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还是那棵万年木樨,树已半死,垂垂老矣,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落花,久不见人打理,感受不到一丝生活气息。
林焉往里走去,一如最初看见的水云间,有山水瀑布,溪流芳草,几间小屋,清雅宁静。
旁边有一条小溪,溪水的源头悬着一眼望不到顶的大瀑布,底下激流蜿蜒成河,不知流向何处,瀑布的半空搭有一座桥梁,隐隐能看见桥上一抹白色身影凌空舞剑,手中握的是一柄透明的似梦幻真的剑,似雾似汽似溪水,凌厉剑气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飞向这边时又变成温柔的春风。
一切都如初见。
阿楚在的不相离,是水云间的模样。
林焉看得痴迷,情不自禁说出:“白乐乐……我来拜师。”
桥上的人没听见,自己练了好久。
“阿楚……”林焉又叫了一声,一眨眼,发现桥上根本没人。
空气里飘来浓郁香甜的花香,一低头,看见木樨落了满地,暗黄色小花铺满整个院子的地面。
花都落了。
没人打理,木樨老去,枯树不逢春。
林焉着急地四处张望,视线回到木樨巨树下,发现白楚攸就坐在常坐的藤椅里,长长的墨发垂在身后,脑后只有一条简单的束发带,几缕凌乱的如瀑青丝被风吹乱,又规矩地附在胸前,更显岁月安详。
“白乐乐!”
走近些,才发现白楚攸浑身布满冰霜,像被冻了好久。他在木樨巨树下,静坐着,闭着眼,没有意识,好似已经这样睡了好久。
林焉慌张扑过去,蹲在他身前叫他:“阿楚……”
“阿楚……”
“你睁眼看看我……”
林焉不断地呼喊他的名字,心被人揪住了一样疼。
白楚攸眼睫动了动。
疲惫睁眼,脸上布满冰霜。
“阿楚!”林焉又惊又喜。
白楚攸衣服上也有霜雪的痕迹,他已经冻了很久很久,即使天天晒太阳,他还是好冷。
林焉给他搓手哈气,焦急地看着他的满身冰霜,想给他暖手,让他不要这么冷。
白楚攸眼眸迟钝地下移,空洞冷漠的眸子渐渐回神,发现身前多了一个人后,盯着他看了好久,仿佛是在回想这个人是谁。
时间变得好慢好慢,在等待白楚攸开口的间隙里,时间变得期待而煎熬。
林曜生与他对视,发自内心对他微笑,即使双眸被泪浸湿,也有失而复得的欣喜。
“……林曜生?”许久,白楚攸终于不确定地开口。
由于太久太久没人跟他说过话,他也不曾开口,发出的声音沙哑地不像话。
“是我。”林焉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曾放开。
白楚攸的手好凉,即使身处暖阳照耀下,身上始终泛着一股凉意,林焉握着他的手来触碰自己有温度的脸颊,想让白楚攸感受到温暖。
“是你啊……”白楚攸有些迷茫地看着他,似是在确认。好久好久,许是终于确定了眼前人是谁,垂下眼,疲惫道:“你来做什么。”
“阿楚,让你久等了。”林焉悔不当初,“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曾进过我梦,我以为还是假的……”
白楚攸久久凝视着他。
“我分不清,梦里太虚幻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你,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阿楚生气,所以不想出去?”林焉继续搓他的手,奈何冰霜太多,白楚攸身体还是好凉,“是我错了,阿楚原谅我,不要把自己关在这里。”
白楚攸眼眸闪烁,嗓音低哑,声色冷漠地吓人,“与你无关,是我不想离开。”
“为什么?”林焉问,“是讨厌我,不想再见到我吗?”
白楚攸不语,只是望着林焉发呆。
水云间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他永远都是一个人,万万年是一生,十七岁也是一生,师父说他活不过八岁,他也是到了这里才发现,他已经活过了八岁。
而自由,他已经不想要了。
“你找我,有事吗?”他出声询问林焉。
林焉难以解释为什么进来找他,白楚攸却猜到了大概,继续道:“是有人想要我活吗?”
