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嘘……小心隔墙有耳。”裴珏见他如此动怒,担心失言被人听了去,慌乱提醒他,“我爹会继续在朝中斡旋,你可千万要沉住气。”
杨济倚在桌边,紧握的拳头松开来,双臂无力垂下。看来此次走私案件嘘尽快妥善处理,若朝廷决定禁海,届时沿海必定生灵涂炭。
三伏已过,原本渐凉的天气骤然又热起来。午时,海水被晒得发烫,鲜少有人外出。
楼珊瑚正头顶斗笠,光着双脚,一手提着木桶,一手拿着小铁锹,踩着柔软的沙子,时不时弯腰低头寻找。偶尔停下来,挖上几下,就能发现那些贪凉的小家伙儿们。
陈泽来找她时,她正跪在沙滩上,手持铁锹奋力挖着,脸上的沙子混合和汗水,沿着通红的脸庞滚落,与沙滩融为一体。
“楼……”
“稍等。”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逮到的蛏子王,任是谁来也不能打断。
大约半刻钟后,楼珊瑚把袖子撸至肘间,伸进挖好的甬道里把它掏了出来。
楼珊瑚站起来收拾好工具,抹了一把脸上的沙子,“可是杨巡按有事找我?”
“主子遣我来请楼姑娘,问姑娘是否方便?”陈泽因感激楼珊瑚的赠药之恩,对她的态度十分恭敬。
楼珊瑚怎会放过每一个让杨济欠她人情的机会,故而很爽快的应了下来。
行至杨济住处时,厅堂几人似是等待已久。杨济一如既往地端坐在首座,裴珏坐在椅子里,与身侧的陈泽似是在说着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脸好奇。
“劳烦久等了,实在对不住。”楼珊瑚嘴上说着对不住,礼数周全,却完全没有半分愧色。她走进厅堂,径自在杨济右手边的椅子上坐下。
自她进来,杨济始终保持原来的坐姿未动。裴珏一下子跳到她面前,惊讶道:“是你?那天在花园转角处,撞了我还拔腿就跑的人。”
听出他语气中的埋怨,楼珊瑚心虚低下头,那天在转角处她逃跑,想来的确失礼,莫不是伤到少年的自尊了?
还未等楼珊瑚想好怎样安抚,又听他略带埋怨的语气道:“就是你送螃蟹给清臣哥的?”
“啊?……啊。”裴珏跳跃的问话出乎楼珊瑚的意外,以致于大脑短暂停歇,回答都有点结巴了。
“书舟。”杨济制止了裴珏,朝楼珊瑚递过来一张纸,“楼姑娘,可识得这上面的文字?”
楼珊瑚接过纸张,纸张上印有严重的污渍。细细摩挲能感觉到,纸张比一般的厚上许多,且纤维粗糙。从褶皱程度看,应是历经数次辗转才到杨济手中。
纸上布满了歪歪扭扭的符号,或者是文字,乍看之下都是她没有见过的。
楼珊瑚秀美紧蹙,朱唇轻咬,眼睛牢牢地盯着那张纸,看着看着,不自觉从椅子上站起,在厅中无意识地来回走动。
夕阳穿过窗棱洒了进来,厅堂的地板变成了金色,静谧的空气中唯有轻轻的踱步声。
杨济顺着地板上的线条望去,只见楼珊瑚偶尔用手指顺着符号的方向来回思索,又在空中比计划着,偶尔眉眼含笑,如恍然大悟般。
如此这般神采飞扬的模样,倒是与前几日的算计不同,仿佛这才是她原本的样子。
她看得认真,他看得也认真。
“巡按大人?”楼珊瑚一声轻呼换来了三人的精神抖擞。
“这边说。”杨济引着众人来到一处圆桌,又示意楼珊瑚和裴珏落座。
楼珊瑚把刚才的纸张铺在圆桌的正中,“这是一幅伯尼文绘制的地图。”
地图?
这是杨济和裴珏没有料到的,楼珊瑚看向讶异的两人,继续道:
“与一般的伯尼文字不同,这上面的伯尼文字的文字中加入了当地的俚语,并在关键部分做了文字的变形和倒置。比如,这处,”她指向离她最近的一处边缘处,“看这里,这个文字调换了方向,原本弯曲的部分应该是朝上,而这里却故意写反了。还有这里,这个字,打乱它原有顺序,重新排序就能知道它真正的含义。”
“这用的是海外的一种定位方法,图的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分别表示北面、南面、西面、东面。而图上的七个点点连起来,分别对应魁和杓,即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想来绘制此图的人,对外邦和我朝文化都比较熟悉。”
杨济深邃的眸子一转,“不错,此人虽为外邦人却在我朝生活近二十年。”
“那不应该啊,”楼珊瑚盯着其中一处犯了难,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困惑。
“不应该什么?”裴珏沉不住气,催促道。
“这幅图上的标注的绘图日子是冬季,可为何斗柄指向的是南方?应该指向北方才对啊。”
难道是她推测有误?
