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跟沈笑和裴浅溪辞了工,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在醉红楼的一楼大厅的角落悠悠地喝着一壶茶。我觉得王爷有可能不会来,至少,不靠谱才是他的风格,他若来了,我便觉得可以称得上是破天荒地了。
正当有个新来的姑娘一扭一扭走向我的时候,我看到了门外的那一抹灰。
我一把绕过了她,甚至还瞥到了她眼中的诧异……我也懒得解释些什么,难道我要跟她说,我是醉红楼常客?
站门的那个姑娘看到了穿得一身的破破烂烂的王爷,试图一把拦住他,避免他进去。
这真的是一个以“貌”取人的地方,大门永远朝那些富贵公子哥们敞开,在这里,越有钱越尊贵。这么想着,我突然有那么一丢丢的心虚,我很穷的哎,说不定哪天我也会被赶出去的吧……
“让他进来,他是我的客人。”门口的那个姑娘是认识我的,适时我出现在了门口,阻止了她。
王爷眯了眯眼睛,瞅着醉红楼的招牌看了半天,捻了捻胡子,连声啧啧道:“好地方呀!”
“王爷莫要误会,小柒她生病的娘就在这里。”我迎上他颇有意味盯着我的目光,面无愧色。
敢情在王爷看来,我是来带他逛窑子的?清者自清,反正我觉得我有点解释不清楚这件事,索性不再说些什么,他爱信不信。
月夫人今日一身玄衣,发上的钗子也都散去了,就那么随意地绾了个发型,依旧是面色苍白,且双目无神。
看到王爷的到来,月柒赶忙给他搬了凳子:“来来来,我们的大神医请坐。”
王爷看到月夫人的第一眼,脸上似乎露出了迷之微笑,而这个微笑很快就隐匿在了他深深的皱纹里,仅那一瞬间,我也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
一番望闻问切后,王爷把我和月柒叫到了一旁,一本正经地跟我们说:“她这个情况啊,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阿执哥哥,什么是‘病入膏肓’啊?”不得不说,月柒在月夫人的照顾下过得很幸福,醉红楼就像是隐匿一切苦痛的人间圣地,虚幻到“病入膏肓”这个词都没有。
“病入膏肓就是生病了,吃好多好多药膏就会好起来的。”我骗了她,我根本不敢把事情真相告诉她。
难道我要跟她讲:“小柒,你娘快死了,你知道吗?”
这句话对于一个连“病入膏肓”都理解不清楚的小女孩,真的是太残忍了。
那一瞬我看到了王爷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可他没有拆穿我,还和声道:“是的呢,月姑娘,我给你娘开些方子,她吃了定会好起来的。”
我目送王爷离开了醉红楼,跟他道了句谢谢,他却突然回头跟我说:“以后遇到了什么事情,能帮上忙的,都可以找我。”
我想了很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除了请王爷帮忙看病,我们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他的帮助?还是说,他已经猜到了会有什么事发生?
往后的日子,天气越来越冷,念城半月里飘了好几场鹅毛大雪,久久都未化去,整座城便一直笼罩在天地间的苍茫白色中。
这日,我念起王爷,前段时间我又约着他给月夫人开些药方,也不知道月夫人近来有没有好些儿,从右文殿出来,我就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
“小江江!”阿笙今日来得过早,伞上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
“我今天想去醉红楼看看,你先去忙别的吧。”我这话跟往常一般,暗含着默契。
“天气冷了,你早些回家。”他嘱咐道,将一把伞递给了我。
我应了声“好”,却没想到,我食言了。
醉红楼一如既往的热闹,红烛旖旎,醉生梦死的嫖客,香肩半露的歌女。酒香夹杂着脂粉的香气,似乎没有什么违和感,还显得有些好闻。
一把年纪的陈妈妈依旧浓妆艳抹,看我来了,有些谄媚地拽着我的长袍:“江小公子你来了啊,月姑娘在三楼接客呢。”
月柒接客?!
那一瞬我懵了,脑海中浮现的是种种不堪入目的画面,顿时加快了脚步,耳后传来陈妈妈尖利的嗓音:“哎,你说这去见小情人的公子就是不一样哈,脚底跟抹了油似的……”
我也不知道我晚去一步会发生什么,或者已经发生了什么,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月柒,怎么会突然接客?
“临江阁。”玲珑抱着琵琶正准备下楼,看到我匆忙的脚步,直接甩给了我三个字。
“谢谢。”可能因为月柒的关系,我和玲珑之间颇为熟络,此时此刻,她同我,我同她,已无需多言。
临江阁的门被一脚踹开,我看到屋子里有三个人。
月柒、一个躺在地上的男人和一个穿红衣服的男人。
能穿成这样生怕别人认不出来的人,除了沈笑还能有谁?
沈笑肯定也知道我来了,并不理会我,只是用宽大的手掌捏住了月柒的下巴,嘴角浅浅地勾起,顺势要吻下去。
倒是月柒,被吓得不轻,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
一颗悬着的心落下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的沈笑给了我满满的安全感。
沈笑往前探一点,月柒往后挪一点,像一场追逐的猫鼠游戏,其实我怕沈笑玩过火,又怕月柒受伤,适时止住了他:“阿笑,别闹了。”
“小丫头就这点胆量,还想出来勾引男人?”沈笑松开了所有的禁锢,调笑了一句。
月柒把整个人都裹进被子里,只留出一双乌黑灵动的眸子看着我们俩。
我本来心存感激,想要跟沈笑说句“谢谢”,结果他又说了句:“你要是缺钱的话可以找阿执或者我,顺带说一句,我比他有钱哦,你要是求我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让你做我的第七房夫人。”
我捡起地上的一只鞋就朝他砸了过去:“你滚滚。”
“好嘛,溜了溜了,恩将仇报的家伙。”沈笑接过那只鞋,欢天喜地地蹦跶着出了门。
我抱起了裹着被子的月柒,刚打算离开。适时,躺在地上的男人醒了……
醒了……
沈笑这个杀千刀的,怎么下手不下重点!
