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似乎是误触到回拨,传来的声音空而模糊,浸润着深入骨髓的惊惧和绝望,间或夹杂着压抑不住的呜咽声。
“别进来!呜呜,怪物,全都是怪物……”
咚!
一声沉闷重响,骇得人声猛地哽一下,旋即愈发压抑和模糊。
“谁来救救我……烛哥你在哪儿啊……”
秦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都能想象出那小胖子此刻是以怎样绝望的姿态蜷缩在角落里哭泣。
“阿才!”他吼了两声,但对面听不见,没有回应。
不能再耽搁了!
可这大哥……
他视线从驾驶座上奄奄一息的司机晃到已经在视线范围内的那栋公寓楼,脸色难看得厉害,略一犹豫,还是选择后者。
身后忽地传来青年虚弱的声音,“你去吧,我帮你守着,等救护车。”
秦烛愕然回头,毕竟青年一开始那么疯狂地要去城外。
青年覆着血污的脸已经平静了许多,原本死寂荒芜的瞳孔里似乎多了一丝奇异的色彩, “我以为被选中成为了祭品就死定了,但你救下了他……”
他认真地盯过来,“谢谢。”
*
秦烛一口气跑到安成才公寓,等到的时候胸腔里肺都快炸了。
靠近才发现房门大敞着,客厅站了好多认识不认识的邻居,围着卧室门探头低语,脸上既焦急又担忧。
“小安这么好一孩子还那么年轻要是真染上那病可咋办啊?”
“不会已经出什么意外了吧?剪刀都拿进去了这么久了!诶,怎么就出这事儿了呢?”
"……"已经做好和怪物生气搏斗准备的秦烛。
他换手捏住小刀,擦了擦汗涔涔的掌心,重新握紧,警惕审视的视线从在场每个人的身上扫过。
仍旧没有发现异常。
只是依旧毛骨悚然。
再往里走,是安成才的卧室房门。
自小照顾安成才的张妈站在门前,急得直跺脚,鼻涕一把泪一把,几乎是在哭着哀求,“少爷你可别做傻事啊,张妈在外面呢,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
里面没有回应。
门前俩体格健壮的保镖对视一眼,选择了继续撞门。
重响后,门锁终于不堪重负,朝内撞开。
小胖子躲在最远的角落瑟瑟发抖,见门被破开,怪叫一声,连滚带爬翻到阳台栏杆上跨坐着,半边身体都悬在外面,抖如筛糠,手上的剪刀都哆嗦得拿不稳,连带着脸颊上的肉都抖个不停。
“……别过来!滚啊!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呜呜……”安成才被吓得声音都破了,眼泪哗啦哗啦地掉,一双眼红肿成条缝儿。
“小烛!”张妈瞧见秦烛,伸手过来,抓救命稻草般,“少爷,你看谁来了!”
秦烛不着痕迹地抬手避开,挤过人群,朝跨坐在栏杆上的安成才伸手,露出个安抚的笑来,“阿才,下来,那里危险。”
安成才视线钉在秦烛脸上,视线中除了惊惧绝望,逐渐的多了一丝狂喜和难以置信,嘴巴张了张,身体摇摇欲坠……
秦烛上前,手更近,“把手给我。”
安成才抓着秦烛的手,嘴巴瘪起,终于从栏杆上下来,连滚带爬地缩进秦烛怀里埋头痛哭,很快哭湿了大片衣领,“烛哥你这段时间哪里去了,我以为你出事了……外面都是怪物,好多怪物……”
“我在这里。”秦烛提吊了一路的心这才落回肚子,拍着他肩膀安慰。
安成才狠狠抽噎好几下,缓缓从秦烛怀里侧抬起头,视线一点点往上抬,才安静下来的眼睛又布满惊恐。
“还在!它们都还在!它们过来了!”
“都别过来!滚啊!我跟你们拼了!”
胆子向来很小,但此刻却用力把秦烛扒拉到身后,扭曲着张脸胡乱地挥舞着手中剪刀,像是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剪刀不知道划破了谁的手,鲜血顺着刀锋往下,砸在地面上。
围着的人却一点没退,居高临下地围着,彼此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着听不清的低语。
诡异的不安包裹过来。
秦烛忽地抽动了下鼻子,猛地拧起眉——
恶臭。
空气中不知何时弥漫起了先前在车内同样的恶臭。
……它来了吗?
秦烛捏紧了手中小刀,紧盯着安成才动作,生怕像之前司机那样突然自杀。
他视线游移到安成才惊恐颤动的眼,突然就抓住了某种违和感——安成才视线的落点不对!
比正常高了很多!
他在看什么?
秦烛心都跳空一拍,他有种终于能窥见到“它”的预感,身体也因恐惧和激动而本能地战栗着,顺着安成才的视线缓缓往前往上,投向人群——
它们围在周围,只是细长的脖颈弯着,上面连接的脑袋足足比正常的大了十倍不止,你贴我我贴你地挤在一起,像是一只只变形的人头气球,密密麻麻地盯过来。
即使还是那副担忧关切的表情,没流露出任何明显直白的恶意,但还是令秦烛头皮都一炸,下意识把安成才护在身后,捏紧了掌心的小刀。
什么怪物?
