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陆逸风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模糊不清的?夏怀栀如今无从考证。
但少年说着“我教你表白”的那个温柔月夜,跨过时间的海,时常入她梦来。
那是夏怀栀从未见过的陆逸风。
少女抬眸,对上少年的缱绻目光。
陆逸风背着银灰色书包站得挺拔,夏怀栀只觉得他与周身一泻千里的月色融于一处,今夜分外忧郁。
许是太过熟悉,她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端详过这个和她朝夕相处的少年。
陆逸风的五官长开了,一张俊脸脱去稚气,更显英气。修长的身材,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分明的下颌线……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深藏星辰的眼。
少年走在校园里,常有女生假装偶遇然后悄咪咪赞一句:“哇,帅哥!”再笑着跑开。
夏怀栀也曾听袁颜提起过:“栀栀,快把你家竹马弟弟的手机号给我呗,我发小姐妹想认识!”
她没给,她知道陆逸风喜静,最怕麻烦。
……
可这样英俊的少年,她从来视而不见。
近在咫尺,习以为常。
夏怀栀也从不知晓寡言少语的陆逸风如此能说会道。
栀子树前,夏怀栀本想反驳少年:表白不就一句话的事儿,还需要教吗?
可是,陆逸风眸光闪烁,望进她的眼睛里,说:“我们无数次在夏风里相见,你是我私藏在风里的言不由衷。”
他说:“我想在你的心里写一封信,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起,我开始感谢命运。”
他说:“喜欢你这件事,自然而然,没有原因,没有期限。我除了喜欢你,没有任何办法。”
字字深情,句句情真。
这些是……陆逸风会说出来的话吗?
夏怀栀像被少年摄了魂,瞳孔骤缩,薄唇微张,脑袋里轰然一片嗡嗡作响。
全然被震住了。
灌木丛里的小野猫喵喵喵,她也没有听到。
陆逸风……
在干什么?
这是在教她表白?
还是……
在表白?
陆逸风喜欢的人,听他说过这些话吗……
“夏怀栀,你听明白了吗?”
一声低得似呓语的询问,把她拉回现实。但陆逸风没有等她回答。他匆匆进了楼,头也不回。
木门一开一合。
迅速得宛如逃跑。
夏怀栀呆立于栀子树前,手中的多肉葡萄再也难以下咽。
进入高中后她收敛了玩心,一心扑在学习上,这个年纪女生们喜闻乐道的恋爱话题她也很少参与。但即使再迟钝,此刻也窥见了少年藏匿许久的一颗真心。
夏怀栀扭头,陆逸风房间的灯亮了。
她想,他应该刚把书包放在桌脚,弯腰抽出晚自习没写完的卷子,一边转笔一边思考。做题入迷时,他会不自觉地翘凳子。地板上磨出了几道深深的印子,谭阿姨都已经懒得说他了。
看,他们有时比对方更了解自己。
那么,他的这颗真心,赠予了谁?
夏怀栀慢慢挪回家,思绪不断反刍。
她和陆逸风六岁就玩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长大,童年的每个夏天都是他们最愉悦的时光。
陆逸风是个小社恐,却愿意陪她在巷子里疯来跑去,配合她每次突发奇想的“冒险”。
偶尔她犯了错,他会更着急,慌里慌张地帮她在岳蓉女士面前打掩护。
比如那次,陆逸风双臂一张勇敢挡在自己身前,说巷子里的花都是他摘的。
虽然她妈没信。
陆逸风总是很有耐心听她絮絮叨叨,努力扮演乖乖学生的角色,让她过足了“小老师”的上课瘾。
他经常为她提沉重的书包,公交车上没有座位的时候紧紧牵住她的手。
他会给她买最爱吃的牛肉锅贴,会把老师奖励的漂亮本子送给她,还为她编好看又好闻的栀子花手串……
相识十多年,她好像还没见过陆逸风对待哪个女生,能比对自己更好。
夏怀栀拖着步子挪进房间,关门。她丢下书包,咚的一声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床头的小夜灯。
她终于有所察觉。
原来自己一直眼盲心也瞎啊……
她凭什么总让陆逸风迁就自己?
又凭什么能心安理得接受他所有对自己的好,还要问出让他那样委屈的问题?
是的,她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对少年太坏了,她都替陆逸风觉得委屈……
胸膛的那团火热呼之欲出,扑通声震耳欲聋。眼角开始微微发烫,酸涩一片。
视线越来越模糊。
夏怀栀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想冲出门去问问一墙之隔的少年——
陆逸风,你是不是喜欢我?