林焉狠狠点头。
“谁想要我活?”白楚攸声音越来越低,双眼渐渐半阖,到最后话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林焉得屏气凝神才能听清,“是师姐吗?”
林焉点点头,补充道:“还有我!还有你师父和师兄们!”
可惜白楚攸已经晕过去,像在此的千万年一样安静沉睡。
林焉摸上他的手腕,心情忽的沉重无比。
阁楼之上又飘起药的苦味儿,楼下落花被轻轻扫去,水云间焕然一新,林焉拍拍手,顺道接了朝露水回屋,想叫白楚攸起床。
时间到了,白楚攸正好清醒。
屋内还点着烛光,林焉恍了恍神,仿佛看见过去与现在重叠,他卡在时光的缝隙里,分不清晨曦与黄昏。
烛光映入眼里,眼前的白楚攸长高了不少,头发长长散在脑后,脸庞坚毅线条分明,分明是长大后的样子,清明之资,容不得半点瑕疵。
他像是没看见林焉站在门口,兀自穿好衣服,出了门,沿着木质长梯往上走,不多时便能闻见茶香飘满阁楼,只能怎么也覆盖不了先前药的苦。
林焉跟着上去,白楚攸撑着下巴坐在木栏边缘,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只是怔怔地看着木樨巨树处水云间的入口,不知在看什么。
“九幽亡灵。”他忽然一字一字道,“人走茶凉。”
只是这话什么意思,林焉问了他也不说。
“林曜生……”他轻声问着,“你如愿拜师兄为师了吗?”
林焉说:“没有。除了你,我谁也不拜。”
“你最好是没有。”白楚攸语气平淡,却不是开玩笑。
虽然林焉总说不要他收徒,但其实他也不要林曜生拜其他人为师,林曜生占有欲强,他也不弱。
林曜生要是敢拜其他人为师,他真的会打断林曜生的腿,等死了变成鬼吓唬林曜生,他在不喜欢林曜生的时候,就已经对与他的关系只想要绝对占有。
他只有林曜生一个徒弟,林曜生也只能有他一个师父。
“我不拜师。”林焉端着煮好的药放在一旁等温度稍凉,“阿楚,跟我出去吧。”
白楚攸目光仍是望向远方,摇了摇头。
水云间的边际线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林焉艰难问道:“为什么要把自己留在这里。”
因为……
白楚攸歪歪头,模样乖张而不服输,“陆元黎必须输,我也不想赢。”
同归于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如此,皆大欢喜。
“可我想你。”林焉说,“我很想你,白乐乐。”
白楚攸回头看向声音的方向,长久看着,忽然笑了笑,问:“你想的是谁?”
林焉说:“是白乐乐,你。”
白楚攸唇角的笑意化为嘲讽,不再看林焉,扭过头去,视线又回到水云间入口的方向,一直看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白乐乐……”林焉讨好似的叫着。
“滚。”白楚攸不留情面道。
林焉不明所以,想靠近些,但白楚攸脸色好冷。
这样的白楚攸好陌生,不同于十七岁的白乐乐,也与平时不同,林焉惊慌,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楚,跟我回去吧。”最终,林焉终于鼓足勇气说出口。
白楚攸仍是道:“滚。”
林焉往前一步,立即就有锋利的霜刃拦在脚下,而白楚攸头也不回,继续望着远方愣神。
水云间的入口处,缓缓走来一个人影。
那人在木樨巨树下站立,抬头望着阁楼,轻轻叫着:“阿楚。”
又一个熟悉声音响起,白楚攸震惊地四处张望,最后目光停在木樨巨树那里,恍惚看见来往水云间的路上,一个人影正朝他走来。
林焉视线也转向楼下,看向来人。
白樾似乎有些开心,嘴角尽力扯出一个笑容,只是他从来没对白楚攸笑过,这一笑很不自然。他也察觉到怪异,不笑了,柔声道:“阿楚,跟林焉回去。”
白楚攸怔住,脑子变得混乱,声音有些颤抖:“师兄希望我回去吗?”
