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 84 章

掌门没来得及回答,白樾已经跟过来,掌门只看他一眼,便用定身术困住白楚攸。

撕裂损毁的结界被尽数补好,白樾挡在结界前面,千言万语难以诉诸于口,但所有无言都在诉说同一个意思:“别走。”

结界外迎来另外的内门弟子,早听闻白楚攸回来,他们也是撇下许多事而来,没想到一进入水云间,便看见白樾在拦着不让白楚攸走,而视野的前方,永远潺潺不息的溪流对岸之上,白楚攸的衣冠冢被人掀了开来,林焉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怎么回事……”柯昭皱着眉问,“大师兄,衣冠冢怎么开了?林焉又开始发疯了吗?”

白樾摇着头,说:“不是林焉。”

不是林焉,也不可能是掌门师父,其他弟子更不敢,那只能是……

柯昭走到白楚攸面前,想出声安慰,张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

三师兄也叹息,说:“掀了便掀了吧,阿楚都回来了,留着也没用。”

四师兄打量着水云间,说:“我看不日便移开那些不改有的东西,等我找些人来把水云间翻新重建,阿楚再住进来肯定跟以前一样。”

小八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白樾不认同道:“阿楚跟我住一起。”

近点好,白楚攸从小就跟他住一个屋,不习惯一个人睡,生病了总要有他哄着才行,现在也可以住一个屋,林焉住隔壁,他们都近点好。

“师兄啊……”白楚攸艰难出声,“我一直以为你对我是厌恶。”

可重逢时师兄的关照,再回逶迤山时突然涌入脑海的幼时记忆,又让他觉得师兄并不讨厌他,“现在,我有点分不清了。”

“师兄。”他缓缓抬头,眼尾有些泛红,“我讨厌你。”

白樾觉得自己心被揪紧了,还觉得不够疼痛,讨厌他,这是既定的事实,是该被讨厌的,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如果,白楚攸还当他是兄长。

“阿楚。”白樾刚喊出声,忽地捂嘴又吐出血来,鲜红色的血液从指缝中渗出,白樾用另一只手擦着,继续道:“阿楚别走,跟林焉一起留在逶迤山吧。”

他是如此卑微的求白楚攸留下,以至于连掌门都看不下去,出言斥道:“白樾!非要如此作践自己吗?”

白樾不卑不亢道:“师父是不是又忘了,我叫白楚樾。不是白樾。”

掌门忽然激动起来,“那你是不是也忘了!你弟弟本就薄命,是我!是我让他多活那么些年!”

“不是薄命。”白樾看他师父的眼神如看仇人,一字一句重复道,“阿楚不是薄命。”

这下白楚攸是真的分不清了。

师兄对他,到底有没有感情。

“掌门师父怎么说话呢!”柯昭也不高兴,在白樾出声的瞬间也开口质问,“阿楚后来那样不是掌门师父造成的吗?”

掌门微眯眼眸,侧目警告柯昭,柯昭还想说什么,白楚攸拉拉她的胳膊,小声叫着:“师姐……”柯昭便咬了唇,再不出声。

柯昭想起来了,小时候见到白楚攸时,他的身边老是坐着掌门师父,她害怕掌门师父,不敢靠近看白楚攸,但她记得很清楚,好多次,白楚攸就坐在又高又陡的台阶边缘,掌门师父的手搭上他后背,分明就是想把他推下去的姿态,不知怎么的,犹豫后放弃,要么就是拍拍他后背温言软语问饿不饿,或者抱起他换个地方玩。

她以为掌门师父不喜欢白楚攸,但身边的人都说他喜欢。

她还见过白楚攸胸口的伤,掌门师父说是他犯病时自己拿剪刀往胸腔里捅,柯昭去送药时还看见掌门师父动作好粗鲁地给他换药,鲜血染红掌门师父的手,白楚攸痛到昏睡中也哭出声来。

掌门就是个表面随和,实际没什么耐心的人,柯昭太害怕掌门师父了,甚至不敢问为什么不轻点,谁知掌门师父看穿她疑惑,笑着说阿楚体质跟常人不一样,那样好得快。

第二日便传来掌门师父要收白楚攸为徒的消息,大家都说那是莫大的荣幸,柯昭呆头呆脑反应半天,“哦”了一声,后知后觉觉得自己错怪了掌门师父。

再后来掌门寝殿连柯昭也不让进去送药了,柯昭去问知节长老,长老说那孩子的药都是掌门亲自在煮,不用她送药,柯昭再没见过他,直至再后来从掌门殿传来消息,白楚攸要搬去水云间一个人住,柯昭才又见到他。

所以一直被关在掌门寝殿的那些年,白楚攸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柯昭想不明白,她红着眼看白楚攸,好想问问:“这就是阿楚一直不愿意回来的原因吗?”

屋里的衣裳做了好多,阿楚还回来穿吗?

眼泪就要憋不住了,柯昭忍啊忍,忍啊忍,目视前方瞪着眼不敢闭上,还是没忍住让泪落下,就见眼前突然多了一只横过来的手,柔软袖子的面料拂在脸上软软的,凉凉的。柯昭抓起袖子擦眼睛,吸吸鼻子把剩下的泪憋回去,然后抱着白楚攸胳膊,把脸藏进去不肯再出来。

白楚攸无视被眼泪弄脏的袖子,很轻很轻地抚着师姐脑袋安慰,师姐好爱哭,以前也经常抱着他哭,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呢?

