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 120 章

当初应该对他好点的,林焉觉得自己好像对他有些不太好。

“我该怎么才能见到他。”林焉喃喃自语,又像在问白樾,“我有点想他。”

虽然白楚攸拒绝他的喜欢,但还是不可遏制的,极度的,想他。

也许该去祭拜祭拜他,他的衣冠冢立在重重结界的禁地里,好孤独。

白樾冷道:“想他就去水云间,上三炷香,然后滚。”

林焉就真想去水云间,步伐不稳,踉跄着走出藏书阁,阳光刺目,他缓缓回头,洁白光线下散乱的书页随风微颤,一页一页,似有人在翻动查阅,宁静祥和。

林焉这时才发现自己把藏书阁弄的有多糟糕,书籍毁坏的毁坏,弄脏的弄脏,页角破破烂烂还连着最后一点不掉,满室狼藉。

林焉不心疼,但白乐乐爱书。

林焉毫不犹豫折回,带着懊恼,跟着白樾以及其他逶迤山弟子一起,一本一本捡起书籍,把折上的纸页铺平,浑身凶意,做的却是修补书籍的事,动作轻柔小心,胜过在场所有人。

还要把毁坏的用灵力一点一点修补,要有耐心,这种事不能着急,先前把藏书阁弄乱时,白乐乐就是这样补的,没有责备,没有戳穿谎言,只是一眼找出罪魁祸首,请罪魁祸首帮忙整理,然后自己坐在书案旁,耐心补着成堆的坏书。

于是林焉也成了补书的角色,身姿端正,不经意间,就把自己坐成白乐乐。

时间流淌,岁月宁静,逶迤山的弟子大气不敢出,总觉得林焉不该这样平静。

爱意不被人知晓,恨意铺天盖地宣告,林焉表面平静,补书补到最后心跳个不停,动作越来越慢,逃避着什么。

直到白樾说出那句:“太阳快落山了。去他冢前,上个香吧。”

林焉狼狈离开,逃到水云间去,站在无人打扫的院落,远远望着溪流对岸,那里多了很突兀的一个冢。

“白楚攸”三个字,很清晰地刻在石碑上,有力规整,这便是白乐乐的墓。

林焉感到呼吸急促,脑子一片乱麻,视线朦胧,情急之下喷出大口血来,落在脚底的碎花上,视线却紧盯着石碑上的名字。

“你看啊……你们都要我死,结果死的是白楚攸,是白楚攸!”

林焉疯狂笑起来,一直在笑,得意的笑,猖狂的笑,一种遭到报应反噬疯癫的笑,笑着笑着,一滴泪珠从眼角流下。

“他怎么死了……”林焉才意识到白楚攸真的死了,根本没有人骗他,是他自己一直不相信。他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脖子僵硬地动了动,再也笑不出来,“怎么死的是白乐乐……”

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白楚攸死了,被我害死的,是我叫他出来见我,我把他逼死了。”

彼时风凉露冷,林焉浑身彻骨地寒。

他再次走上去往地府的桥,他开始担心白楚攸走过桥时有没有害怕,这里这么黑,阴风会让他生病。

地府被搅乱,林焉偷了所有轮回簿,点燃烛火,然后冷眼告诉劝他冷静的阎罗:“我只要他转世。”

阎罗也冷着眼告诉他:“别说你要找的人本就没有转世,即使有,魂魄都要散没了,何来来世一说。”

林焉在地府不知待了多少天,他总坐在桥头张望,等待,然后失望,绝望,麻木……待到身体泛白,胳膊上出现青青紫紫的痕迹,阴司说再不回到人间,就真的回不去了。

随便吧。不想回。

想白乐乐。

想他在后山瀑布底下练剑的身影,想清晨早起集来的朝露,想握剑的手,酸的汤。

想跟他一起晒过的太阳,想一起熬过的漫长的夜,想满地落花,想茶香醉人,想水云间永不停息的风,想阁楼旁无止境流淌的水,想云朵,想尘埃,想所有跟他有关的事物与回忆。

想他。

林焉又回了一次水云间,盯着木樨看一下午,看到太阳落山,头顶堆了一层薄薄的落花,影子在身前越拉越长,他低头与影子对视,恍惚觉得边上应该还有一个影子才对。

曾几何时,他早就与白楚攸形影不离了呢?