白樾坚定道:“回去。”
白楚攸脸色稍有动容,很快恢复如初,清醒了,脸色也冷了,冷漠道:“这里挺好的,我不回。”
虽然冷了点,岁月长了点,但幸好他一天中清醒的时间也不长。
尤其最近,昏睡越发频繁,他已经知道阵外的他情况不怎么好,很需要他也出去才能活。
轻微呛咳几声,咳出点点血珠挂在嘴角,不等擦去,已经头脑昏沉,靠着木栏沉沉睡去。
……
窗外有道模糊人影,一直在那里站了好久,不被搭理也坚持不走。白楚攸指尖虚虚地搭在窗上,想叫一声兄长,又囿于执念叫不出口。
他蜷缩着手指,额头抵靠着窗,心情沉重得厉害。
白樾为什么要跟来呢?
这里已经与世隔绝说不清多少年,白樾与林曜生不来,他本可以习惯黑暗,习惯遗忘,好多往事都被压在心底逐渐不在乎,可是他们来了,往事又被翻出,疼得人喘不过气。
好讨厌林曜生。
好讨厌白樾。
门开得突然,白樾还没准备好,惊讶声传入白楚攸耳朵。
白楚攸问:“师兄特意来看我吗?”
白樾说:“我来接阿楚回家。”
旁边还有一个声音,林曜生说:“阿楚要怎样才能跟我们回去?”
这两个人,怎么看都有一股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沧桑疲惫,他们不属于这里,没人属于这里,白楚攸答非所问,“看够了吗?”
这张脸,较以前相比更为成熟,惊艳好看,自是看不够的。
白楚攸紧接着道:“看够了,都滚出去。”
而他被困在这里,数万年来出不去这水云间。
“白乐乐……”林焉想叫他别生气,谁知话语被白楚攸打断,剩下的声音发不出。
“滚。”
白楚攸说。
“都滚。”
关门时林焉拦门,白楚攸没看见,手肘磕碰到门框,不轻不重的一声闷响,白楚攸好似感受不到疼痛,索性也不关门,要往外走,但白樾拉住了他。
白樾把他袖子往上推,低声询问:“疼不疼?兄长给你揉揉。”语气自然地像小时候一样,没有芥蒂。
白楚攸感到难以置信,“你在关心我吗?”
白楚攸又问一遍,“师兄是在关心我吗?”
没听到回答,白楚攸自顾自道:“谢谢,有点疼,但还好,不需要揉。”
挣脱束缚,轻车熟路往藤椅方向走,坐下了,又望着边际的黑夜发呆。
林焉脑子一团乱麻,逃去阁楼煎药,白樾跟着白楚攸过去,在藤椅后站立,视线追着白楚攸望去的方向,默默看了好久。
“阿楚平时也这样发呆吗?”白樾问着,捞起白楚攸被碰到的那只手,在伤处轻轻揉着,像小时候他被碰伤时一样。
白楚攸没有动,只是有些意外。
“不……”他缓缓开口,回答白樾道,“偶尔会练会儿琴。”是兄长教的,被林曜生嫌难听的曲,一直练,练了好多年,闭眼都能完整弹完。
但也是好久好久之前,迄今为止,已经更多时间没有碰过琴,也不做其他事情,除了无意识沉睡,清醒时都是发呆。
白樾心中苦涩,问:“阿楚还愿意弹给兄长听吗?”
