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宸的动作骤然凝固，手指悬停在半空，连呼吸都屏住了半拍。

那抹触感轻若鸿毛，仿佛初春新抽的柳丝轻轻掠过肌肤，又似融雪浸润肌肤时留下的清凉脉络，顺着肌肤一路攀爬，直抵心扉。他甚至能清晰感知到陶臻指腹那层薄茧——或许是常年握笔留下的印记，非但不显粗糙，反而平添了一种独特的质感。

心跳如擂鼓般“咚咚”作响，比方才被陈老师戳破心思时还要剧烈几分。李少宸生怕这声响会惊扰到前排同学，忙不迭屏住呼吸，装作埋首苦读的模样，耳朵却像灵敏的雷达，捕捉着身旁每一丝细微的声响。

他用眼角余光偷偷瞥向陶臻。

陶臻依旧保持着那副端正的坐姿，脊背挺得笔直，目光落在摊开的语文书上，长睫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手指已经收了回去，正捏着一支笔，看似在划课文里的重点句，但指节却没怎么动。

这是闹哪出？

李少宸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问号，旋即又被另一个更让他心慌的念头取代——他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碰到的？

要是故意的……那又是什么意思？是安慰他？还是……

李少宸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龇牙咧嘴，这才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强行按捺下去。想什么呢李少宸！人家陶臻估计就是看你刚才从办公室出来丧得像只被雨淋了的狗，随便表示一下同学情谊而已！别自作多情了！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注意力拉回林老师讲的“故都的秋”上。可那些“清、静、悲凉”的字眼怎么看怎么别扭，脑海中全是刚才那下触碰的触感，还有陶臻嘴角那个浅浅的梨涡。

正天人交战之际，左手又被碰了一下。

这次更明显，不是指尖擦过，而是温热的指腹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很短暂，像试探，一下就收回去了。

李少宸：“……”

他差点没控制住，“腾”地一下弹起来。

旁边的陶臻终于有了点别的动作。他没转头，只是把摊开的笔记本往李少宸这边推了推，幅度很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笔记本上还是那些清秀工整的字迹，刚才写的是语文笔记，现在在空白处多了几行字，用的是另一种颜色的笔，格外显眼：

陈老师没为难你吧？

刚才那道离心率的题，我写了步骤，等下给你。

别发呆了，林老师看过来了。

最后一句后面还画了个极其简单的简笔画，一个小人儿瞪着圆圆的眼睛，像在警告。

李少宸盯着那几行字，又看了看那个丑萌的小人儿，心头那点因为被批评的委屈和尴尬，忽然就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有点暖，有点麻，还有点想笑。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林老师扫过来的目光，赶紧摆出认真听讲的表情，耳朵却红得快要滴血。

过了几秒，他感觉自己的笔记本被轻轻拉了一下。

陶臻已经转回去继续听课了，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干净。李少宸低头，看见自己的笔记本上多了一张小小的便签纸，是从陶臻的草稿本上撕下来的，边缘有点毛糙。

上面用黑色签字笔写着几行清晰的解题步骤，正是刚才数学课上那道让他头大的圆锥曲线题。每一步都标得很清楚，关键的地方还用红笔圈出来，旁边写着小字注释：这里用定义更简单，注意a>0。

字迹一如既往的好看，透着股有条不紊的冷静。

李少宸捏着那张薄薄的便签纸，感觉它有点沉。纸角被陶臻的手指捻过，带着点淡淡的温度，熨帖得很。

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陶臻一眼。

刚好撞上对方转过来的视线。

陶臻的眼睛很亮，浅褐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像盛着碎金，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就是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极轻微地挑了下眉，嘴角那个梨涡又若隐若现。

“看懂了吗？”那眼神仿佛在这样问他。

李少宸心脏漏跳一拍，赶紧低下头，假装研究那张便签纸，耳根却烫得厉害。他用手指把便签纸抚平，小心翼翼地夹进数学练习册里，动作轻得像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旁边传来陶臻低低的笑声，很轻，像羽毛搔过心尖。

李少宸的耳尖更红了。

他拿起笔，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胡乱画了个大大的叉，又觉得不妥，涂掉，最后在空白处写了两个字：谢了。

写完，他没敢直接给陶臻看，趁林老师转身写板书的功夫，飞快地把笔记本往对方那边推了推。

陶臻很快就看到了。他没写字回复，只是在李少宸把笔记本拉回去的时候，又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这次李少宸没躲。

温热的触感停留了两秒，才慢慢收回去。

窗外的阳光似乎更暖了，粉笔灰在光里慢悠悠地飘着。林老师的声音还在继续，讲着北平的秋，讲着那些细腻的情愫。

李少宸看着练习册里那张便签纸，忽然觉得，那些让人头疼的a、b、c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至少，旁边有个人愿意把它们理清楚，递到他面前。

他偷偷看了眼陶臻握着笔的手，又飞快地转回头，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欢快，像揣了只小兔子。

