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 103 章

那个总是满身杀气的人,愤天不公,觉得整个世间都有愧于他,所以他也不对任何人好心,闯祸也无所谓。

白楚攸也这样觉得。

所以他容忍林焉惹祸,所以他从不责骂。

上天给林焉不公,他给林焉撑腰。

那晚林焉要跟他学不相离,林焉说不想分离,他分明看出林焉的本意,是“不想与你分离”。

虽然荒谬,尚可允许。

斩断一次小指的线,是告诉林焉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允许林焉重新系上,是有生之年可以与他不分离。

在不破坏原则的情况下,林焉想做任何事情都被允许,林焉永远自由。

林焉捧着他的脸,俨然又是认错了人,神采飞扬,宛若重回年少时,沉溺于山谷欢快的笑声,要采来野花送给心上人,永远也不想醒。

白楚攸忽的不忍心再叫他清醒,定定看着林焉眼眸,允许他糊涂片刻。

片刻后,想叫林焉清醒一点,话到嘴边吐不出来,他清楚的知道他要说的话有多伤人。

……再允许林焉糊涂片刻。

于是片刻又片刻,他清醒的做别人替身,让林焉开心了那么一会儿。

林焉是自己清醒的。

醒时院里有风,刮起零落碎花涌向屋檐,他看着白楚攸,忽然就不笑了,他说:“没关系,在冬天荒芜的,都会在春天复苏。”

他问:“阿楚,若有一天我们走散了,你去了千里之外,我叫你,你会应吗?”

白楚攸说:“只要我能听见,千里之外,也会应你。”

林焉听了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欣喜,反而一阵沉默,许是清醒后不再快乐,许久才心酸道:“其实我想问的是,阿楚会不会离开。”

林焉一生风雨晦暗,灵魂被禁锢在深渊得不到解放,可是他遇到白楚攸,无条件偏向他,错误也嘉奖。

林焉有隐隐感受到自己是例外,也曾大放厥词向外门弟子吹牛他就是例外,然而他从不敢相信事实,一如不相信白楚攸真的已经死得干干净净,他总骗自己,也骗眼前人。

他还想白楚攸也能骗骗他,他满怀期盼问:“乐乐有喜欢过我吗?”

“……我不知道。”白楚攸说,“我不懂。”

白楚攸一个人待惯了,亲情淡薄,友情没有,更不曾主动与人亲近,所以不知道喜欢的界定是什么。师兄师姐对他好,他知道那是怜悯,师父对他好,不过是爱屋及乌,那么林焉呢,林焉口中的喜欢,是哪种喜欢?又为何要喜欢?

林焉在心里打着稿子,嘴唇颤了几下,想跟白楚攸说:“白乐乐,你试试喜欢我吧……万一觉得我还行呢……”

试试吧……

可他一对上白楚攸凉薄的眼,就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叹息一声:“阿楚啊……”

他终于鼓足勇气说出口:“白乐乐,你试试吧。”他始终低着头看自己脚背,不敢看白楚攸反应,“我应该没有很差劲,我知道什么是喜欢,我保证,我会一直喜欢你,我对你负责,你试着喜欢我吧。”

娓娓道来的温润音色,像从别人口中听到的眷侣故事,故事里说好不分离的人,真的会永不分离,林焉与幻境里的人分离,再把情话通过自己师父说与故事中人,白楚攸难以形容这般复杂滋味,只是觉得难以言喻,有些心堵。

林焉又道:“白乐乐,我教过你什么是喜欢。你有想学吗?”

白楚攸还是道:“我想喜欢你,算喜欢吗?”