林焉第一次发现水云间的木樨花香不仅闻多了头晕,还眼酸,很奇怪的,不由自主便湿了眼眶。

其实木樨很香,很香。

也很想,很想。

想白楚攸。

想他。想他。

寂静无声的水云间,从白楚攸死后再无人踏足的水云间,从结界入口的木樨巨树底下,突然传来几声含糊不清的猫叫,像嘴里喊着水,说不清话。

林焉一回头,看见咪咪嘴里叼着碗碗底已经所剩无几的汤药回来,沿途是它散落的黑漆漆的汤药,味道和白楚攸生前喝的很相似。尽管咪咪一路都很小心翼翼,但路途于它很长,能护住最后一点汤药不撒,已经是尽最大努力。

林焉一眼不眨盯着咪咪缓缓朝溪流对岸去,临上桥时叼了太久碗的嘴很酸,瓷碗落在草地上,汤药又洒出来少许。

咪咪重新含起药碗,踏过桥,去到白楚攸衣冠冢前,把最后一点没洒的汤药倒入土里,然后在冰冷的石碑前乖乖坐好,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林焉从此再不敢来水云间。

一次宗门来犯,林焉一举击退来人,意外发现淌出的灵流混了熟悉的气息,他终于从浑浑噩噩中惊醒,发觉身体里多了不属于他的内丹。

他无端想念如愿湖的雪。

他去到如愿湖,催动白乐乐的灵力将湖面冻上,往湖中心走去,眼睁睁看着湖面长出新的神树,天空飘着雪,像白乐乐在跟他说话。

一低头,仿佛能透过澄澈透明的冰面看见白楚攸在底下躺着。

湖底好冷,会生病的。

林焉伸手触摸冰面,像碰到还热乎的血,这里躺着雪的尸体,和白乐乐。

薄薄的冰面忽地裂开,以各种形状向四周蔓延,冰面裂开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林焉耳中,他不想逃,他想下沉。白乐乐还在水底,他甘愿下沉。

白雪皑皑过后,苍山泛起新绿,白乐乐从云雾缭绕间缓缓走来。

林焉等不及,扑上去,很轻松地抱起白楚攸在大雪纷飞中对视,雪花簌簌落在白楚攸头顶,停在发丝与眼睫,白楚攸忽然笑,张开双臂让林焉抱着在雪地里徜徉,大雪里只有他们,再无其他人。

想他,想他,终于看见他。

白楚攸捧着林焉的脸,眼睛里有渺茫雪的影子,还有些许迷茫,“林曜生,你的眼睛在下雪。”

艳阳高照下的雪地流光四溢,四野寂白,白楚攸站在他对面,天空像下了一场晚来的大雪,他们站立的地方,铺了满地霜雪。

“白乐乐,下雪了。”

白楚攸看不见雪,只看见林焉眼睛在落泪,晶莹的泪珠在冰天雪地里很快凝结成雪花的模样,一碰就碎。

“宗主回来!冰裂了!”

好像有人在说话,林焉听见有人叫他,他不回头,他知道一回头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

他拼了命不眨眼,白楚攸还是在他眼前渐渐透明消失。

“白乐乐!”林焉撕心裂肺喊着,往前一大步过去,抱住一团冻彻心扉的冷空气。

冰面彻底碎裂,管家奋不顾身踏上冰面将林焉拉回,神树在身后坍塌,雪簌簌落下,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

林焉回到盛天府,继续做着经久的噩梦,梦里都是白乐乐了无声息躺着,双眼紧闭,面色苍白,林焉哭喊到喉咙发疼,白楚攸也没睁开过眼。

林焉不断前往逶迤山,每看见一个景,就想起他和白楚攸来过,哪里都是白楚攸影子,他曾像白楚攸影子,跟着他走遍逶迤山每一个角落。

他去水云间掀了衣冠冢,里面是几叠干净整齐的衣衫,他拿走当初拜师赠的那件,在冢前发了好久的呆。

白樾赶到时冢还大开着,他藏好拜师礼,说对不起,白樾面容憔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掌击在他胸口。