行吧，陈老师的话他听进去了，高考重要，学习重要。

但……偷偷看两眼应该没关系吧？

李少宸想。

就两眼。

他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忍不住又往旁边瞟了一眼。

陶臻正好在翻书，书页翻动带起一阵微风，拂过李少宸的脸颊，有点痒。

嗯，就两眼。

语文课后的课间休息只有十分钟，教室里像炸开了锅一样，讨论题目的声音、窜座位聊天的喧闹交织在一起，闹哄哄一片。周知忆抱着作业本凑过来，刚要开口，就被李少宸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了。

“干嘛？”李少宸压低声音，耳朵还没褪尽红，“想笑就笑，憋着不难受？”

周知忆啧了声，一脸“你瞒不过我”的表情：“陈魔头没给你开小灶训话？我看你从办公室出来那脸，红得跟煮熟的虾似的。”

李少宸懒得理他，翻开数学练习册，盯着陶臻给的那张便签纸发呆。上面的步骤写得太清楚，连他这种数学白痴都能看明白大半，就是某些转换公式还得琢磨琢磨。

“问你个事儿，”他用笔头戳了戳周知忆，“椭圆和双曲线的准线方程，你记得吗？”

周知忆一脸“你没病吧”的表情：“大哥，这是基础中的基础，上周刚讲过——”话没说完，就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打断了。

陶臻不知什么时候转了过来，手里拿着本数学公式手册，精准地翻到某一页，递到李少宸面前。

“这里。”他指尖点了点，“椭圆和双曲线的准线公式，对比着记。”

阳光从窗户溜进来，落在他手背上，能看到淡淡的青色血管。李少宸的目光顺着那截手腕往上爬，刚好看到陶臻脖颈处的皮肤，刚才数学课上没看清，现在才发现他颈侧有颗很小的痣，像粒被揉碎的星子。

“看公式。”陶臻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李少宸猛地回神，尴尬地咳了声，赶紧低头看手册。上面用荧光笔标了重点，椭圆是a?/c，双曲线也是a?/c，但符号不一样，一个正一个负。

“谢了。”他小声说。

陶臻没接话，只是把自己的笔记本往他这边推了推：“这里有对比表，你拿去抄。”

笔记本上画着清晰的表格，把椭圆、双曲线、抛物线的定义、标准方程、焦点、离心率、准线全列在了一起，还用不同颜色的笔标了区别。字还是那么工整，连表格线都画得笔直。

李少宸看着那表格，忽然觉得有点惭愧。他理科确实差，平时作业全靠糊弄，要不是陶臻偶尔提点，上次月考数学能不能及格都是个问题。

“我……”他刚想再说句谢谢，上课铃响了。

下节课是物理，王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上周的周测卷，整体情况不太好，尤其是附加题，全班就陶臻一个人做出来了。”

试卷发下来，红色的叉叉在李少宸卷子上触目惊心。他盯着最后那道附加题，看了半天也没理出思路，只觉得那些运动轨迹图像迷宫。

“这道题，”王老师在黑板上画图，“关键是分析小球在复合场中的受力情况，把洛伦兹力和电场力合成……”

李少宸听得云里雾里，笔尖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画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线条。他又忍不住瞟了眼陶臻。

陶臻正在改卷子，用红笔在错题旁边写分析，动作不快，但很稳。改到附加题时，他顿了顿，抬头看了眼黑板，又转过来，目光和李少宸撞了个正着。

李少宸像被抓包的小偷，飞快地低下头，假装认真看题。

过了几分钟，一张小纸条悄无声息地塞到了他手里。

还是陶臻的字迹，这次写得很简略：把速度分解成水平和竖直方向，洛伦兹力F=qvB，注意方向用左手定则。

下面画了个简单的受力分析图，箭头标得清清楚楚。

李少宸捏着纸条，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理科差，也知道陶臻是好意，但总这样被照顾，像个需要人拎着走的拖油瓶。

陈老师的话又冒了出来：“陶臻能帮你一时，还能帮你一辈子？”

他深吸一口气，把纸条叠好塞进笔袋，重新拿起笔。这次没再看陶臻，而是自己对着题目琢磨起来。虽然还是很费劲，但至少没像刚才那样坐立难安。

下课铃响时，他居然真的把那道题的受力分析弄明白了，虽然计算过程还有点卡壳，但比刚才进步多了。

“看懂了？”陶臻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顿，侧头问他。

李少宸点头，有点小得意：“嗯，分解速度那个点找对了就好办。”

陶臻弯了弯眼，梨涡又出来了：“不错。”

就两个字，却让李少宸心里跟被糖水泡过似的，甜丝丝的。他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被陶臻接下来的话打断了。

“晚自习我在图书馆，”陶臻说，“你要是有不会的题，可以过来问我。”

李少宸愣了下：“你不回家？”

“嗯，留着刷题。”陶臻把书放进书包，拉链拉得很慢，“你要是来，带本物理练习册。”

李少宸看着他收拾东西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让人头疼的公式定理，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搞了。至少，有个人愿意在前面等着，等他慢慢追上去。

他抓了抓头发，咧开嘴笑了：“行啊，到时候可别嫌我烦。”

陶臻没回头，只摆了摆手，背着书包走出了教室。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李少宸的练习册上，把上面的字迹晒得暖暖的。他拿起笔，在刚才没解出来的那道物理题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虽然还是个学渣，但好像……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李少宸想。

至少，他现在知道该往哪儿使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