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 118 章

再来找白楚攸,水云间已经没有他的身影,后山瀑布,翠竹林,哪里都没有。

他能去哪儿呢?

连咪咪也不见,到处寻不见踪迹。

林焉躲在白樾寝殿外站了好久,也没等到人出来,从屋檐往下打探,里面一直没有人。

不在白樾师叔这里,是去找柯昭了吗?可是柯昭也不在逶迤山,小八那里也没有。林焉感觉自己只是离开一个下午,就变了天,白楚攸就不见了。

林焉混成外门弟子去打听。

“你说七师兄?不知道啊,他们这种内门弟子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知道,我劝你啊也少打听,掌门知道了会怀疑你居心叵测。哎!你干嘛不去找他徒弟打听?虽然被逐出师门,但是他徒弟肯定比我们清楚啊。”

林焉扭头就走。

“哎,师弟!师弟?”

林焉冒冒失失闯进四师叔房间,一进去就问:“师叔,我师父呢?”

四师叔皱眉道:“你还敢来这里?不怕我叫人直接将你抓起来?”

林焉直接跪在地上,说:“师叔,我找不到阿楚了,他最近身体一直不好,又突然不见了,我很担心,这才不经通报直接闯了进来,还请师叔谅解。”

“……”四师叔停下手中墨笔,叹道,“不必找了,阿楚已经闭关了。”

林焉表情在一瞬间惊愕,“闭……关?”

“是!死关。”四师叔说,“他把自己关起来,以后都不会出来了。”

林焉一下子就慌了,想也不想便道:“他年纪轻轻的,学人家闭什么关?!”小小年纪就应该放肆玩,他怎么能一声不响闭死关。

“……”

林焉好像明白了。

“……是因为我吗?”因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因为没经过同意就亲了他,他不高兴了?

“是!都是因为你!”四师叔看着很生气,“所以还不赶紧滚?若不是阿楚闭关之前一再嘱咐不能打你,我非得打断你的狗腿!”

白楚攸闭关之前去见了所有师兄们一面,说出的话像是遗言,除了让师兄们照顾好师父照顾好自己,剩下的便是多担待林焉,必要时请帮帮林焉,字字不提自己。

师兄们还纳闷他怎么突然说这些,谁知道晚上就传来他闭关的消息,他竟是想一辈子都不出来。

林焉去闭关的地方找白楚攸,一道结界阻隔两人,因着白楚攸特地嘱咐,四师叔也当从未见过林焉,逶迤山倒成了他的避难所。

林焉又气又恨,对着里面道:“白楚攸,我不该说那些话,我不该强迫你,但你不能逃避,也不应该逃避,你这样算什么?变相承认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

不记得那天到底怎么回去的,只记得白楚攸声音很轻,很温柔地跟他说:“回去吧林焉。”

林焉没回答,只想时间停留在昨日,停在白楚攸还愿意回抱他的那一刻。

白楚攸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他的声音很好听,他说:“天不老,你不放,我记住了。”

他说他记住了。

林焉恍惚,信了他的话。

“可是现在他们都要杀我。”林焉恨恨道,“白楚攸,你帮他们还是我?”

然而白楚攸却不说话。

林焉又重复一遍:“帮他们还是帮我!”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林焉再多待一瞬都会忍不住毁掉这里,最后离去道:“我给你三日时间思考,若你还不出关,我便毁掉逶迤山,与这整个世间同归于尽。”

白楚攸看着悬在胸前雪白的发丝,默默听着,突然咳嗽起来,唇边再次溢出殷红。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三日之后。

