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用不是用。咱们总不能饿着肚子前往长安,你就别计较了。”玉娘头也不抬地打断,这一次表演就挣到不少钱。
她早就察觉谭七对她有种不同寻常的纵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在如此拮据的时刻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利用一小下下。
长安在离皇城不远的都会市,入口处有一道桥,名为乐横桥,每天人流如织。在这座桥桥头,竖着一面算卦的幡子,一位看起来就没什么阅历的少女坐在此处,但凡有人上前询价,她就笑嘻嘻伸出两手食指交叉比个十。
对面百姓无一不瞪大眼,咻地起身,骂她疯了。少女也不生气,仍旧悠悠坐在原地。
连着坐了几日,一单生意没做成,奸商的名号倒是打出去了。
“你确定这样能挣到钱?”谭七充满疑惑。
与其他捉妖师不同,他几乎从未下山历练,从小缩在书堆中研究各类符箓法术,现下当世捉妖师所用法符体系几乎是他一手建立,所以多年不出世也从未有人质疑东方钰天下第一的名头。
当然了,可能也和他打败的几个对手有关,所有被誉为天才的捉妖师无一不上紫微道挑战,全都败于伏龙剑下。
“这你就不懂了,我不开张则已,一开张够咱们吃一年的。”玉娘信心满满,高傲地扬起下巴。
但是算一卦十匹帛也太多了。谭七想要质疑,双唇动了动又咽了回去。
河沿一端一名打扮富贵、细皮嫩肉的公子缓步进入视线,身边不远不近跟着三两穿着劲装的护卫,在他靠近摊位时总是不着痕迹地阻拦。公子也不恼,仍旧晃晃悠悠左顾右盼,唇边挂着吊儿郎当的笑意,不时展开手中折扇。
瞧到个俏丽少女坐在此处算卦,他双眼一亮就要上前。刚刚卖给他香囊的小摊贩忙拦住他,咕咕叨叨说些什么,还连着摆手。
谁知公子听到后兴致更浓,扇子一击手心,目光灼灼道:“要价甚高,说明她定有过人之处!”
小贩瞪大眼:这莫不是个傻子?
傻公子二话没说叫随身护卫去取锦帛,眯眼笑着踱步到算卦的幡子前,开口便说:“我要买一卦。”
挥手叫护卫奉上十匹帛后,他大大咧咧坐下,却不肯说要算什么,只道要先看卦象。
玉娘步筹起卦,反问道:“我的卦可以测算终生休咎,阁下何故如此儿戏?”
公子悠悠闲闲:“我没有儿戏啊,我算的正是要紧的事,娘子搞错了吧。”
他油盐不进,玉娘也不急,伸手一排,缓声道:“既如此,我给你解了此卦便是,你听好了,两头点土,中间虚悬,人足踏跋,不肯下钱。”
翻译过来便是:两头搭在岸上,中间悬在空中,人们走来走去,没人肯给你钱。
玉娘仍旧风轻云淡,只在手抚上一边的布帛时眼睛泻出点点亮光。她隐晦地向着谭七挑挑眉,后者面无表情地挪开目光。
公子却是大惊,松松散散的身板顿时坐直。原来他想让玉娘算的正是‘能不能卖掉乐横桥’这件荒唐事,没成想未口吐一言,对方便堪透他内心所想。
“长安果真能人多。”他喟叹道,“小可心服口服。”
“郎君过誉,其实你大可不必将机会浪费到这种事上。”玉娘意味深长地微笑,“譬如——”
她将幡子一转,背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捉妖驱鬼,药到病除。——本来她是想写‘拿钱消灾’的,被谭七以太过粗暴的理由否了,只好换成这个。
公子脸一绷,手上的折扇也不摇晃了,“你这是何意?”
“郎君比我清楚不是吗?”玉娘笑眯眯的,指了指他腰间的平安符,“至阴之体,自小鬼魂缠身,郎君能活到今日殊为不易,家人没少费心吧?”
平安符正是他八岁那年,父母远上紫微道求取,自此不再百病缠身,能如正常孩童一般出门玩耍。但他仍旧不时感到阴气绕体,眼前有厉鬼现身,甚至入梦。从小到大,长辈请了多少高僧名道,无一不是摆开阵仗,哇呀呀一番,开始还好,说着说着便离题万里,开始坑蒙拐骗。以致如今父王严令禁止带这些僧道入门,搞得家里乌烟瘴气。
能一眼点出他鬼魄缠身的修道者不少,不过这么年轻的倒是少见。
公子正色打量玉娘,微笑询问:“不知道长师从何处?”
