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此言,路平封像是不嫌事大一样夸张的‘哦’了一声。
明觉估摸着也没想到店家竟然这么干脆利落的把他卖了,愣了半晌才开口道:“不过是有助于睡眠的物件,难道还能当成杀人凶器?”
掌柜的:“正是有助睡眠才妙,你二人自知敌不过那老和尚,便设计先让其昏睡,好在睡梦中下手。”
明空:“施主道听途说了,安神香又非迷香,如何让其昏睡?”
“哼。”店家冷哼一声:“我虽非江湖中人,但小店当中见得你们这群人的伎俩还少吗?安神香中莫非不可再加他物,如此一来,还能以安神香作为幌子,岂不正中你等下怀?”
“条理清晰,但倘若那安神香根本不是给主持用的呢?”
“那又为何要收买小二叫他莫要声张?”掌柜的见对方心平气和,不慌不忙,倒还真像是被冤枉的似的,双眼一瞪,站起来与小和尚二人对峙到。
“这事羞于说道,但是为了自证清白小僧愿意明示。”
“也怪我二人修行不够,寺里明令禁止使用安神香,但我二人因为幼时遭遇难以入睡,总是会背着主持自备几根。这次出门准备不够周全,安神香用尽了,这才秘密让人买来,不敢惊动主持。”
掌柜的先前便与这两个小和尚吵过几架,对方从来是言语讷讷,辩驳苍白,原以为会是好欺负的主,想不到真正对质起来,却是能言善辩、口齿伶俐之辈,他一时无言,于是连连冷笑,朝着众人中那公差打扮的人道:“不如请大人明辨。”
路平封见这一出好戏又要谢幕,不禁哂笑一声:“掌柜的,你已经请这位大人明辨多少次了。”
吵完一次就请公差明辨一次,还得是这店家戏最多。
“无妨无妨。”路平封话音刚落,就见之前躲在角落里趁乱猛偷酒喝的县衙公差摆摆手:“这次倒是不一样。”
但是到底哪里不一样,这人却绝口不道。
路平封见这群人一个个的好像都有故事说,颇为感兴趣:“快要申时了,一日滴米未进,诸位不饿吗?不妨让掌柜的送上些吃食,暖暖肚子,边吃边说。”
他先前就想要往后厨走,从早到晚就听得这群人吵架了,现下确实有些饿。
无独有偶,看戏的都饿了,演戏的那更是饿上加饿,于是这一提议刚出,便是一呼百应,众人嚷嚷间就要往后厨走去。
掌柜的见这些人强盗似的涌向厨灶,忙大呼几声,和店小二一左一右拦下众人:“诶诶诶,等着,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诸位住店时我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本店的厨子回家探亲,店中不提供吃食。”
路平封抬头品味了一番那被油渍和烟灰浸的面目全非的厨帘,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得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在身后:“不劳费心,让我为诸位代劳。”
发声者衣衫褴褛,就连头发都乱糟糟的炸成一片,让人怀疑莫非是从哪儿跑进店里来避寒的乞丐,不成想一出声却倒分外有气势,像是半载落魄的侠士。
掌柜的忍不住白了这人一眼,直直看向那黑黢黢的手:“你做的饭我们敢吃?”
“这就严重了。”公差大度道:“到了如今这境地,还不知多久能够通路,什么都得吃得下。”
掌柜的被猛地噎了一下,犹疑几秒,终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让开了路。
他就笔直的杵在门口,不住说道:“做饭可以,不该动的地方别动,我怕你们这些跑江湖的很,一言不合就开打,小店还要做生意,后厨不能遭殃。”
“那是省得的。”路平封见这人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同样好脾气的回应道。
话落抬脚跨入后厨,刚进去就觉着肩上一沉,身上已披了件雪白色的狐裘。
“路兄。”霍锦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衣服搭上路平封的肩,邀功似的眨眨眼,:“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多给你买了几件衣服,就怕你旧伤未愈受不了这寒。”
自己刚刚一直握着那热腾腾的茶盏不曾松手,想来是表现的有点畏寒被这人察觉到了,这才急匆匆跑上楼拿了件狐裘下来,估计还顺便去瞻仰了一下那位所谓的、曾经的武林榜提名之人。
虽然这举动在正常人看来没有什么大问题,如果自己失忆前真是个正道人物的话估计还会大为感动,但是放在此时此刻的路平封身上,他却是做不到。
显得自己好像柔弱不能自理似的。
所以他抿了抿唇,没有做出回应。
不过霍锦辰倒是适应良好,路兄时常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约莫是伤势未愈,又加上记忆全无,故而心情郁闷。他完全可以理解,所以每次只要这人一皱起眉头,他都会跑的远远的,不惹人心烦。
