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们心有灵犀。”
昏暗的山顶小院中,霍锦辰那双漆黑的眸子亮锃锃的闪着光,兴奋的看着他。
路平封自知对方并无恶意,甚至于自己还是救命恩人,但这种莫名其妙被当做好人的感觉让他心底深处油然滋生一股恶念,时时刻刻侵扰着他,纵使他也不知这恶念因何而起又要如何才能消散。
更加郁结的是,他已竭力让自己显得像是清风朗月般的人物,但心中的恶念又随时让他露出马脚,特别是面对这人时。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又能轻易加深那股恶念,无限的恶性循环下去。
由是他在霍锦辰面前越来越面无表情。
但是他现下内力凝滞又毫无记忆,不妨说是半个废人,还要靠姓霍的找回记忆、治疗伤势,又是万万不能将心中所想暴露的。
于是路平封努力使自己的嘴角划拉上去,勾出一个微笑:“那两个和尚……”
诡异的停顿了两秒,他继续说道:“那两个小师傅,普陀寺有无禁香一事另说,若如明空所言,他俩入睡必须依靠安神香,那为何店家只买一根?如果是店家会错了意,也实属说不过去。一个人若真的离舍不得某物,怎么说也得将其放在心上,无论多么慌张,也会嘱咐店家多买几根。”
“再次,安神香既然是香,那必然有余香附着在衣物之上,且江丘并非富庶之地,不留余香的安神香价钱必然翻倍,一吊钱不可能买到。”
“但正如霍兄所见,那二人身上并无异味。”路平封分析完,转过头来望向霍锦辰:“霍兄以为如何?”
他的身影刚好嵌在圆月之前,被白银似的月光一衬,整个人在黑夜中都发着微光,连发丝都是亮堂堂的,恍若真是天上来客,俊逸非凡。
霍锦辰愣了愣神,心想路兄真是绝世出尘、难得的璞玉浑金。
回过神来,却见人已经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路平封头头是道分析完,转头见身边这人竟在晃神,顿时出离的愤怒,硬生生忍下心中暴窜的杀意,抬步继续往前。
这可真是千古奇冤了,霍锦辰连忙追了上去:“路兄一针见血、慧眼如炬,我觉得甚是有理。”说完见人还是不理他,反而越走越快,霍锦辰连忙伸手,刚好抓住了那件狐裘。
不料狐裘只是随意搭在身上,一受力就被拉了下来。
晚上比之白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寒冷,霍锦辰唯恐路平封受凉,双手接住落入半空中的狐裘,向前快走两步,又结结实实的将暖意送回了主人身上,只是走的太急,踉跄几步,不慎将人抱了个满怀。
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滚烫热意,路平封一下定住了身形。
……
感、觉、非、常、讨、厌。
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倒像是有自我意识似的,一掌已经挥出,直直的拍向身后人的胸口,只是他调动不起内力,这一掌绵软无力,倒只像是简单的推拒。
霍锦辰感受到印在自己胸前那只手掌竟是冰凉,比这夜风刮起的冰渣还要凉上几分,心下迟疑片刻,而后覆手抓住了那只手:“路兄,你冷……”
不等他说完,却见路平封手形一变,变掌为爪,一招小擒拿轻松挣脱了霍锦辰,反手抓住了对方的手。
虽然没有内力,但是力道之大,依然会让人痛。
什么冷不冷的,见霍锦辰脸颊通红,分明就是故意。
难不成终于要动手了?
这人分明心细如发,哪里像是他自称的‘京中偷跑出来游山玩水的纨绔公子’,莫名其妙编一个理由将自己带到身边,还不知藏着什么祸心。
路平封对他的话从未全信过,只是自身处境实在不妙,又对这小子意欲何为实在好奇,才勉强自己虚与委蛇几日。
路平封内心杂乱,面上更是皱眉不止,那股恶气悄然外溢,平白在他那恺悌气质中增了一抹煞气。
霍锦辰被他一捏,手都要似碎了一般,终于闷哼一声:“路兄,你捏疼我了。”
又在卖乖。
路平封手一抖,恢复了理智:“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洗耳恭听。”
霍锦辰自知是自己举止莽撞冲撞了人,有些不好意思,借着假动作用手背蹭了蹭尚且还**辣的脸颊。
路平封心情陡一平静,也不再计较,继续说道:“再说那店家。这家店很是不协调。”
“山上唯一的客栈,规模不算小,整家客栈,连上大堂共34间房,却只有两个人打理,偏偏两个人还将这家店打理的井井有条,这对于两个不通武学的普通人来说颇为困难,这是其一。”
“其二,若是他二人真能做到,那更说不通了。整个店面都崭亮如新,为何独独那后厨厨帘却布满污渍、不堪入目,不舍得更换?”
