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州客家的早餐与菜,像一本摊开的老食谱,每页都写着光阴的痕迹。它们从南迁的行囊里起步,在围龙屋的烟火中扎根,故事里没有具体的人,却处处是客家人的日子。
腌面的由来,藏在“快”与“实”里。早年客家人翻山越岭南迁,行囊里最耐带的便是晒干的面线。清晨赶路前,找处避风的石缝,支起陶罐烧开水,抓把面线煮熟,就着随身携带的蒜米、猪油拌一拌,热气腾腾下肚,再揣几个饭团便继续赶路。那时的面,是填肚子的急物,带着风餐露宿的糙。
后来在梅州扎了根,面线换成了本地新麦磨的粉,水是山涧引来的清泉,蒜米种在屋前的菜园里,猪油是年节时用板油慢慢熬的,连拌面条的筷子都换成了竹制的长筷。可那口扎实的香没变——滚水焯过的面线带着韧劲,淋上的猪油遇热化开,裹着炸得金黄的蒜米,筷子一挑,油香、面香、蒜香缠在一起,烫得人直咂嘴。这味道是给赶早下田的人准备的,天不亮就起身的农夫,蹲在墟市角落的小贩,接过一碗腌面,三两口下肚,额头冒汗,浑身的劲就上来了。它的故事,是客家人把奔波里的将就,过成了日子里的讲究。
三及第汤的故事,浸在“全”字里。早年开垦荒地,男人们天不亮就扛着锄头出门,要到日头当顶才回家,一碗能补气力的汤是刚需。家里的妇人便想着,要把能补的都凑齐——刚从栏里宰的猪,切下粉嫩的瘦肉,带着血筋的猪肝、猪腰,洗净了切成薄片,等锅里的水烧开,“哗啦”一声倒进去,撇去浮沫,撒把田埂上采的枸杞叶,滴几滴香油,一碗汤就成了。肉要鲜得带点甜,肝要嫩得没腥味,腰要脆得嚼得出响,连枸杞叶都得是当天采的,带着露水的清。
“及第”原是盼着家里的娃能读书出息,像科举里的“连中三元”那般风光,后来慢慢成了对日子的念想。墟市上的汤摊,灶上总煨着滚开的水,客人来了,报一声“三及第”,摊主便手起刀落,肉片、肝片、腰片往漏勺里一盛,在滚水里焯得刚好,连汤带料倒进碗里,撒把葱花。喝汤的人捧着粗瓷碗,先喝口汤,再吃肉,最后把汤里的枸杞叶都捞干净,连碗沿都要舔一舔。这汤的故事,是客家人把对生活的盼头,熬进了一碗热汤里。
酿豆腐的来历,藏着南北的牵挂。北方人南迁时,总念着过年吃的饺子,可南方少种麦子,磨不出面粉做饺子皮。看着田埂边种的黄豆能磨成豆腐,有人便试着把猪肉剁成馅,塞进豆腐块里,煎一煎,焖一焖,居然吃出了几分饺子的味。那时候的豆腐,是石磨慢慢磨的,浆水点得老,咬着有韧劲;肉馅是自家养的猪,三分肥七分瘦,剁得细细的,拌上香菇、虾米,塞在豆腐中间的窝里,不多不少,刚好撑起豆腐的形状。
煎酿豆腐要用柴火灶,铁锅烧得冒烟,倒点茶油,把豆腐块放进去,“滋啦”一声,煎得两面金黄,再倒点酱油、清水,盖上锅盖焖,汤汁慢慢收进豆腐里,连肉馅都吸足了味。揭开锅盖时,香气能飘满半个村子。后来这道菜成了节庆的必备,除夕的桌上必有它,豆腐寓意“福气”,肉馅象征“富足”,连塞馅的力道都有讲究——太轻了,馅会散;太重了,豆腐会裂,就像客家人过日子,既要守着规矩,又要带着灵活。它的故事,是把乡愁包进他乡的食材里,让念想有了实在的滋味。
盐焗鸡的香,是保存食物的智慧。梅州多山,早年交通不便,好不容易宰只鸡,吃不完容易坏。有人便想出法子,把粗盐在锅里炒热,用草纸把鸡包起来,埋进热盐里焖,盐的热气慢慢把鸡焐熟,盐的咸也钻进肉里,能存上好几天。后来这法子成了特色,选鸡要挑走地的三黄鸡,毛要拔得干净,肚子里塞点姜片、葱段去腥;盐要用本地的粗海盐,炒得发烫,连装盐和鸡的砂煲都得是老陶的,保温又透气。
焗好的鸡,撕开时能听到“咔嚓”声,鸡皮金黄发脆,鸡肉里渗着盐香,却不齁,连骨头缝里都带着味。以前是家里来客了才舍得做,现在成了宴席上的硬菜,一只鸡端上来,色泽油亮,香气扑鼻,筷子一动,肉就脱骨。它的故事,是客家人把生活里的难处,变成了独有的味道。
艾草粄的出现,跟着节气走。清明前后,田埂边、山坡上的艾草长得最嫩,带着股特殊的苦香。客家人说“春吃艾,夏吃蕉”,觉得春天吃点艾草能祛湿气。女人们挎着竹篮去采艾草,选那种叶片厚实、绒毛少的,回家洗干净,在滚水里焯一下,捞出来挤干水分,剁得碎碎的,和进糯米粉里,加温水揉成面团。馅料是自家晒的花生、芝麻,拌上红糖,捏成一个个圆饼,放在蕉叶上蒸。
蒸好的艾草粄,透着青绿色,蕉叶的香混着艾草的苦、糯米的糯、馅料的甜,吃起来绵密带点嚼劲。以前是农忙时揣在怀里的干粮,饿了就掰一块,顶饿又解乏;现在成了清明的标志,家家户户都会做,送些给邻里,你尝尝我的馅料,我品品你的艾草味。它的故事,是客家人跟着土地的节奏过日子,把时令的馈赠,变成了舌尖的记忆。
这些早餐与菜,从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腌面的快,是为了赶早的生计;三及第的全,是对气力的补给;酿豆腐的巧,是南北滋味的融合;盐焗鸡的智,是保存食物的法子;艾草粄的鲜,是跟着时令走的顺应。它们像梅州的山,扎实稳重;又像梅州的水,温润绵长,在灶火的熬煮里,在炊烟的缭绕中,把客家人的日子,过成了有滋有味的模样。
如今围龙屋的灶台上,这些味道还在继续。清晨的腌面摊前,白雾腾腾;汤锅里的三及第,咕嘟作响;节庆的餐桌上,酿豆腐冒着热气;待客的砂煲里,盐焗鸡香飘四溢;清明的蒸笼里,艾草粄透着青绿。它们的故事,不用人讲,早刻在每道工序里,藏在每口滋味中,成了梅州人血脉里的一部分,代代相传,从未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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