白楚攸却道:“师兄赠予的琴,已经摔坏了。”本就是坏掉的琴,拼凑完好也没法发出以前的声音。
白樾忍住难受,说:“屋里还有其他琴。”
白楚攸头也不回,挣回自己的手,说:“那是林曜生赠的。”
“那阿楚愿意弹给林焉听吗?”白樾想着,如果可以,他就也能与林焉一起听一听。
可白楚攸接着道:“不愿意。他嫌我弹得难听。”
白樾有些忍不住,悄悄红了眼眶,还告诉自己没关系,总有机会的。
只要出去,总能哄好阿楚,阿楚其实很好哄,是很好带的小孩儿,不会一直生他气的。
“阿楚为什么不想出去?”白樾觉得有必要问清楚白楚攸不想出去的原因。
白楚攸没有回答,白樾以为他又昏睡过去,来到躺椅前面,才发现白楚攸眼眶泛着不正常的红。
不是一直想下山去玩吗?从前他很容易生病,所以白樾不让他下山,但柯昭找掌门说起白楚攸的十八岁生辰要下山去过那日,白樾也在,掌门拒绝柯昭后跟白樾说务必守好山门,不得叫柯昭偷偷带人下山。
白樾点头说好。
但其实,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会放白楚攸下山的。
十八岁生辰,那可是白楚攸的生辰日,他被关太久了,又有柯昭与小八陪着,白樾是放心让他下山的。
只是那一日没有到来,白樾心思再没有第二个人知晓,白楚攸不曾知道,他的兄长比谁都希望他能自由,不被束缚。
而白楚攸,早已经住惯水云间,最后在林焉梦里时见到的最后场景也是水云间,他不知道他还能去哪儿,他便在这里住下来,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一个人度过漫长的一年又一年。
他的声音有些失落,他说:“我以为我留在这里,你们都会开心。”
白樾道:“怎么会。”
白楚攸继续道:“我不在,师兄就不用受师父威胁,做你不喜欢的事。”
白樾视线朦胧着看他,问:“你都知道?”
想不知道也没办法。白楚攸说:“我听见你在哭,你手腕有伤。”
师父让他待在水云间不准出去,他已经习惯了,下意识觉得乖乖留在水云间,师父就不会生气,不会迁怒于兄长。
幼时从掌门殿传出的,不仅是他的哭声,兄长也会哭,他不懂掌门师父为什么要把他兄长也捆起来,他经常看见兄长脖颈间的红痕怎么都遮不住,后来他不哭了,再疼也不哭,疼到晕厥也不会喊一声兄长。
他觉得掌门师父在欺负他兄长,他试过反抗,可掌门随随便便就能把他抱起举在半空,像个凶神恶煞的恶鬼,稍不如意就要把他往地上砸,最后又笑脸盈盈温柔地安慰:“阿楚别怕,师父跟你闹着玩呢。”说完把他抛向半空,又稳稳接住,当真是哄小孩儿那种。
掌门才不会杀他,杀了他,白樾会拼命。
他恐惧于一次次看见兄长身上洗不去的痕迹,他努力修炼,练到好多次险些走火入魔,他大抵从那时起就是不正常的,意识分裂,其中一个是人前逶迤山掌门的乖巧小徒弟,身体孱弱但一直想活下去,另一个,是用来记住所有痛苦与不甘,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如何去死的不近人情的白楚攸。
他天生情感淡漠,如此,更为冷漠,杀人不眨眼,哪怕是同门,和海妖。
“都过去了。”白樾说,“师父后悔了,他也很想你。”
白楚攸在心中冷笑。
师父后悔了啊……
那便后悔去吧。
……
林焉端来温度正好的药,白楚攸感到厌恶地别过脸去,不想喝。
白樾见他这样,完全与师弟们所说的每次都会乖乖喝药的阿楚不同,白樾隐隐觉得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白楚攸也意识到这药该喝,自林曜生与白樾进阵开始,他的身体就一直很疼,很疼很疼,不喝怕是撑不了多久。
于是接过碗,喝了个干净,闭了眼,不想再说话。
白樾问:“从前那些给你送去的药,阿楚喝没喝?”
白楚攸喉结滚动,还能感受到充斥鼻腔的苦。他说:“喝了,很苦。”
林焉叹息一声,问:“阿楚不是没有味觉吗?”
