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月还是顶着大太阳走出了小区,她心里没有目标,但还是顺着小时候常去的书店方向走去,那是一家开了十几年的三味书屋,从袁月有阅读的习惯开始,几乎所有的书都是从那里买的。
上大学之后,看电子书更多了,她也很久没再去过那家书店。
阳光刺目,袁月专挑树荫下走,路旁的公交站等车的都是左手拿着蒲扇,右手提着菜篮子的老奶奶,这座小城镇明明有过煤矿兴盛,制造业发达的青年时代,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进入暮年,苍老而安静。
三味书屋很快到了,袁月用手遮住前额,抬头去看它的招牌,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红白的配色,只是那红不似以前鲜艳,那白也不似以前干净,但上面龙飞凤舞的“三味书屋”四个字,还是对袁月有着近乎救赎的吸引力。
抬脚走进去,空调的清凉抚平她周身的热浪,身上的汗珠被空调风一吹,蒸发的更快,只留下皮肤上的凉。
她驾轻就熟的上了二楼,那里有阅读区,还有三排装满了世界各地文学的书架。
书店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上至二楼,那一排半人高的货架以前会放上些明信片或者书签之类的卖,如今放着《初中必背单词》《高中必读经典》之类的掌中书,袁月没给它们任何目光,径直走向最里面的那三排书架。
二楼比一楼热的多,阳光透过窗户直照在书架上,木质的书架发出圆润的光泽,很温暖的感觉。
袁月走过去,惊讶的发现,三排书架有两排的书已经被换成了初高中的教辅习题,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堆在一起,唯恐别人看不到似的高饱和度,让袁月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错乱。
袁月的脚步没有那么笃定了,她把整片二楼逛了一遍,原本的六个书架,三个放文学名著,三个放言情,旅行主题的各类杂志,现在这六个书架整合成了一个,其它的全部放上了初高中的教辅习题和模拟题。
袁月就像刚从记忆里走出来,她这时环顾整个书店,才发现这里的颜色早就不是原来的素白色调,而是被各种励志广告牌和教辅宣传替代了。
她心里那原本素白的自留地,也瞬时坍塌成废墟,里面的书本各自散落,溃不成军。
袁月还是在阅读区坐了下来,这里显得很旧了,上面贴着的贴纸被糊了一层又一层,最上面有些童趣的贴纸都卷了边,亮出下面跟周围格格不入的白色墙体。
袁月掏出手机读电子书,背弓的弯弯的,从背后看,跟小时候捧着一本书读的样子没有区别,还是那样专注的,自成一个世界。
看了一整个下午,阳光从书架上转移到墙面,黄色的光晕温柔的印出树影和远处的书架,袁月盯着看了一会,拍了张照片,就起身回家。
外面的温度降了一些,整条街道都铺上黄昏的暖光,像电影里的最终片段,男女主人公并肩走向夕阳的温馨剪影。
袁月边走路边发了一条朋友圈,文案是:黄昏投出书架的剪影,书架上却没有“书”了。
配图就是刚才拍的那张黄昏。
毕业之后,袁月的朋友圈也从脱逃樊笼的抽象体转变成了这样的文艺体,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变化挺大的,甚至单从朋友圈来看,根本不像是一个人。
到了路口,街角的红绿灯刚好变红,袁月掏出手机看,朋友圈有一个赞两个评论。是霍骁和林佳。
林佳评:呦吼,又文艺了,不过现在纸质书真的没落了,看电子书得了。
袁月一笑,回她一个白眼表情包。
另一个是霍骁:我家附近有一家新华书店,三层楼,很多很多书。你有空来看看。
像是套近乎的邀约,这是袁月的第一反应。不过霍骁的话像是给她开辟了另一条道路,除了文艺范的悲伤和不在乎状的调侃之外的另一种选择:去有书的地方看看。
袁月的脑子灵光一现,似乎抓住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抓住,那条在她脑子里浮现出来的第三条道路晃晃悠悠的清晰,像海市蜃楼。
“好,有空我就去。”袁月这样回复。
那头收到消息的霍骁手捧着手机,长呼出一口气,他在裤子上摩挲两下手掌,擦去湿漉漉的薄汗,眼睛盯着袁月回复的话,心里开着小会:还好还好,没会错意,书架上没有书了,果然是嫌书店的书少了,谁说文艺少女难理解了?这不是挺字面意思的吗?我就是圆圆月肚子里的蛔虫,耶嘿。。。
在他旁边玩的小霍远:蜀黍的冰块脸怎么裂缝了,嘴巴那样斜斜笑好吓人呐。
一路散步式的速度,袁月回家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刚好是他们家晚饭的时间。
袁妈把她送的粽子礼盒拆了,热上了两个粽子,毕竟是过节,总要有个过节的样子。
袁月洗了手,到厨房帮袁妈端菜,拿碗筷,袁爸已经在饭桌上坐下了,用手拿了两块凉拌猪头肉吃。
袁月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忽然想起脑子里的第三条路,她脱口而出道:“爸,过来帮忙端一下这个,太重了。我端不动。”
有一瞬间的静谧,袁妈面对炒菜锅的身影一僵,又偏过头,余光撇着餐厅里袁爸的动作。
袁月也在等,心跳越来越快,她有点后悔说了这么一句,明明已经很多年没跟父亲说过几句完整的话了,现在干嘛忽然这么奇怪。
过了五秒,袁爸还是没起身,袁月自顾自的端起那盆水煮肉片,很重也很烫,她赌气似的往外端,一边走还一边说着让一下。
就在快到饭桌时,袁爸忽然转过身来,接过那盆水煮肉片,稳稳的放在桌子上。
袁月冲着他的背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颅内小剧场又上演跟父亲大吵一架的戏码,这是她从小到大在脑子里最经常上演的剧目,但从没在现实生活里播上哪怕一秒钟。
袁妈也从厨房出来了,抽油烟机的声音一停,整个房间都安静了。袁妈从蒸锅里拿出那两个粽子递给袁爸和袁月,道:“先吃粽子,小月单位发的,我数了数,有十六个,改天给爸妈家送几个过去。”
袁妈一说起爸妈家指的就是袁月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双方统称绝不厚此薄彼。
袁爸几不可查的点点头,三两口把那个粽子吃了。袁月拆了粽子,先分出一半放在碗里,递给袁妈,道:“这些够不够?”