它们会杀了我们吗?
秦烛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保持思考。
不,既然这么久了它们什么都没做,那现在就更应该以不变应万变,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深吸一口气,绷着脸尽量不露出任何异样,抬手将安成才激动捏着剪刀的手按下,捏了捏对方僵硬的肩膀,扶着起身,“冷静下来,我们先离开这里。”
他头虽然朝向安成才,但几乎全身心都在警惕着不远处的那群大脑袋,所以当余光瞥见安成才后颈处悬着的那双**脏污的脚时,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是它!
它来了!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
极致的恶意和腐烂臭味瞬间在身后迸发开来,安成才安定下来的脸瞬间变得痛苦和扭曲,抬手掐住自己脖颈,手中没松的剪刀就这样直直刺入脖颈,飙出大量鲜血。
秦烛刚一回头,就被腥甜粘稠的液体淋了满脸,眼睛刺痛难忍,视线内血红一片,声音艰涩,“……阿才?”
“唔……呵……”安成才从破碎的气管里挤出完全不成调的气音,扭曲痛苦的脸上逐渐呈现灰败和死寂,望着秦烛的眼中除了绝望、惊惧、还有浓浓的不舍。
秦烛赤红着眼,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扯安成才的手。
但纹丝不动。
他像是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捏紧着小刀,满脑子都是——必须得救下阿才!就算要砍断他的手腕!
可还没等他身体停止颤抖,一股无形的巨力出现,将安成才往上往外拖!
很快半个身体都悬空!
外面是十六层的高楼!
秦烛反应已经是非常迅速,立马死死抱住安成才,才勉强让安成才在栏杆上保持岌岌可危的平衡!
“……阿才!别怕,会没事的,我会救你的!”秦烛拼劲全身力气,吼出来的话不知道是说来安慰安成才还是在安慰自己。
可那未知的力量实在太恐怖了。
秦烛头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无力和绝望,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安成才一点点往外面滑去,就连自己双脚也逐渐悬空!
他脸上早已湿润,是汗水,更是绝望的泪水。
此刻,被控制住的安成才忽然抬脚,顶在秦烛腹部将他往回推,窒息到翻白的眼睛流出血泪来。
——那是刻在秦烛眼里的最后一幕。
安成才掉下去了,砸在地上,成了遥远而模糊的一团血污。
秦烛几乎疯了,身上所有力气都被瞬间抽离,即使身体往外滑也提不起劲儿来挣扎。
他很累。
即使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会摔死也挤不出丝毫力气挣扎。
他放任自己阖上眼。
然而,眼前不是想象中的黑暗,而是密密匝匝的血红色字体,扭曲着,蠕动着,带着极致的恶意,像是无数条活的虫子般往脑子里钻——
【祭品供上,游戏再启。】
【玩家秦烛,欢迎来到神的游戏场】
脑子刺痛不止,浓稠而粘腻的恶意铺天盖地而来,秦烛痛苦地挣扎起来,他本就摇摇欲坠,此刻完全失衡,朝外砸下。
背后有人拽住他,七手八脚将他拉回去,一颗颗人头气球凑过来,挤过来,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眼前还蠕动着的血字糊在那张张恐怖的脸上,就像是怪物终于撕破伪装,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
“!”秦烛终于被恐惧压垮,脑海中最后一根绷到极致的弦断裂,理智尽失,癫狂地挣扎起来,手摸到先前丢下地上的小刀,抬手就往四周挥去!
“疯了!”
“又疯一个!”
“快按住他!”
秦烛已经没那么想活了,但想着无论如何,死之前都得带走几个!
他精疲力竭,但到底手上捏着凶器,模样又癫狂,没多少人真想搭上自己的命救人,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
——直到秦烛视线中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高瘦阴郁的青年迈步过来,被所有怪物无视着,但挡在他前面的怪物却又都恰到好处地让开道路。
就连视网膜上诡异的血字都逃命似地往两边避开。
是宋祠。
他就这样缓步近,走到因一时怔愣而被死死按到在地上的秦烛面前,垂眼看过来。
秦烛侧脸牢牢贴在地面上,眼珠子只能拼命往上翻,翻到极致,终于瞧见宋祠掩在过长碎发下的眼。
——怜悯。
像是在看一只终于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的幼兽。
他似乎轻叹了一口气。
秦烛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不解、愤怒、怨恨、绝望……他伸出手,死死拽住了宋祠的裤脚,留下红色的血印,咬出腥甜的嘴唇张开,但又无话可说。
唯一能令他低头的理由已经死了。
宋祠蹲下身,看着男人黯淡灰败的眸子,伸手细细抹去他脸颊上残留的血迹,又游移到眼角的湿润。
最后,冰凉的掌心抚上秦烛的眼睛。
秦烛脑中难忍细密的刺痛如潮水般褪去,连带着意识也变得昏沉。
最后,他听到宋祠轻声开口,“没关系,这次,我会陪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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