外面步伐远去,没人了。

境内并未布下结界与阵,但他所在的地方,先是出现一缕缕微弱暗光,而后光芒渐甚,似有火苗升起,淡淡的荧光,湖水一样泛蓝,温柔而有力量,却不留情面的裹着他燃烧。

白楚攸整个人被火焰吞噬,境内狂风大作,吹得衣衫轻盈舞动,白楚攸端坐着,还是先前的姿势不动,疼痛使他总是不经意间拧眉,但他目光仍旧迷茫。

透明的身形渐渐变得可以触摸,脑后的白发渐渐转黑,他却更为疲倦,不算亮堂的空间透着压抑的宁静,他呆呆地望着进口的方向,神情稍显疑惑。

火焰并没有将他烧伤,肌肤仍是先前的白,手心的疤痕却消失不见,连带着侧颈被林焉咬伤留下的咬痕也看不见。

幽暗境内响起一声微弱呢喃。

……你。

……

灵泽山巅是上古乱战遗留的古战场。

沉寂多年的泥土下是尸骸遍野,死伤无数,但这里是最好找的地方,稍一问路就能找到。

林焉选择在这里出现,围剿的人不乏凶狠残暴的手段,他受了伤,把追来的人引进古战场,一路逃亡,只为等白楚攸来,然而他从清晨等到晌午,逶迤山的人都来了,白楚攸还没来。

灵泽山巅底下是奔流不息的河水,夜里下过雨,浩浩汤汤,流向远方。

林焉眼尖瞥见河水有一瞬间的泛光,是无比熟悉的感觉,是白楚攸。

“白楚攸!你出来!”林焉大声喊着,在峭壁边停下,一道结界拦在身前,阻止追来的人继续靠近。

“你出来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再不出来,就算你不在场,我也要把那天的话重说一遍!”那些大逆不道的话,都是白楚攸不爱听的话,“你不是在乎吗?不是不接受吗!你出来!”

“林曜生!你疯了吗?”小八很遗憾林焉选择的是不要权势的不归路,“阿楚已经闭关了,你不要在这里大喊大叫!”

林焉闻声望去,那边站的是逶迤山的人,有小八,掌门,以及除了白樾的其他几个师叔,无不神情严肃盯着他,如看罪人。

“林曜生!束手就擒能饶你好死!”

显然盛天府还在内乱中,剩下没杀尽的,也来找林焉要偿命,林焉轻笑一声,用看狗的目光不屑地一望,继续在人群里搜寻白楚攸的身影。

“白楚攸!出来!”林焉道,“再不出来,我真的要说了!”

“住嘴!”小八知晓他要说什么话,气得手里的剑都拿不稳。

掌门冷着脸,本想一掌拍死林焉,手中蕴了灵力将要打出时,耳畔响起白楚攸闭关前找他说过的话,“弟子收了林曜生为徒,但没教好他。师父别杀林焉,就当是……补偿我。”

白楚攸一贯不在意,掌门便以为他都忘了,“补偿”二字一出口,掌门整个人都愣住。

没理由不补偿。

那日白楚攸还说:“不要再欺负我兄长了。师父,请还他自由。”

掌门隐隐能感觉到白楚攸不对劲的地方。有关于自由,有关于是不是欺负,他总觉得,白楚攸不该知道这些。

即使知道,这么多年从未表现出来,偶尔试探,也不见得还能想起,白楚攸去了水云间后,好多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譬如掌门殿的哭声,往自己胸腔插进去的剪刀,日复一日的痛,和不被准许外出的囚禁。

他觉得跟他告别的人不是白楚攸,可那张脸庞,不是白楚攸又是谁?

掌心的灵力尽数收回,他觉得,他该忍一忍,至少,不能由他杀了林焉。

那道阻挡的结界很是牢固,逶迤山的人感到很是奇怪。短短时日不见,林焉何时修得这么厉害的结界?坚不可摧一般,宛如一夜之间修为暴涨,没人能欺负他。

最外层多了人生息,几乎不用远眺看清,林焉便知道,是白楚攸。

随着他的出现,原本围堵得水泄不通的入口自动让开一条路,白楚攸缓缓靠近,走了几步便不再走,远远看着林焉不说话。

暖阳正好,晒得人有些疼。

“你终于出来了,白楚攸。现在这里来的都是想杀我的人,你呢?”林焉手里握的并非白楚攸赠予他的上古灵剑,而是一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佩剑,是他初入水云间时,自己捡的,“你来杀我,还是来实现我的愿望?”

有人拽拽白楚攸袖子,要他回去,他并不理会,专心看着林焉,说:“我谁也不帮。”

他谁也帮不了。

林焉突然道:“那你要跟我一起死吗?!”

有人说:“有此孽徒,也是倒了霉了。”

那声音混迹在一众嘈杂声里,并不清晰,也不知道出自谁口,白楚攸的反驳声也消失在七嘴八舌里:“不是孽徒。”

“白楚攸!”林焉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失望过后是深深绝望,“你跟他们是一起的,我早就应该醒悟,你怎么可能帮我!”