袁妈往碗里看了一眼,道:“哎呀,太多了,再分出去一半吧。”袁月也不是很喜欢吃粽子,一半是她的极限了,便道:“你吃吧,一半也没有多少。”
两人为了一个粽子推诿着,袁爸那边来了一个电话,便放下碗筷去了卧室接,袁爸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依然是企业里的中流砥柱,很多决策都需要他的意见,即使是放假也随时会有电话进来,袁月都习惯了。
袁妈成功把那一半粽子又分了一半给袁月,喜滋滋的吃着那一小截粽子尖儿。
卧室里传来袁爸骂人的声音,脏话像不要钱的屎尿喷射出来,袁月和袁妈都沉默着,虽然应该早就习惯了,但每次听到这些,袁月还是有生理性的厌恶,想吐,想逃离。
她看看袁妈,低着头的袁妈,她不知道袁妈是不是跟她一样,可袁妈就是不抬头,不跟她对视。
卧室安静下来,过了几秒,袁爸出来了,照常坐在饭桌上,照常对着一些不合心意的饭菜品头论足。袁妈有时接上两句,有时开个玩笑,看起来真是好幽默好幸福的一对夫妻。
袁月没什么心情再吃饭了,她像一个局外人一样观察着他们,竟然觉得这真是世界上最差劲的编剧写出来的剧目,毫无逻辑,人物做的事也毫无动机,前言不搭后语,可就这样一日一日,一年一年的上演荒诞戏码,乐此不疲。
她为什么不痛哭流涕,他为什么这样平静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袁月怀疑所有,只要在这个家里,她就怀疑所有。
桌上的菜都吃了大半,袁爸似乎把上午没吃的那份也补了回来,吃的格外多。
电视剧的声音又响起,袁爸像雕塑一样躺在沙发上,只有时常响起的饱嗝能让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袁月帮袁妈收拾了桌子,洗刷了碗筷,就提出要走。
“不住一晚上了?床单被套我都给你换好了。”
袁妈擦着灶台的手一停,说出的话是难得的温柔语气。
“不住了,明天跟朋友约的餐厅离家挺远的,离我租的房子近,就不折腾了。”
袁妈叹口气,手里动作又紧锣密鼓的开始,过了半响,她道:“小月,爸爸妈妈不管怎么样都是为了你好。你爸爸。。我马上要退休了,工资大不如从前,没有你爸爸我的药钱从哪来,你能这样没什么压力的过日子,都是靠你爸爸,你要知道感恩。”
袁月的心沉沉的坠下去,她一秒钟也待不住了,心里的熬煎到了一个无法忍受的地步,她脱下围裙,道:“我走了。”
踏出厨房的一秒,袁月又转回头来,道:“妈妈,每个人都有他的责任和义务,但不是说他履行了自己的责任义务就成了上帝,要让所有人都感恩戴德。”更重的话哽在喉头,袁月说不出口。
她甩开膀子往外走,袁妈在后面追上她,把手里拿着的布袋子递给她,布袋子里面装着水果,卤肉之类的吃食,都是袁妈给袁月准备好的。
“拿上再走,你这孩子,越长大脾气越大,小时候多懂事。”说完,往客厅的方向一歪头,喊道:“她爸,出来送送,你宝贝女儿要走。”
袁月心累了,她不知道袁妈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难道没听懂自己说的话吗?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能笑意盈盈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客厅传来踢踏拖鞋的声音,袁爸躺的发肿的眼睛有些可笑的瞪圆。他道:“怎么现在就走?住一晚上。”
四个字像命令一样不容置疑。袁月握紧包带,道:“不了,我回去,改天再回来。”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冲出家门,只留下站在门厅一前一后的袁爸袁妈,露出一副不知作何表情的样子。
袁月骑在电动车上,周围的路灯昏黄,街边的小店都闭门谢客,一个亮灯的都没有。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汇流在下巴又流淌进脖子,风把那些泪行吹出一条条细密的分支,泪珠弹在她的额头上,耳朵上,有点痒。
这样的痛哭流涕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如果不是妈妈最后的那一番话,她也不会哭。原来袁妈是这样想的,家里的钱明明都放在袁妈那里,她自己也赚了快一辈子的钱,为什么还会这样焦虑,以至于把自己放在这么低的位置去委曲求全,还要冠以“感恩”的名号。
袁月的心碎成一片一片,她尝试过给妈妈钱,但她从来都不要。医生明确说过她的病是更年期激素影响下的一些正常波动,可她还是会疑神疑鬼,每天吃大把的药片,中药西药轮着喝。有时候袁月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妈妈放心一点,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眼泪从电动车上流到枕头上,一片一片的湿,又一片一片的干,直到后半夜,袁月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脸上的泪痕干成一条白线,挂在脸上,显得分外可怜。
小霍远:蜀黍好奇怪。
霍骁:猜到老婆心意啦,开心。
袁月:其实你根本没猜到。哈哈哈哈哈哈让我们的骁哥给点欢乐吧,抱抱我们月月姐。
明天双更哦[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007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