白楚攸睁眼,看着黑乎乎的天际出神,只道:“太苦了。”
他并非没有所有味觉,只是每次喝药他都会想起那些疼痛,想起他把刀插进自己胸口,像个疯子一样疯狂吮吸自己的血。难怪兄长不喜欢他,那样的他,连他自己都感到厌恶,厌恶到身体渐渐出现毛病,对所有东西都失去味觉,唯有苦味儿被留下,宛若报复他自己,人世百味只能尝到苦的味道。
他讨厌喝药,但不喝药白乐乐也会死,白乐乐好想活,白乐乐还一直逃避喝药,所以只能他喝。
林焉声音发抖,难言震惊,“那你……之前我在你的药里加了其他药,你早就知道那药有问题……”
白楚攸当然知道林焉给他喝的药有问题,第一口就尝出来了。只是他也偏执,他偶尔想活,又觉得自己该死,这种想法根深蒂固,以至于后来进了幻境后,偏执的这一半他居然没想过出去。他的心神本就不稳,尤其进阵前本就重伤未愈,进阵后又几经受伤,魂魄早就游离在身体之外,只是那时还有琉璃镜心护着,所以连他自己都没看出异常。
后来他亲手捏碎琉璃镜心,游离的偏执的这一半他便顺势留在这里,从此孤寂地一个人待了万万年。
他看向林曜生说话的方向,目光与林曜生视线错过,笑了一下,说:“有问题才喝呀,你不是一直想弑师吗?给你机会都抓不住。”
若是以前,林焉还会咋咋呼呼找他闹,怪他陷害他,让他背上弑师黑锅。
如今真相真是如此,林焉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疼。
“阿楚……”他低声叫着,“那时候你就已经不想活了吗?”
起风了,白楚攸将衣衫裹紧了一些,指尖冰凉,脸上没有血色。
他微微笑着,含着无限期待道:“想活啊,长这么大,白乐乐还没出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白樾已经拿来薄被褥给他搭在腿间,他没拒绝,声音微弱下去,宛若自言自语,“我有一望无际的冰川,冰面上弥漫着层层薄雾,大雪纷飞不止,我接到一片飘雪,就听到一个愿望。”
他一仰头,目光再次与林曜生视线擦过,但又好似在看着林曜生。他问:“冰霜花你带他去看了吗?好不好看?”
林焉觉得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
“没看,不去看,我一直在等你一起去看。”林焉说。
但白楚攸却道:“我已经让你看过了。”
林焉想不起在哪儿看过,但白楚攸说看过了,他就告诉自己,他肯定看过。
“天快黑了,你们早些出去。”白楚攸断断续续咳嗽了几声,忽然拧眉,好似正在承受疼到难以呼吸的痛苦,白樾给他顺着后背也无济于事,眼睁睁看着他咳出血来,弄脏刚搭在他腿上的薄被。
“阿楚跟兄长一起出去。”白樾心疼地拍着他后背,耐心劝说着,“阿楚乖,跟兄长回家。”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白楚攸头颅往后一仰,后颈枕在白樾手臂,视线不怎么聚焦,望着白樾,深深望着,最后平静道:“白乐乐就是这样被你骗回去的吧。”
白樾与林焉都听不懂他的话,还想问些什么,他已经闭了眼,脑袋低垂,不时眉头紧锁,身体传来无法忽视的剧痛,耳边声音都变得嘈杂,林曜生与兄长的声音都听不清。
“我不回去……”白楚攸喃喃道,“在这里多好,有花香围绕着,草木覆盖我。”
而他闻不到花香,此时连眼睛都疼到睁不开,有人在拍他脸颊叫他睁眼,他感到厌烦,又舍不得赶人走,只是也是真的没力气睁眼。
他很冷静,很平静,围在身边的两人已经慌乱不已,一边往他身体不断输送灵力,一边不停地叫他,生怕他挺不过去。
再度眉头紧皱吐出一口血时,白樾终于意识到不对,赶紧道:“林焉先离开!你在这里,阿楚会疼!”