横在中间的结界坚固如常,多方灵力波动攻击下显得扭曲朦胧,林焉看不清对面表情,也看不见白楚攸不舍的目光。

“我居然还抱有一丝期待,我以为你至少会帮我说话。”林焉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修为大涨,只庆幸此时没人能拦他,他撤了结界,声音更加清晰地传入白楚攸耳中,“白楚攸,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没了阻隔,白楚攸这才看清林焉身上的血迹。

前胸被人划了一刀,胸前衣襟都被血染红,左手小臂一直在往下淌血,林焉站立的地方已经聚了一堆血迹。

脸颊上的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溅上去的,往下流到脖颈,浸入衣衫,林焉眼里满满的恨和不甘,脖间青筋暴起,恨不得要与这世间同归于尽。

白楚攸不忍再看,低下头,妄想逃避。

柯昭在身边轻声说:“都是盛天府伤的,逶迤山没有动他。”

终究相识一场,林焉再怎么说在逶迤山待过,闯的祸不少,帮师叔们的忙也不少,往往有事找他,嘴上冷漠拒绝,身体却很诚实地去帮忙。

林焉恨这个世界,恨所有权力与背叛,心中早与所有人为敌,但叫他帮忙的人是他的师叔们,即使是小八,他也会帮。

“阿楚,你不该出来。”掌门说,“为师已替你将林焉逐出师门,今日他的所作所为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即使是死,也是他自找的,你又何必出来见他。”

掌门回头看向白楚攸,语气忽的严肃,“你受反噬了,是吗?”

白楚攸轻轻摇了下头。

师父说的反噬,指告诉过他的话,动情则死,而如今,会不会反噬,已经没用了。

忽然一阵力量袭来,白楚攸感觉身体一轻,瞬间腾飞,循着那股力量往前飘去,越过尸山枯骨,在林焉面前停下。

林焉的手还未放下,手心源源不断放出灵力,成为困住白楚攸的源头。

林焉眼角含泪,恨与爱交织,复杂地混在一起,说不清是爱更多,还是恨意更明显。

“白乐乐,明天是你生辰。”林焉嘴唇颤抖。

血迹斑斑的脸仿佛洗不净似的,宛若又回到乱葬岗的尸山,林焉从那里爬出来时,时年六岁,什么都不懂,只有恨意撑着他活着。亲人都认不全的年纪,记住了所有仇人。

“你陪我一起死吧。”林焉说。

还在往下淌的血痕,这次都是他自己的,那么多的血污也挡不住脸色苍白,林焉的心累写在脸上,写在眼里,他不要宗门覆灭,不要权力。

他逼白楚攸出来,是想最后再见见他。

白楚攸看着不忍,安慰他道:“你不会死。”

“你如何确认?”林焉问,“你能替我杀光他们吗?”

林焉这样问着,步步紧逼,将白楚攸逼退至崖边,底下是奔流不息的河。

“林曜生!回来!”一向冷静自持的逶迤山掌门,被这一幕吓得开始慌乱。不怕林焉发疯推白楚攸下去,怕白楚攸不反抗真要与林焉一起死,白楚攸一向不珍惜自己性命。

有人趁着林焉露出后背,一掌击去,攻击落在半道被逶迤山掌门眼疾手快截住,只是很显然想靠背袭的不止一个人,另外的掌风从四面八方而去,拦不了。

林焉祈盼得到一个答案,若白楚攸肯说“能”,哪怕是骗他,他也会心甘情愿立即坠崖去死。

正这样想着,就见白楚攸揽过他肩背,两人迅速对调位置,白楚攸身后亮了一下,还未看清那些光源是什么,林焉脚下一滑,竟是真的要摔下崖去。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今日又浸了不少血水,崖边的泥土早已松动,林焉感觉脚底悬空,但是手被抓住。

“放手!”林焉喊道。

白楚攸趴在崖边,死死拽住林焉的手不松,袖子忽然渗血,血液浸透衣衫,顺着手指往下淌。

“我叫你放手!”方才白楚攸突然换位置,林焉以为白楚攸要推他坠崖,“惺惺作态,你怎么不跟我一起去死!”