路平封停下歇一口气,见霍锦辰听得认真,一脸期待的看着他,心中满意,于是继续说道:“还有那自称是诗人的李文,一个名满天下的大诗人……”他皱眉含糊几句。
若有意隐瞒,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实在愚蠢,但若真是如此闻名,没道理众人都没什么反应。
霍锦辰仿佛知道路平封在纠结什么,于是出声提醒道:“李文的名号我听过,与他所说分毫不差,其诗才之高,举世难见,甚至能被奚壁书赞一声好字。”
见路平封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霍锦辰继续解释道:“奚壁书官拜殿阁大学士,是朝中最最古板迂直的人,明明年岁不大,活的倒像是那些老骨头。”说到最后。霍锦辰怏怏得扁扁嘴,好似在这人手上吃过亏似的。
“可惜我从未见过这位大诗人。”
眼见着路平封霎时间失去兴趣,转身要往屋内走去,霍锦辰连忙又道:“不过陆听言一定是知晓此人的。”
“小陆大人在江湖声名不显,但在京城那可真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奚壁书亲自教养的徒弟,不试授官,一年之内年升三级,风头无两。不过我与这小陆大人从未见过面,今日还是头一遭。”
那可真是奇怪了。
观这陆听言言行,想必也是懂礼知书的人,他既知晓李文,没道理故意将人晾在那里不吭声。
除非……
路平封的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跳。
他心中如此想到,面上却不再绕着这话题,而是问道:“霍兄对这京城人事倒是颇为知晓,观霍兄一表人才,想毕也是红人,城中百姓如何形容你呢?”
“嘿嘿。”霍锦辰尴尬的碰碰鼻子,眼神心虚的向远处的虚空瞟去:“城中百姓如何形容我尚不知晓,不过我二哥倒说我是,是……”
“哎呀,这都不重要路兄,纵然我二哥骂我是白痴草莽,难道我真就天下无能第一了?”
路平封见他这蠢蠢的样子,微不可查的笑出了声。
霍锦辰见状,连忙也傻笑两声,跟着路平封一前一后回了客栈。
.
二人在房门口分别,路平封目送霍锦辰进屋,转身刚要上楼,却感到自己散在身后的发丝被人微微一扯。
“这位公子,好生貌美。”
路平封感受到发丝被扯在他人手上带来的痛感,额上的青筋几乎瞬间暴起。
受这一刺激,体内凝滞的真气瞬间如同山海倾倒,在破裂的经脉间横冲直撞起来,咽下喉头腥甜,他袖袍一转,毫不犹豫割断了握在那人手上的几缕发丝,拼死调动起来的真气势如破竹,在客栈横梁上刻下几道深印。
气势凶悍,偏偏打在实物上又悄无声息,正可谓是杀人于无形。
轻佻之人正是那公差打扮的人。
“好凶的美人。”
其实路平封的长相跟‘美人’不怎么搭边。
他是绝尘出世的俊俏公子,却绝不是稠艳浓烈的毒美人。
公差不瞎,他当然看得出来,但是单凭男人的直觉,这人如此恼火,约莫就是‘美人’二字惹了事。所以他故意错说几句,看看人发怒也是不错。
路平封单单调起几缕真气便已是强弩之末,实在对他人构不成威胁,再次调动真气除了提前让自己身死道消外没有其余任何用处,所以他极其快速的冷静了下来,站在原地,不露神色的看向面前之人。
“……美人怎的不与你那小主人一同入睡,偏往楼上去作甚?”
公差说这话,一方面是为逗弄一下眼前人,另一方面确实是对这二人关系有些好奇,不想这次这公子却面色沉寂,再也不气恼,他也感到恹恹,于是问到此行真正目的:“那苍梧大宴宴请的是天下豪杰,你二人从京城而来,我可从未听过京城有什么江湖门派、奇门散修。”
路平封沉着脸色,也同样问到:“我也从未听说哪家衙役公差如此熟知江湖琐事。”
“哈哈哈哈哈。”那公差开怀大笑,伸手就要去摸路平封的脸,却见人一下子绷紧了身子,面色却未有一丝变化,大感有趣,手不自觉收了回来:“我从未说过我是这江丘城的公差。”
他随意撩撩衣摆:“这衣服不过是路遇那办事的,随手杀了,从死尸身上扒下来的。”
“我叫吴策。”他笑了笑:“欢喜宗门人。”
看这人表情,想毕又是个江湖扬名的人物,不过路平封不做什么回应,暗自调理内息,等到经脉中翻涌的内力重归于静,终于抬得动步子后,才把着扶手要回房。
正在这时,楼上却传来一声极大的撞击声,紧接着便是刀剑出鞘的争鸣,动静大的就连楼下地板也跟着颤起来。
路平封身形一顿。
吴策见状,也不再管他,抬腿便奔上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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