林焉没有还手,白樾下手重,他以为自己会被打死。

打死吧,为白楚攸报仇吧,是该打的,他太过分了,他对白楚攸一点也不好,死了还去撅坟,被人家兄长知道了,是该往死里打的。

没想到白樾不再下手,修缮好衣冠冢,比林焉还先离开水云间。

胸口好疼,内里更疼,林焉疼了,习惯性想找白乐乐给他煮碗鸡汤,转身时突然愣住,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他这才想起:哦,白乐乐早就不在了。

“白乐乐,你兄长打我……”林焉冲着虚空自言自语,“他怎么不打死我……”

管家备了一桌佳肴,林焉一道道吃着,味如嚼蜡,每一道餐盘里装的都像是血淋淋的心脏,桌布洁白如雪,偶尔细丝一样藕断丝连的血迹沾上去,活像挂在墙面上禅意满满的壁画,吃的是骨骼,吐出的是灵魂,佳肴美味,可林焉更想喝酸到掉牙的鸡汤。

好想白乐乐。

日思夜想,朝思暮想。

繁荣璀璨的昶安城,灯火阑珊的十里街,他想他原本也可以有人陪,走一走不信天注定的遂心桥,尝一尝新酿的梅子酒,坐楼阁看云卷云舒,早已降临过的雨,你敞开的柔软心脏。

如今只能看树叶被风吹动,水面荡漾出一圈一圈细波,过往小船来了又走,等不到春日复明,尘埃蒙上眼睛,有点酸涩。

路过的人问林焉在等什么,林焉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或许等风静止,绿叶安居,湖水平静,船只上的人归家,等尘埃落地,他就可以回去。

最后等到绿叶飘零,湖水死寂,路过的船只越来越多,呼朋引伴,三两好友细说今日奇遇,妻儿在侧,和睦团圆…明明没风,尘埃像是落不下,刺得眼睛生疼,融进心脏的血肉里,很疼。

林焉是该喊疼的,时至今日他已不同往昔,不再是那个被当作蝼蚁可以随时丢了小命的孤儿,只要他有动静,身后的人会随时嘘寒问暖,大夫会请最好的,药是上乘的,没理由疼了还生生受着。

他生生受着。

最后在夕阳西下时,说了句:“白乐乐……回家。”

一如当初说“白乐乐,跟我回家呗”时一样小心翼翼,又期盼不止。

回家……

逶迤山是白乐乐的家,白乐乐该回逶迤山,盛天府是林焉的家,林焉该回盛天府。

不,不回盛天府。

不想回去。

明明以前最希望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夺回盛天府,现在他做到了,可没了想回去的冲动,林焉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去想为什么,只是凭着本能向前走,哪里有路往哪儿迈,行尸走肉一样,眼神空洞。

路边的桃花开得正艳,花香不小心侵入口鼻,香气怡人,林焉不禁想起缠着白楚攸要学不相离的那个夜晚,白楚攸问他为什么想学,他说因为不想分离。

险些脱口而出、但最终没能说出口的荒谬真话是:“不想和你分离。”

很奇怪,连林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冒出那个念头,丧心病狂一样,荒诞不经,荒唐离奇。

他后来想了好久,以为是第一次与人一起活在阳光之下,所有阴暗都被埋藏,他有点喜欢每天都能有人跟他说说话、偶尔能保护他,闲了还能逗一逗那人打发时间的日子。

现在才想明白,喜欢那种日子是因为这种相处模式里的另外一个人是白楚攸。

是白楚攸。

阿楚……

想跟阿楚一直住在一起,想揉他总是低垂着的睫毛,想碰他不让人触碰的脸,总想逗他,总想欺负他,喜欢跟他说话,喜欢听他说话。

很想他。

林焉不知不觉走到闹市。

天灯很美,林焉买了一盏,挑的山林雪景,不知道白楚攸会不会喜欢。

他在天灯上一笔一划写下“白楚攸”三个字,又觉得写得不够好看,白楚攸长那么好看,写他名字自然也要写得很好看才行,林焉涂了又改,怎么写都不满意,到最后潦草收笔,惊觉应该把白楚攸叫来,叫他自己写。

他自己的名字,就应该他自己来写,人人都爱的天灯,他也应该来看一看。

林焉答应过他要带他一起放天灯。

林焉盯着天灯入了神,恍惚看见白乐乐就站在面前。

还是清浅的微笑,世人之人的眉眼都不及他好看,白乐乐被关在水云间少见世人,林焉是唯一将他的所有一一窥探的人。

“白乐乐……”林焉神情恍惚,把天灯递给他,告诉他说:“白乐乐,放天灯了。”这是说好要带你来结果没来的灯会,你说你有点想来,但最后没能来。

白乐乐,我有点后悔,当时应该带你来的。

林焉把写着白楚攸名字的那面露出给他看,“这盏上面写着你的名字,你喜欢吗?”