白楚攸始终低垂着头,不说话,也不放手。

逶迤山的人过来想拉白楚攸起来,他纹丝不动,拉着林焉不肯放手。

没人知道,他趴着的地方有一处断了的树枝,是刚才古战场发生打斗的时候,灵力波及此处,旁边的树木都遭了殃。

此刻,那截断了的树枝,正随着他手上的力加重,插进他身体更深处。

“天底下哪儿有你这样的师父,巴不得徒弟早点死才好,我恨你。”林焉恨恨说着,眼泪却流了出来,“我恨死你了白乐乐!”

可是也好喜欢你,喜欢到命都不想要了,只希望你能出来见见我。

以逶迤山弟子性命相逼,拿自身贱命做赌注,用烂命一条,换见意中人最后一面。

“你松手啊……”好多血顺着白楚攸的手往下滴,林焉害怕又无助,不知道血从哪里来,“白楚攸,我不要你可怜我,你滚开,滚回去!”

白楚攸低垂着头,墨黑色的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他的脸。

他的声音在颤抖,林焉觉得自己耳鸣,居然在话里听出一丝期待。

“林焉……”白楚攸声线发颤,“如果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不想,我不会想你。”林焉说着气话,“我恨你,恨不得叫你跟我一起死。”

白楚攸手在发抖,似是承受巨大的痛楚,以至于声音都在颤抖,“我、我会想你。”

像是担忧林焉听不清,他再次告诉林焉,“我会想你。”

温热液体滴在脸上,点进眼眸,林焉鼻间闻到浓郁的血腥,微微一怔,瞥见崖边的嶙峋怪石。

就是这些让白楚攸又受伤了吗?

“白乐乐……”林焉突然心软,不忍再说刺激白楚攸的话,只是手上使了气……叹息着,拼命摆脱他的手。

然后,坦然往下坠去。

“白乐乐,你回去吧。”林焉最后道,“不要闭关了,你该肆意开心地活。”

今早溜去水云间煮了长寿面,回去记得吃。

生辰快乐,白乐乐。

白楚攸终于松手,趴在边缘没有生息。

其实林焉不挣扎,他也是撑不了多久的。

刚才突如其来的那一掌是下了狠手,他根本没办法反抗。

没了底下林焉这个大麻烦,来到崖边的人终于可以把他拉起来,只是没想到,他们翻过他的身体时,见到的是大片的红色,鲜艳的,亮丽的,新鲜的血液,从胸口蔓延至全身。

白楚攸好疼,疼到身体不自觉微微颤抖,双眼安静的闭着,微皱着眉头疼到说不出话。

只有在听见有人说要去下面找林焉时,他有了动静。

“不许去……谁也……不可以……”

可是气息太微弱,他想说的话变成了低声喃喃,没人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能感到有人在给他输入灵力,暖暖的,只是没有什么用,他越来越冷。

他听见有人惊叫了一声,哭着说师弟的心不见了。

周围乱糟糟的,好多声音。

他敏锐的捕捉到“林曜生”这三个字,他知道他躺在师父怀里,他无能为力,只能强撑着一口气,轻轻拉扯师父衣服,嘴里一直重复说着:“师父不要……谁都……不许去!”

直到最后一刻,他仅有的意识还是在坚持说着:“……谁也,不许去……”

哪怕早就说不出话,根本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而周围已经哭声一片。

此时无人注意的崖底,无风自起三重浪,几乎是刚坠下的瞬间,重重流水将林焉包裹,不消片刻,河面恢复平静,仿佛不曾发生过什么。

只有淡到肉眼看不见的灵流在河面散着微光,守护着谁一样。

崖上声音远去。

周遭安静到听不见一点声音,连河水也不再流动。

不消片刻,一座府邸拔地而起,稳稳立于河面之上,屋顶湿漉漉的瓦片还在往下淌水,淅淅沥沥的水声宛若大雨倾盆,瑰丽而壮观。

地板上躺着无声无息躺着一个失去意识的人,面色苍白,双眼紧闭,一团浅蓝色光焰在腹部若隐若现。

浅蓝色光芒越来越盛,化作温暖的灵力包裹全身,林焉悠悠转醒,攥紧拳头,面无表情盯着头顶滴水的屋檐。

白楚攸,我还没死。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