这次同样。
路平封都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窜到了灶台边。
灶台已经架起了锅,生起了火,那乞丐模样的人已经将锅颠了起来,‘滋啦滋啦’的溅油声响起,菜香一瞬间被激了出来,勾的人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霍锦辰上下扫视了一圈掌勺的人,笑说道:“兄台,好厨艺啊。”
“小兄弟谬赞了,若是不嫌弃,劳烦将那调料罐子放到我右手边来,方便。”
“好。”霍锦辰点点头,一伸爪子就将那油乎乎的罐子抓着放在了那人的右手边。放完后他便找水洗了洗手,重新凑到了路平封身边:“路兄,你等会儿尝尝我的手艺吧,不是说有机会的话就容我显摆显摆吗。”
“荣幸。”路平封竭力扬起唇角,但刚一强迫自己笑起来就维持不住,勉强吐出两个字后嘴角还是垮了下去:“不过我倒也没有那么讲究,什么都吃得下。”
虽说他现在的身体是显得病弱了一点,但远远没有霍锦辰想的娇贵。
路平封心里的小人狠狠戳向代表霍锦辰的小人。
窗外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终于渐小,寒风一吹,几粒银粟被风卷着飘进大堂之中,摇摇晃晃融进路平封面前的热汤。
心里是这么想,但饭要是真做出来,路平封也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专属他的三菜一汤,和桌上众人界限分明。
刚刚做完一桌菜的大厨捂着被打的通红的手背,眼神幽怨的盯着“元凶”:“我说小兄弟,你吃我这一大桌菜,我吃吃你做的不行吗。”
抱怨完,他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唉,算了,还是说正事吧,现在本人郑重介绍一下自己,我姓李名文字太德,想必诸位有所耳闻,正巧云游此地,欲往京城而去。”
云游。
逃荒还差不多。
众人怀疑的瞥他一眼,无人在意他所谓的‘有所耳闻’。
路平封递给他一段台阶:“不介意的话还请李兄细说一番。”
李文简单介绍完自己,正呼噜呼噜的喝汤,一听此言,猛地呛了一声:“你们真不知道李文吗?!”
“我!享誉天下的大诗人!皇帝千金相聘的文馆学士!”
“……好吧,不知道就算了。”见众人还是没有反应,李文嘴角抽搐几下:“现在知道也不迟。李某如今落魄成这样,事出有因。上山时不幸遇到一路劫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摆脱。”
掌柜的:“劫匪?还一路?你们读书人确实神通广大,还能逃出生天。”
“读书人难不成就不能练武了?李某的剑术也是天下一绝!”李文听到此言,作势就要拔剑,手伸到一半又堪堪收回来:“剑在逃跑途中折了。”
掌柜的显然不信,看也不看他,边夹菜边说道:“莫要整这些虚的,你不如现在作诗一首证明一下自己。”
李文见他言语间毫不客气,脸色也变了几变,一把扯过他正要去夹的那盘菜,略一思索,端端正正放在了路平封面前:“兄台,你多吃点。”
转头才正面回答道:“我的诗价值千金,怎么可能便宜了你。”
掌柜的咬了咬牙帮,忽然一甩筷子怒气冲冲的站起身道:“瞧不起谁呢,做的这破饭!”
瞧他这气势汹汹的做派,像是要和诗人大打一架。
不料李文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似是乐极:“吃完饭了才掀桌子,你怎的不像那姑娘一般硬气一点,干脆直接别吃啊。”
“好了两位大哥,就这一间客栈,抬头不见低头见,今天真要是干一架,以后碰面未免尴尬。”
霍锦辰支着颐看他俩吵架,眼看着一发不可收拾,连忙劝解到,话毕,又转头看向站在侧后方不远处,李文特意提到的姑娘:“来吃点吗?”
这冷美人从他们开始围着桌子吃饭开始,就一言不发的站在桌后,将自己活活站成了一根木桩,问什么也不言语,众人没有任何办法,只好当她不存在。
这次同样在意料之中,听完霍锦辰的话,她也只是转动一下眼珠,看了一眼霍锦辰,此外再无动作。
路平封在旁看二人动作,轻笑一声算是打圆场:“无事,给这位姑娘留一点饭菜吧,天色已晚,诸位也该休息了。”
一轮橙黄的圆月挂在漆黑的夜幕之上,映衬着地上一地雪白,晚上的山风更大,像是冷刀子似的刮的人生疼。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所有人都认识了遍,路兄觉得这几人如何?”
路平封微不可查的拢紧了身上的狐裘:“破绽太多,各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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