此时林焉终于确认,他是白楚攸的例外。

一个分不清情感的人,因着林焉所希翼得到喜欢,所以想如他的愿,希望自己能喜欢……林焉没法再欺骗自己他确实曾得到过偏爱。

林焉无言良久,带着迟来的醒悟道:“我还不清了。”

白楚攸回:“没想过要你还。”

“那乐乐有什么愿望吗?”林焉语气像在跟已故人说话,轻声细语,生怕吓着已故人,“虽然你没法实现我的愿望,但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白乐乐,我不恨你了……”林焉说,“我想你。”

白楚攸迟疑着,脑海里蹦出一个地名来。

说:“我想去灵泽山巅。”

“不可以。”方才还无比柔情的林焉顿时变了脸色,“别说去,想也不能想。”

因着这一句提醒,林焉当晚便噩梦缠身,又梦见最后见到白楚攸的那一天。

那是他的回忆禁地,白乐乐就是在那儿死的,死前还抓着他的手不放,白乐乐不知哪里受了伤,鲜血顺着手臂成股往下流,滴在林焉脸上,衣服上,与眼眸。

好多血,梦里所见都是血,全是白乐乐的血,林焉被惊醒,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在逶迤山的水云间,下意识想往外跑,去白楚攸房间看看他是否安好,甚至顾不上穿鞋,慌乱的赤脚跑出去,还没踏出房门就想起这是属于盛天府的水云间,而非逶迤山。

白乐乐已经死了,死前流了好多血。

林焉痛苦的仰起头颅,死命把眼眶里的液体憋回去,同时又想起盛天府里还有一个白楚攸。

白乐乐没有死,他在盛天府,他回来了。

林焉唇角露出失而复得的笑,一路往白楚攸房间奔去。

白楚攸睡得浑浑噩噩,连房门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都不知道,来人带着一身寒意,蹲下身子靠近,冰凉的大手握住他的手,放在嘴边亲了又亲,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积在眼窝。

幸好还有你,是赝品也没关系。

“阿楚不要闭眼,我不喜欢看阿楚一直在睡。”深更半夜,林焉叫醒白楚攸,用着关心人的语气,说着强势霸道的话,“别睡了,睁眼看看我。”

林焉再度掐上白楚攸脖子,那里很好掐,白楚攸没力气反抗,意识还在混沌里,双眼失焦地目视前方,微微张嘴,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沾湿胸前衣襟。

林焉呼吸一窒,猛然松开手,听见白楚攸低低咳嗽几声,整个人没什么生气。

他好像……要死了……

这个想法一出来,心慌得像要跳出来似的,林焉慌了,跪下来给白楚攸输送灵力。

淡蓝色的光芒有些晃眼,白楚攸想看一看却发现浑身根本使不上劲。

“师父,你看看我。”林焉嘴角微微上扬,用以压下心慌,“不要闭眼,你看着我。”

白楚攸很想把他扔出去。

“我知道师父疼,方才下手是重了些。”林焉语气无关紧要,丝毫不在乎刚才究竟用了多大劲,解释道,“但只有这样,你才能乖乖听我的话,睁眼看我啊。”

林焉握了白楚攸的一只手合在掌心,爱恋的拉着他的手不放,想这样陪他一辈子。

“阿楚吻我。”林焉魔怔一般,把脸凑上去索吻。

“你疯了……”白楚攸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没疯。白乐乐,吻我。”林焉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白楚攸偏过头去不理他,半晌,人突然被压下,双手被林焉扼住举过头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听见林焉说:“阿楚会害羞,也罢,我吻阿楚。”

“林焉!你敢!”

话音未落,铺天盖地的吻落在额头,眼睛,以及唇角。

白楚攸骂道:“滚开!”

林焉置若罔闻,分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密密麻麻的吻又落在颈间,林焉亲地太用力,白楚攸感觉有点疼,但是嘴被捂住,只能发出听不懂的呜呜声。

只是亲着亲着,颈间湿滑一片,凉凉的,白楚攸以为自己脖子流血了,可是林焉并没有咬他。

好久,才从自己的挣扎声里听出另外一丝不属于他的压抑的、细微的、难以克制的哭声。

林焉哭了。

眼泪落在他的脖颈、锁骨。

林焉在哭着吻他。

白楚攸停止了挣扎,目光呆滞,茫然地望着头顶。

脖子间柔软的触感消失,林焉把头埋在他颈间哭泣。

禁锢的双手终于被放开,白楚攸恢复自由,刚想把林焉推开,听见他细碎隐忍的哭声后又心生不忍。

怎么会有林焉这样的人,亲完人就哭,弄得被欺负的人是他一样。

林焉的声音闷闷地从颈间传来,“白乐乐,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啊……”

