的身躯里向外狂飙。

她也从来都不知道,当真实面对凶暴的杀戮时,她也会害怕得发抖;只是张大嘴巴无声呐喊,连尖叫都困在嗓中。

血是那样的多,多到洒满云台肆意流淌,多到让窃窃私语的诸位“神君”都变成红衣赤面,发出哄堂大笑。

他们笑得那么开心,他们围着台中央断头的歌者又唱又跳;乐曲重新奏响,画角声尖锐凄厉,但依然盖不住“神君”们的欣喜。

“假,假的吧……”姜慕星浑身颤抖,喃喃自语。“是,是特效吧,一定是特效!这也太真实了,月家班演的……”

她嘴唇抖了几下,“太好了”这三个字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就在姜慕星以为这一折戏算是结束时,黑衣“神君”却缓缓转过了身。

鲜血涂满了他光滑的面具,缓缓滑下,勾勒出一个鲜红的笑。

他将那颗还在滴答淌血的头颅在手中随意抛了两抛,像是故意要展示给她看那样,慢条斯理地将头颅转向了姜慕星的方向。

她对上了一双流血的眼睛。

……

姜慕星盯着月洞门上的大片污迹,只觉得天旋地转,手酸脚软。

她来过这里,她一定来过这里!

姜慕星用牙齿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瞬间尖锐的疼痛席卷全身,云山雾罩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

“我叫姜慕星,是阳夫子的养女和徒弟。”姜慕星一边喉间的血腥一边含糊又快速地自言自语。“这里是云府,我是代替夫子来为云老太君贺寿的。”

她将这句话重复了三遍后,再度看向熟悉的月洞门。上面依旧挂满了枯萎的爬山虎,还有布满裂痕的墙面,以及蛛网遍布的干枯枝丫。

姜慕星小心地穿过月洞门,树梢上的白森森的灯笼依然亮着烛火,黄绿色的光芒在风中一摇一摆,好像嘲笑她此刻的小心翼翼。

在穿过月洞门后姜慕星看到了两位熟悉的持扇侍女,熟悉的站姿,熟悉的玫红色衣裙。

她们在等人,等某人接近后说出已经被重复了数遍的台词。

她立刻转身目不斜视径直朝云府门口跑去,将持扇侍女的对话远远甩在身后。

她们的对话此刻变得无关紧要,姜慕星唯一要做的就是离开这个地方。

姜慕星在点点烛火的映照下拼尽全力地跑了起来,石子小路硌痛了她的脚底。眼前的这条路来的时候很短,但现在却变得十分漫长,一眼看不到头。

周遭的景致如同被抽走的画卷般向后退去,云府正门却可望而不可即。

无论她如何努力,最终她都会回到月洞门前。

姜慕星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腰间,却摸了个空。

“冷静,不能慌。”姜慕星原地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会有办法的。”

虽然只跑了一次,但姜慕星已经明白如果不穿过月洞门继续朝前走,她就不可能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她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重新迈步跨过了月洞门,也靠近了伫立原地的持扇侍女。

只是,当姜慕星越过持扇侍女时,她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她呆立原地,差点崴到了脚。

在她模糊的印象里,持扇侍女应当是面容呆板的木头人;可她现在看到的,却是两个惟妙惟肖的纸扎人!

“什……”

姜慕星瞪大双眼。

绷紧的白纸上只画了一双惟妙惟肖的眼睛,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姜慕星不寒而栗,五官之中唯独保留眼睛,是因为双目的作用是视物。有什么东西非常重要,重要到即便是纸扎人用画的眼睛也得看个清楚。

“月家班……贺,贺寿……”

“贺寿……好,好呀……”

纸扎侍女的话也变得支离破碎不成句,和姜慕星模糊印象里的流畅语言截然不同。

姜慕星决定不在纸扎侍女身上浪费时间,要离开此处的关键并不在她们身上,她径直朝着荣寿堂走去。

荣寿堂比起月洞门更加破败,匾额落在地上碎成几块,上面布满灰尘。金漆也已经全部剥落。门窗上的纸糊不见踪迹,黑漆漆的正堂内唯有纸扎人的双眼在紧盯着她。

姜慕星本来已经做好了纸扎人发难的准备,但站立在荣寿堂门口的纸扎云老太君用呆板空洞的声音说着重复的台词:“娃娃……我带你,去,去看戏……”

说罢她的纸手伸出,牢牢地扣住了姜慕星的手腕。

姜慕星本想要直接扯开,但云老太君的纸手抓住她的那一瞬间,她竟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脉动。

有什么东西在纸扎人的腹中跃动,就像……之前在木偶人腹中有什么在抓挠一样。

姜慕星垂下眼眸,任由纸扎人们簇拥着她再度来到氤氲池边。此时此刻的氤氲池不如说是血池,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红到发黑的血液。

血面泛着细密的泡沫,铁锈腥甜的味道直往脑门里钻。

血溶于水是常理,但从歌者脖颈中喷涌出的这些黑红血液却固执地浮在水面。不仅如此,那些血液如活物般微微涌动,似乎想要回到主人的躯体中去。

池边的桌子上满是灰尘,上面摆放的各色珍馐早已腐坏殆尽,只留下脏污的遗骸。

姜慕星没有落座,纸扎人们也同样伫立原地,他们用惨白面孔上仅有的双眼,注视着云台之上戏剧的继续。

歌者的身体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原本曼妙的身姿已不复存在;无论生前如何,死后仅仅是一具会腐朽化灰的皮囊。

姜慕星不懂,为什么他们要杀死歌者扮演的“神君”?