白楚攸点头,看着林焉很轻地笑。

他身后的头发好像比刚认识的时候长了一些,晚风一吹,发丝吹到身前,模模糊糊,又被风吹落。林焉惊奇地发现,白楚攸好像长大了。

脱去稚嫩,更为,好看了,模样越发趋近往知镜中树上无声眺望的人。

怎么能有人好看到他这种地步,见一眼便再也忘不掉,扎根心底,不见想他,见了也想,想了更想。

“放手就可以了吗?”白楚攸手慢慢松掉,带着些懵懂好奇问:“这样就是放天灯吗?”

“对。”林焉与他一起松手,白楚攸仰头看天灯越飞越高,林焉目不转睛盯着白楚攸越看越不舍得眨眼。

看着看着,心里卡了刺,如鲠在喉,“白乐乐,为什么想跟我一起放天灯?”

白楚攸还是浅浅的笑,微微勾唇,轻声道:“因为,师父不让我出来,我没见过天灯。”

一如往常平淡的口吻,又多了几分难得的温柔。

是林焉说好看,他才想见一见的。

林焉问:“那你现在看到了,你……开心吗?”

白楚攸看林焉一眼,说:“开心的呀。”

说完视线又回到半空的天灯上去,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浅笑,仰头时眼眸中有不易察觉的温柔蔓延开来,像温和的月泽,明媚如暖阳映照下的白雪。

白乐乐……

林焉低声自言自语:“那我想见你,怎么办?”

白楚攸没听见。

白乐乐……

白乐乐……

林焉在心里哑声叫着。

我想你。

寂静夜空中升起一盏又一盏明亮天灯,错落有致朝天幕靠近,所有话语在此刻显出参差,既想先问你开不开心,又想先说我想你。

最后只是先叫叫你。

“白乐乐……”

白楚攸听见声音,好乖地应了一声,目光仍在黑暗中的一点亮光上。

“白乐乐……”

白楚攸又“嗯”了一声。

“阿楚。”

白楚攸垂眸看他,仍旧在笑,“你总是叫我做什么?”

“我……”林焉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情复杂地厉害,脑子乱作一团,一股陌生的冲动涌上头皮,狂跳不止的心跳也在逼他说出那几个字,他视线紧紧黏着白楚攸的眼,在里面看见自己失落的影子。

不远处,管家捉摸不透地问身边人,“宗主自言自语些什么呢?”

旁边人说:“不知道啊。”

终于眼睛酸涩地厉害,林焉难以自控眨眼。

而后望着眼前的空虚,神色渐渐黯淡下去。

白乐乐——

“我想你……”

白楚攸,我想你了。

满船清梦压星河。这满城的天灯,你,看见了吗?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远去的岁月在脑海重现,他多喜欢逗白乐乐啊,多想要跟他黏一块儿,在别人面前城府深深的他,到白乐乐那里就不由自主只想做回自己。

像雪,白乐乐像雪,不想让雪掺杂污渍,世间一切污浊的不堪,都不要来脏他的眼。

阿楚啊……

为你编长生辫,把在人间见到的新娘子成亲时头上的簪花戴在你头顶,到哪儿都想带你一起去,对你过分到极点的蛮不讲理的占有欲……原来我早就开始心动。

独一无二的年少心事,不敢宣之于口,不敢叫人发觉,等情到深处爱而不得时,已然扭曲成恨。

是情非得已。

林焉放任自己沉沦,发了疯的想,理智告诉他该及时脱离。

最后理智被情难自禁杀死。

直到远处铁花在半空绽放,林焉大梦初醒。仰头去看,这盏写着白楚攸名字的天灯,是他一个人放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0章 第 120 章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