林焉本就慌得不行,白樾一大声,更是让他无法思考,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不动。
“走啊!”白樾朝他大喊,“快走!”
林焉终于回神,手忙脚乱往翠竹林跑,越跑越远,拨开浓密竹林往里去,越走越感觉心被人撕开,重重的失落与无奈充斥内心,心堵得不到解决。
“阿楚乖,林曜生已经走了,别想他,别想!”白樾抱着白楚攸,耐心安抚着,“忘了他,忘了就不会疼,别想,什么都别想,兄长在,兄长在呢!”
白楚攸仍是满脸平静,除了偶尔的不自觉拧眉,白樾却在他身上看到疯狂到极致的冷静理智。
“别想,什么都别想……”白樾给他擦血,送着灵力,不断道,“天黑了,阿楚该睡觉了,别怕,兄长陪着呢,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别想。”
白楚攸看着情况好像好上一些了,至少没有刚开始那样疼到难以忍受,他渐渐能听清白樾的声音,白樾说林曜生已经走了,叫他别想了。
他也努力不想,可是白樾还在这里,他还是疼。他努力转移念想到今晚的夜色身上,他不要想林曜生,不要想兄长,一点也不要想。
身体突如其来的剧痛告诉他,没办法不想。
这两人,为什么要来这里看他,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想过他们,他已经习惯一个人,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这么突然就来,为什么要对他好,为什么让他疼。
白楚攸艰难抬手,放在唇边,发了狠咬下去,手腕好疼,鲜血好热,身体还是好疼。
“别咬自己!”白樾把自己胳膊放在他唇边,他却不咬了,咬紧下唇生生捱着,睁眼时眼神空洞,又绝望得厉害。
“阿楚看天,天上有星星。”白樾想办法给他转移思绪,“晚风路过了,晚风吹落了木樨的花,地上好多花,明天是不是又得打扫了……以前都是阿楚一个人在水云间,都是你自己打扫的吧?阿楚很厉害,这么大的水云间,你打理得很好……好像有鸟飞过,阿楚听见声音了吗?飞到屋檐下去了……又飞走了……”
这里的夜晚,孤独,压抑,疯癫,寒霜,冻彻心扉,撕心裂肺。
怎么可能有鸟飞过。
但白楚攸听着头顶的温柔口吻,好似真的听见有鸟飞过的声音。
“师兄……”他终于出声叫着,“师兄怎么知道我会疼。”
白樾缓了一瞬,才道:“师父说的。”
“师父说阿楚修炼之法跟我们不太一样。”怀中之人安定了一些,脉搏趋于稳定,白樾总算松了一口气,“内门弟子都知晓,师父嘱咐过不能告知你情爱之事,如果阿楚想找道侣,小八是一直给你留的最合适人选,小八也知道,他愿意。”
“谁说,谁说我要找道侣。”白楚攸还虚弱着,额间冷汗涔涔,“不要道侣,谁也不要。”
这样一想,恍惚又想起林曜生来,空洞的胸腔里好似生出血肉,被人攥紧了一样疼。
不能想,不想想了。
林曜生已经走了,不要想他。
白楚攸再度闭了眼,嘴唇都泛白,靠着白樾没有动静。
白樾终于发现他的不对,林曜生都走这么久了,怎么还一直疼?
“阿楚怎么还疼?”白樾话音透着无法理解的迷茫,“不是情动反噬吗?”
是。
再对不过了。
但……
白楚攸顺势抱住白樾脖颈,下巴垫在他肩头,像小时候经常抱的那样,只是今日不同,越抱得紧,身体越撕心裂肺地疼。
白楚攸一咬牙,抱得更紧,自取灭亡一样。忍着疼,好半天,才在白樾耳边断断续续道:“谁说……我……动的……只有一种情……”
他最先动的,是亲情。
早在林曜生去到水云间之前,就已经受过反噬无数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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