楼珊瑚一手托腮,一手手指慢慢摩挲着茶杯的杯口,脑海中充满了疑惑。
门外传来有节奏的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
“主子,盯着李氏夫妇的人回来报,他们二人刚刚乔装出门了。”陈泽回来报。
杨济当即命人跟上,又转向楼珊瑚抱歉道:“楼姑娘,今日就先到这里,改日再请姑娘过府赐教。”
“巡按大人,不知民女是否也可以一起,毕竟这关系到李仁的案件。”楼珊瑚略一思忖,追上杨济。
灯火摇曳下,杨济的目光快速在楼珊瑚的面上滑过,澄净的双眸在竭力表现她的真诚,可他却知道,她平静外衣下的掩藏着心思,每一步都有她的目的。
“跟上。”
裴珏也附和要与他们一起,却被杨济果断否定,“你去找张县令,让他找几个可靠的人在外接应。”
漆黑的夜晚,看不见半点灯火,只有稀疏的几颗星星孤零零地挂在天空。
露水打湿了石头,让原本就崎岖的山路变得更加难行,杨济和楼珊瑚一行人不得不放缓了行径速度。
“主子,这边。”走在前面的陈泽放缓了脚步,在杨济身边轻声道。
“无妨。”杨济原本是因为东海一起走私案件追寻至青石县,没想到又牵扯出李仁一案,此刻两个案件并行,对楼珊瑚也没有必要隐瞒。
嘎——
前方灌木丛里骤然传来一声奇怪的鸟叫,惊得楼珊瑚身子一抖,脚底差点儿就滑了出去,还好她抓住一旁的枯枝,及时稳住了身形。
被楼珊瑚撞到的杨济就没这么幸运了,眼看就要摔到旁边的草丛,幸得被楼珊瑚及时拉住。
“当心!”
“多谢楼姑娘。”站稳后,杨济别过脸去,面上闪过片刻的不自在。
夜色虽浓,楼珊瑚还是捕捉到杨济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杨巡按是北方人吧?”
杨济嗯了一声。
“那想必走山路的机会很少了,要不我来搀着大人吧?”楼珊瑚殷勤道。
杨济神色复杂地审视了她片刻,深邃的眼眸中闪过莫名的愠色,疾步到前面去了。
陈泽刚要问自家主子怎么了,就被杨济一个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一时分不清身上的汗水是热的还是吓的。
跟在他们后面的楼珊瑚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丝得意。刚才被她拉着手的杨济,就像是受惊的小鹿般,眼神躲闪且慌乱,没想到一向冷漠的杨巡按竟然如此容易害羞。
青石县衙内,裴珏拿着杨济的印信叩开了县衙大门,张贵年匆匆看过他递上来的杨济的亲笔手书,面色凝重,迅速点了人出发。
城外西南一处小山上,杨济和楼珊瑚一行人蹲在矮木从后,隐藏在暗处观察。
“主子,到了。”陈泽指了指前方一处微弱的火光,“我们从旁边绕过去,接应的人在后面出口。”
杨济留下一人等待裴珏,带领剩余人乔装后,由接应的人引着进入矿洞。
进入到矿洞后,楼珊瑚低着头跟随前面的人,眼睛偷偷瞄着洞内的情况。
洞内火把通明,空间比外面看着的大了两倍不止,偶尔有三五成群的人排队搬运箱子,几乎没有单独行动的人,时不时还能听到打骂声和痛苦的叫喊声。
蓦地,脚后跟被人踢了一下,是杨济在提醒她,楼珊瑚旋即收回观察的目光。
不一会儿,领头人把他们带到洞内一处狭窄幽暗处。
“陈哥。”那人看向陈泽身后的杨济和楼珊瑚,“这两位是?”
“老贾,多谢。”为了行事保密,陈泽并未透露他们的身份,介绍楼珊瑚时明显卡壳,“这是我主子,呃,杨姑娘。”
杨姑娘?
楼珊瑚心里忍不住暗笑,陈泽还真……,编造身份如此随意,可偏偏为何姓杨呢?她偏向头看向一旁的杨济,杨济的脸色可谓是精彩,十分窘迫。
“那我就不耽搁你们了,我这就去通知下兄弟们。”老贾转头钻入了另一条暗道。
望向一直在憋笑的楼珊瑚,杨济皮笑肉不笑地拍了一下陈泽的肩膀:“陈泽,做的好。”
“不是,主子,主子。”
三人在潮湿阴暗的通道内来回穿梭,躲避巡查的人,几次都差点被人遇上。终于在陈泽的带领下,他们寻到了李氏夫妇。
他们趴在高处,向下俯视,只见一处干净整洁的洞内,除了李氏夫妇,另外两人都是他们没见过的。四人正在争执什么,听得并不是很清楚,只隐约听到争吵声。
“主子,那个穿暗红色花纹的人,就是这座矿场的矿监,章华,为李仁出头的人就是他。”陈泽屏息耳语,“另一个人,之前在洞内并未见过。”
下面突然传来李母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为了你们,我把儿子都搭进去了,你们还要怎样?”
李父连忙起身上前阻止她,可李母像是一头保护幼崽的狮子一般,愤怒地宣泄着:“是我对不起他,不,是你们,是你们害了他,我要去报官,我要……”
啪——
李母被李父狠狠地扇了一巴掌,重重摔倒在地:“你这疯婆子胡说些什么?!”
难道李仁是被他的父母害死的?!
楼珊瑚眼神一颤,转头看向杨济,杨济脸色如常,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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