白楚攸不明白,他明明就在这里,林焉却老是说些很奇怪的话。不等他多想,肩头忽然一疼,林焉居然在咬他。

“唔——”

白楚攸用手推林焉,不仅推不动,反而换来更疼的触感,他顿时泄了力气,自我毁灭似的躺平了任由林焉咬。

肩头粘腻一片,衣衫贴在后背很不舒服,湿热触感,这次是真的有血。

林焉把他肩头咬得鲜血淋漓,边哭边咬,林焉痛苦的时候希望身下的白楚攸也跟着一起痛苦,白楚攸越难受,林焉嘴上咬地越用力。

直到白楚攸疼到倒吸一口凉气,林焉终于放开捂住他唇的手。

白楚攸没有骂人,似乎也没有生气,只是闭着眼,忍着疼痛耐心等待林焉自己停止撕咬,好半天,林焉终于住了嘴,把头埋进白楚攸另一边没血的肩头,久久不愿抬起。

等疼痛感渐渐弱下去,白楚攸眼眸半睁,因着疼痛声音也变得虚弱道:“你怎么老咬我。”

林焉这才撑起上半身,歪坐在一旁,舌尖舔过唇面,眼角还挂着罕见的泪珠,嘴角却弯起好看的弧度,一副根本没哭过的样子,笑道:“白乐乐,你的血没变,还是这个味道。”

说完,看了眼白楚攸还在往外流血的肩头,好心的替他捂住伤口。

说是捂,其实根本没用心,只是单纯把手放在伤口处而已。

“白乐乐你看,血从我指缝渗出来了。”

虽然是小伤口,但是血止不住。

林焉好心安慰道:“白乐乐别怕,我会帮你止血。”

白楚攸有些无语,不想跟他说话,侧过脸闭目休息。

眼见白楚攸脸色愈加苍白,林焉心尖蓦地一疼,低着头小小忏悔了一下,随即催动灵力,淡蓝色灵流从手心注入白楚攸肩头的伤,眼睛却一直盯着白楚攸的脸。

整整一晚。

林焉释放了一晚上的灵力,也看了白楚攸一整晚,莫名觉得心也静了下来,难得有这么平静的心绪。

天亮时血终于止住,白楚攸脸色还是很不好,失血太多一直在昏睡,呼吸也比平时弱上几分,林焉不敢眨眼,盯着他心口的位置看了好久,直到看见低低的起伏才终于松了口气,而后忽然想起什么来,整个人僵住,一阵后怕。

听逶迤山那个老不死的掌门说,当年白楚攸就是这样子死的,从灵泽山巅离开时就已经满身血污,回逶迤山的路很长,止不住的血淌了一路。

据说最开始叫他时他还应着,他的师父一路都在叫他,说白樾在等他回去,白楚攸从喉咙里发出破碎声响,一直撑着,到头来也没撑到回逶迤山。

林焉后知后觉自己干了什么蠢事,手脚冰凉,踉踉跄跄夺门而出,颤抖着手端来一碗凉着的汤药,不由分说要喂白楚攸喝下去。

没关系,没关系,喝药就好了,会好的。

林焉这样安慰自己,扶起白楚攸头颅喂他喝药,嘴里唤着:“白乐乐,别睡了。”

白楚攸被他的动静吵醒,茫茫然睁眼,看林焉一眼,顺从地张嘴咽下汤药,不舒服地皱皱眉,但没叫林焉滚。

“好了好了,喝药了,会好的,不会死。”林焉把白楚攸头颅放平,自言自语,“我也不死,我才不死,白乐乐死了我都不死。”

白楚攸没出声,林焉放好空碗回头再看,他已经又睡着了。

只是手指冰凉,怎么都捂不热。

恐慌与悔意挟风伴雨扑面而来,作乱的心开始慌张,林焉惶惶不安去摸白楚攸心跳,探脉搏,再伸出两指感受鼻翼的呼吸,如此还不确定,割破白楚攸指尖,感受里面流出的血是滚烫的,鲜活的,而后慌慌张张止血,手忙脚乱,生怕多浪费一滴血。

心定了,林焉静下来,安静呆坐片刻,神经兮兮地伸手去掐白楚攸的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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