姜慕星没有听懂唱词,也不知道其中内情。但有一点她十分清楚,歌者所扮演的“神君”是因谋杀而死,《云散高唐》就是在讲这件事。

但“神君”们并未散去,还有什么事即将发生。那件事一定非常可怖,一定是惨绝人寰,无法令人原谅的事。

否则姜慕星身边的纸扎人们,也不会从眼眶中流血两行血泪来。

黑衣“神君”手里依然拎着歌者的头颅,他另一只沾了血的手懒洋洋地挥动了一下。原本静止不动的其他“神君”,此刻就像闻到了闻到了血腥味的秃鹫般扑向歌者的残躯。

他们脸上的面具没有五官,但姜慕星仍旧能从那一张张面具上看到他们的贪婪。

一只只手迫不及待地抓向地上的尸体,其中一双将她扶起来,摆弄成一个优雅而滑稽的仪态,仿佛是要让她如生前一般从容站立,但缺失了头颅的尸体看起来只显得可笑。

而其余的手,则急切地抓向了他们想要的部分。像顽皮的孩童在争抢玩具,也像晾晒被单一样用力抻开了歌者的四肢。

无头的肢体已经被拉扯紧绷,衣服不堪重负发出裂帛声。当意识到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姜慕星再也看不下去了。

“住,住手……”姜慕星艰难地开口阻止,胃里的酸水就像活过来一样,不断地翻涌冲击她的喉口。“不要……不要这样……”

都已经杀死“她”了,为什么还要亵渎残骸?

“神君”们紧紧抓住无头躯体的一部分,开始向着不同方向使劲。地上的血液尚未凝固,让云台变得湿滑。

有一位“神君”没有站稳,双手用力的同时被拽得踉跄两步。他发出一声恼怒的闷哼,更加用力抓住手中的肢体,双臂猛然发力朝着自己这边一拽。

但肢体在没有外力的作用下,仅仅凭借双手是无法将其彻底撕裂的。似乎是看够了热闹,黑衣“神君”随手将手中的头颅丢开,拿着匕首对准残躯手臂根部开始切割。

尖锐的刀锋划开了皮肉,将血红色的骨头暴露出来。

于是“神君”们的粗暴撕扯下,最先断裂开的是双臂的肌腱。有性急的“神君”等不及黑衣“神君”慢条斯理的动作,夺过匕首开始自行拆解。

他们如法炮制,刀尖顺着大腿根部猛扎下去。浓厚的鲜血噗嗤一声飚了出来,如同一道水柱直接浇打在手持匕首的“神君”脸上。

“黑衣”神君重新弯腰捡起那颗滚落在地上的头颅,状似怜爱地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

“神君”们一边发出聒噪的交谈声,一边继续奋力拉扯双腿。重复了几遍之后,双腿也被扯了下来。

还没有得到部位的“神君”伸手去抢夺双臂双腿的末端,好在那两位“神君”并不在意他来索要残羹冷炙。

于是这位“神君”将手足从残肢上往下拧转,就好像在扭断过于柔韧的树枝。

里面的骨头都断裂了,皮肤还顽固地绷着。给他流了一手红艳艳的汁液,这令人心烦的顽强让“神君”忍不住发出一阵窃笑。

吱扭,吱扭。

三下、两下,终究还是扯开了。

白森森的骨头从断裂处蛮横地支出,大团大团的血污由断口涌向地面;因为是被蛮力撕扯下的,因此断口支离破碎,碎肉和骨渣落的满地都是。

红红白白,凌乱不堪。

看来仅仅是杀死了“她”还不够,得把身体也彻底分开才能够安心。

“哕——”

姜慕星再也忍不住,她终于吐出来了。

但她恍惚间看到吐出来的也不是透明的胃液,而是同样红黑色的血块。可当她再去看时,地上的污秽却消失不见,只留下她嗓子里火辣辣的痛感在提醒她,刚才并不是幻觉。

纸扎人们再也忍受不住这样的痛苦与耻辱,他们开始暴动,静滞的身躯涌现出莫大的力气。可即便如此,他们纸做的身躯还是过于脆弱。

纸壳因为暴动而破裂,里面黄绿色的光在不断向外溢出。枝头的白灯笼摇晃的更加厉害,一摆一摆的竟将纸扎人里溢出的光芒全部吞吃入腹。

台上台下,拉扯都在继续。

姜慕星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胃液,深深地,深深地吸进一口腥臭扑鼻的空气,然后再缓缓地吐了出来。

此时此刻,姜慕星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们这么卖力的表演,究竟是在给谁看?

是已经变成纸扎人的云府众人,还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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