那男子扶了扶额,一双迷茫的眼看着我,好嘛,打晕他是我干的,我权当混个脸熟了吧。
在他的注视下,我抱着小柒若无其事地出了门,回到她的房间。
我没有瞅见那个男子的面容,也不知道自己即将得罪一个大人物,毕竟当时在我的眼里心中,除了月柒,别无其他。
月柒身上的温度隔着轻薄纱衣传到我的手臂,一时间我忘了自己要干吗,是该质问她为什么要去卖身,还是该放下她,这么抱着,有点暧昧又有点尴尬。
怀中的月柒突然勾上我的脖子,冲我邪邪一笑:“子执哥哥,你不要觉得有什么,其实半秀说得对,我跟这整个醉红楼的姑娘们都一样。我们呢,都下贱。”
这句话生生地扎疼了我的心,什么叫她和这个醉红楼的姑娘们都一样?她不一样!她是我的月柒,她怎么可以在别的男人的怀抱里谄笑阿谀,怎么可以和别人承欢作乐。
八年了,我们认识八年了,她对我而言是怎样的存在呢?就是那种在旁人面前再不开心,只要一看到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的那种,她于我,有如苦难中救世的神祇。
而今,我的神祇,差点成为了别人的信仰!
我们之间的关系,大概就是那种如履薄冰的感觉,我总是小心翼翼的怕她受一丁点的伤害,却对她的飞蛾扑火感到无力回天。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在乎你!”我冲她声嘶力竭地吼道,一把把她丢在了大床上。
我不加思索地吻了上去,疯狂地掠夺着她的唇舌,几近狂暴。月柒奋力地想推开我,却在我的粗鲁中显得绵弱无力,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而我却没有就此停手,双手开始鬼使神差地游走上她的腰间。
那一刻,冲动大于理智,我无比地想占有她,大抵只有这样,她才会变成我的月柒,才会真真切切地属于我。
身处醉红楼,男欢女爱之类的事,多少也能耳濡目染些许,我和月柒并不是一无所知。
“啪!”一记耳光重重地落下,扇得我的右颊火辣辣的,脑袋里是混沌的一片。
我顿时回归了理智,意识到自己差点酿成大祸。
月柒空洞的眸里闪过一丝仓惶的神色,她急忙收回了手,放在了腰后,整个人缩成一小团,往床角猫过去。
“对不起,我会对你负责的。”我望向她,愧疚道。
也许是我太凶了,也许是磕疼她了,月柒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着。
我终究是心疼了,想从她的梳妆盒里找到一方帕子替她擦干眼泪,却蓦地触到了一旁的麝香和红花。算了,我也不好再说她什么了,只是静静地把它们收到了自己袖中,打算下楼的时候趁人不注意一把丢掉。
我默默替她擦干眼泪,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然后找了件保守的衣衫,替她穿好。
月柒像一个玩偶任由我摆弄着,我默默替她打理着青丝,铜镜中的月柒仿佛一具丧魂的游灵,面无表情。
沉默了许久,她先开了口:“今天的事你不许告诉我娘,她身体本来就不好。”
“是为了你娘?”月柒的娘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为此月柒曾当了月夫人这些年在青楼所有的贵重珠宝首饰,只为了弥补月夫人的医药费。若不是有醉红楼这一方栖身之所,恐怕她们连去处都没有。
我也有些积蓄,曾不止一次跟月夫人说过,我可以替她们择一处宅子,让她们搬过去住,这样就可以远离醉红楼,哪知月夫人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了句:“孩子,你不懂,这天下虽大,能容下我们娘俩的,却只有这醉红楼了。”
这句话我揣摩了好久,却也是不明所以。这天下这么大,难道就没有两个柔弱女子的归宿?我想不开,可也尊重月夫人的决定。
醉红楼于她而言,也是一方污秽之地,她却这么坚持自己的想法,一定有她的道理。
“是……”月柒用力咬了咬嘴唇。
我永远不会告诉月柒,月夫人快要死了。哪怕后来她觉得我骗了她,要打我骂我,我也认了。
月柒应该守着她的一方小天地,快乐地,自由地,纯净如荷,出淤泥而不染。
“你是不是傻,没有钱可以找我啊,没有必要……没有必要……”没有必要出卖一个女孩子最宝贵的贞操,没有必要对那些男人们曲意迎逢,可是对月柒,我说不出口,就好像我也是万千嫖客中的一个人,用钱买下了她的纯真无邪。
“可是子执哥哥,我已经欠了你很多了……”月柒的声音渐渐淡下去,“你知道,我是还不起的……”
“谁要你还了!你给我好好的!”手中的木梳下了力道,月柒的青丝被我扯下来了几根,她一定很疼吧,可是更疼的,是我的心。
她总是对我很客气,这种客气让我觉得有些生疏和冷漠,有股子将人拒之千里之外的那种感觉。月柒大概不知道,我欠她的,是一整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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