玉娘笑声更朗:“无门无派,一介散修。郎君若信得过,就让我上门瞧瞧。”拇指食指成圈,弹了下幡子,“治不好不要钱。”
公子抿唇一笑:“不是在下口出狂言,道长若真能为我解决困扰,多了不说,一辈子衣食无忧我还是可以保证。”
玉娘双眼一亮,起身一抄幡子:“那还等什么,现在就走吧!”
公子慢悠悠起身,目光放到她身后的挺拔青年身上,此人怀中抱剑,长身玉立,容貌昳丽,就算站在那一动不动也惹人注目。公子略带疑惑:“这位是?”
青年眼抬也不抬,接过玉娘手中幡子,收拾好摊上物品。玉娘为难道:“这位是…是我义兄。”
她又道:“我同郎君前去,我阿兄去下榻的客栈收拾包袱,烦请郎君给个地址。”
公子一开折扇,潇潇洒洒回:“乌衣巷由东到西第四家,桓王府便是。”
玉娘神色不变,镇定问道:“你是桓王?”
公子一摆手:“我爹是,等他死了我才是。”他补充,“你放心,放几个人进府的权力我还是有的,跟我走就是。”
玉娘挪着步子到谭七旁边,附耳轻声说:“还要不要收拾行李搬进去,万一没成岂不是要一锅端?”
谭七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就算被围截追杀,我也能护你周全。”
桓小王爷循声看过来,若有所思地笑了。
玉娘干笑两声,拽着他的袖子让人赶紧走。
玉娘独身跟着来到桓王府,甫一进门便能感到桓王治下森严,来往奴仆皆是低头行走,无一人好奇打量。只不过对于一名王爷而言,府中规模略显单薄。
桓小王爷似看出玉娘疑惑,摇着扇子道:“我们终年在封地,此次是进京朝贺,桓王府不过暂时落脚,我父王也不讲究排场,够用就行。”
他们来到一处客院,吴何阳的意思是叫她先歇歇脚,没想到玉娘直接提出现在开工。她微笑道:“这几日小王爷都没睡好吧。”
在封地时,府中有阵法压制,虽说不能完全杜绝,但也压制住大部分阴气入体,加上平安符加持,吴何阳还算过的滋润。到长安这些日子就没那么如意了,夜夜恶灵缠身,几乎到了整夜不睡的地步。
因此吴何阳眼下挂着淡淡的乌青,不时打着呵欠,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玉娘环顾四周,庭院深深,目光掠过厚重的层层围墙,几乎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只有头顶上四方的天空。她问:“这里是不是死过人?”
吴何阳不以为意:“哪个深宅大院没死过人?”
“对常人可能没影响,对小王爷来说就不一样了。你体质至阴,所有冤魂厉鬼都会不由自主被你吸引,聚集过来。”玉娘摇头,“冤有头债有主,鬼是怎么死的,驱赶之前也要了解。府中可有值守的老人,可否叫来问问。”
吴何阳点头:“这宅子是前朝一个什么将军的,他全家获罪抄斩后一直空置,直到圣上登基才赐给我父王。他成年后前往封地,宅子就一直空着了。有名姓洪的管家负责打扫看守,我父王也一直用他,仔细算来,他在这儿也有三四十年了。”说着,使人叫来洪管家。
洪管家头发全白,看上去七十多岁,佝偻着腰,慢慢地走过来行礼。
吴何阳挥手,护卫将他扶直,拖过一把椅子,硬是把老头按了进去。洪管家口中叫着‘使不得使不得’,吴何阳不耐烦啧了一声:“这使不得那使不得,有什么使不得?我们乡下来的没那么多规矩,听好了老头,待会这位道长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不得有半点怠慢,可听清了?”
桓王封地在燕地,民风彪悍,外族时有入侵。桓王守土有功,屡屡亲自领兵上阵,有战神之称。吴何阳自幼在边疆长大,虽然身体不宜习武,性情却不拘小节。
洪管家忙不迭点头,无所适从又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
“老人家,宅子里有没有死的很惨的人?”
洪管家眯缝着眼睛思索,半晌,苍老的声音缓缓说:“前朝的威远将军死的那叫一个惨,人刚进长安就被按住下了大狱,都没见妻儿最后一面。女眷们流放的流放,不堪受辱的便在宅子里自尽,有投缳的,有撞棺的,还有投井的。”
他打个冷颤:“光收尸就花了整整三天。”
玉娘边听边记,思考片刻点了点头,吴何阳方放人离开。玉娘吩咐:“劳烦小王爷准备些朱砂红线,今晚便设阵引鬼。”
吴何阳眼前一亮,兴奋搓手:“我也能看吗?”
玉娘微笑:“当然可以。”顾客的一切要求她都尽量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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