……
但她还是忍住了。
不管答案是与不是,她都怕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更怕一个不慎,连朋友也做不成。
调整好状态,夏怀栀第二天装作若无其事地背上书包出门。陆逸风同往常一样早就等在楼外,还给她带了早餐。
夏怀栀接过,打开餐盒边走边吃。
她低头咬住一只煎饺,用余光偷瞄身边嚼着糍米饭团的少年。
又怎么可能若无其事。
她发现陆逸风难得插了耳塞,神色并不自然,时不时避开她的视线。他似乎也在硬撑,假装前一晚什么也没发生过。
凌乱一团的白色耳机线在少年校服前瞎晃荡,他都没有去整理。
一路寂静无声。
这样的情形持续到第三天,夏怀栀终于憋不住了。她觉得她应该做些什么,打破这种尴尬局面。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一上午,她原本就有些吃力的数学课更是听得稀里糊涂。难怪老师天天耳提面命,学生的重中之重是学习!学习!学习!千万不要被不合时宜的事情乱了心绪。
到了下午,情况更糟糕——例假来了。
夏怀栀几乎每次来例假都会痛经,浑身发冷,恶心想吐,有时还会发烧。拜托袁颜帮自己跟体育老师请了假,她有气无力地伏在课桌上眯着,享受一个人在教室的清静与……小腹的抽痛。
迷迷糊糊之间,有一只温热的手触碰她的额头。确认她没有热度,那只手一触即撤,好像还……顺走了她桌上的粉色保温杯。
夏怀栀迷蒙睁眼,她看到男生三步并作两步拐出教室的背影。
还有谁比她更熟悉这个身影。
是陆逸风。
十二班这节也是体育课,他不会又趁自由活动时间溜出来了吧?
片刻,陆逸风回来了,他把灌满热水的保温杯和一盒止痛药放到夏怀栀课桌上,一句话也没说,又要走。
“陆逸风!”夏怀栀立马抬头,撑着身体坐起来,叫住已经走到教室后门的少年。
苍白的脸绽开一个虚弱却灿烂的笑,她真心实意地对他说:“谢谢你!”
陆逸风愣了一下,朝她微微点头,回去上课了。
他确实是体育课溜出来的。
少年目光逡巡,操场上六班的队伍里没有他想见的那个人,怕她出了什么事,就偷跑回教学楼看看。
他有些自责,明明估好了时间,早几天就给丢三落四的夏怀栀准备了止痛药,怎么忘记给她了呢……
是这两天太心不在焉了。
夏怀栀吞下一颗止痛药,很快又觉得自己生龙活虎了,下午的课听得分外专注,不敢有一丝懈怠。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她手脚麻利地整理书包,没等袁颜,咚咚咚跑去了后一栋教学楼。
陆陆续续有人从楼上下来,都会不由自主瞟一眼在楼梯口来回踱步的漂亮女生。夏怀栀今天没有梳马尾,她披散了一头乌黑的长发,用红蝴蝶结扎起一小束,甜美又清新。
晚风拂动少女藏青色的校服裙摆,也悄悄撩动她的心弦。
“夏怀栀?”
他来了。
陆逸风跨下最后几节台阶,看到少女在这里,有些意外。
夏怀栀笑眯眯迎上去,拽着他的手臂轻轻摇晃两下:“陆逸风,北门外新开了一家旋转小火锅,听说生意特别火爆!走,我请你吃夜宵!”
“不疼了?”陆逸风对她的提议不置可否,他更关心她的身体。
“嗯嗯,”夏怀栀大大方方拉他的手往校门口走,“多亏你的灵丹妙药啦!”
年级里有不少同学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的关系,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
指尖触到陆逸风的皮肤,夏怀栀感受着他熨帖的体温和有节奏的脉搏,还有不断加速的心跳。
从小到大,他们牵过无数次手,她觉得,唯这次与众不同。
“嗯。”陆逸风指尖微动,不小心擦到她的掌心,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另一边。
夏怀栀偷瞧他一眼,心中期许:希望陆逸风已经不生我的气了……
不过,生气也没关系。
下午趴在桌上的一节课时间,她已经翻来覆去想得很明白了。
陆逸风对她这般好,她要对他更更好。
不仅仅是让他消气。
她想——
像现在这样一直一直和陆逸风在一起,从两小无猜,到彼此的未来。
“夏怀栀。”
吃着美味的火锅串串,陆逸风突然开口。
夏怀栀抓着一根签子咬着甜不辣,眨眨眼示意他继续。
“你……”陆逸风嘴里含糊不清,继续强装不在意的样子,“去表白了吗?”
“噗!”
夏怀栀差点呛住,不受控制地咳起来。
陆逸风连忙坐到她身边,手忙脚乱帮她敲背。
夏怀栀边咳边笑。
她早就把要和体委告白这件事丢到喜马拉雅山去了,陆逸风还记着呢!
“没有。”她喘匀一口气,放下竹签,好笑地瞪着身旁的别扭精,“那天好像有人一本正经教育我来着,高中不能早恋,早恋影响学习。”
“嗯?”
“我听他的。”夏怀栀挑了挑眉。
少年筷子一顿,耳根红了。
“所以啊,陆逸风,我再和你商量件事。”
“什么?”
夏怀栀捞了一颗滚圆滚圆的牛肉丸盛进陆逸风碗里,侧过身去和他咬耳朵。
风扇吹起一缕长发擦过他的脸颊,陆逸风只觉得耳廓更热了,耳垂一阵酥麻。
夏怀栀望进他像星子一样颤动的瞳仁里,满心对未来的憧憬。
“陆逸风,离高考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我们一起加油,将来考同一个城市,上同一所大学,好吗?”
“咚!”陆逸风手一抖,刚夹起的牛肉丸滚回了碗里。
刹那间,他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好。”
半晌,夏怀栀瞳影里,少年的眉眼终于弯成了月牙。
这一刻,陆逸风觉得曾经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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