“怎么办啊白乐乐……”尚在溪流对岸一直没说话的林焉突然出声。

众人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看见林焉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把白楚攸的衣冠冢合好,扶正了墓碑,此刻正屈腿席地而坐,对着他看不见的心上人诉说着委屈,“我真的无时无刻不想灭了这些人。”

白楚攸也跟着回望,就见林焉在他衣冠冢前跪下,点了三炷香插好,说:“多年后我终于敢来你坟前祭拜,但愿你没怪我。白乐乐,要想我。”

林焉自小疼惯了,身体上已经对疼痛感知力下降,心理上也是,连疼痛都是缓慢的,刚开始只是不经意的刺痛,发现时就变成了不可挽回的遗憾。

再开口时,林焉是对除了白楚攸以外的其他人说的,“你们欺负他现在不会说话,所以尽情污蔑造谣,反正他不会解释,对吧?”

溪流这边的四师兄一皱眉,召了大刀就要过去,三师兄及时拉住他,摇摇头,无奈地说别过去。

薄命,林焉也跟白楚攸说过这话,本是气他看不上自己,瞎看面相信口胡诌的,等白楚攸真的薄命后,他开始悔恨自己嘴贱,说不出一个好词。

他总觉得白楚攸是因为他的话才薄命,日思夜想多次后,更加把白楚攸的死揽在他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白乐乐才不薄命,白乐乐是被他害死的,他恨说出“薄命”两个字的自己,也恨任意一个造谣白楚攸薄命的人。

“他不会说话,我会,他没能完成的愿意,我来替他实现。”林焉擦着石碑上的灰尘,用袖子一点一点仔细擦着,沿着那个名字边缘一一抹过,“造谣者,本该被我千刀万剐,但我听他的,不为难你们。”

柯昭察觉到白楚攸身体绷紧,仰头看他,果然见他脸色不怎么好看,忙劝道:“没事的阿楚,他过会儿就清醒了,清醒了就没事,不会再拆了这里的。”

而白樾和掌门,早已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

只是不知道这次是因为在白楚攸的衣冠冢前,林焉不敢放肆,还是因为白楚攸本人在场,林焉居然连语调都温柔了许多,行为更是反常的平静,只是单调诉说,既不拆家,也不踢门乱闯伤人。

放瓜果点心的瓷碗碎落一地,林焉捡起果子,擦干净了,放在碑前的青草地上,再帮白乐乐把祭拜的点心重新摆好,“白乐乐,你看看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人人都长嘴了,却是用来造谣,你还是别听了,乖乖睡觉吧,我陪着你呢。”

他把长明灯点上,小心翼翼护着,不让微光被风熄灭。

“不能说话没关系,我心里知道就好,白乐乐,我都明白的。你乖乖的,再等等,我的坟墓快修好了,到时候把你接去,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你喜欢宽敞,本来墓穴修的特别大,但是我一想,太宽敞了你又会叫我离你远些,所以私心改小了,那样我就能日日夜夜都抱着你,反正地儿就那么大,你再想叫我离远些也没办法,我就是要黏着你,死了都要和你黏在一起,千年万年尸骨无存后,沾有我腐身的泥,也要跟混了你腐身的泥搅在一起。”

林焉兀自烧着纸钱,明亮火光映在脸庞,火焰使他眼睛亮了一瞬,“但我又想了好些日子,还是决定要修得宽敞些,进去后左右出不来,你叫我离远些,再远也远不到哪儿去。抱不着你没关系,你住着舒心就好了。”

燃尽的纸钱在风里飞扬,林焉抬了头无力望天,眼神空洞没有神采。

怎么办啊白乐乐,要撑不下去了。

他恍惚看见满脸皱纹的自己,寻遍人间寻不到故人魂魄,孤独的,寂寞的,百年又百年,一不小心就白发苍苍。

伤感似能传染,白楚攸只是见他跪下的背影,就难过到红了眼眶,他问师姐:“他在说什么疯话?”

柯昭欲言又止,掌门说:“他经常这样,每次来逶迤山都是大吵大闹要找人,把逶迤山翻了个遍,然后来水云间守着你的衣冠冢哭。”

从不祭拜,因为林焉那时候始终坚信白楚攸会回来,只是他一看见立在岸边的衣冠冢,就总是难过。

白楚攸感觉心被攥紧了一样疼,再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林焉。”他轻声叫了一声,好似能与林焉感同身受,切实体会林焉心里的疼。

林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听不见他在叫他,仍旧委屈的、自顾自跟白乐乐说着话。

林焉拿起一块儿碑前不知放了多久的点心,咬下一口尝了尝,说:“这糕点好吃,甜的,等我问问柯昭哪里买的,下次我也给你带来。”

白楚攸感觉想吐,他好难过,他不想看见林焉这样。

林焉……林曜生……

他想再开口叫叫林焉,可是他张不了口,他感觉自己变得迟钝了,意识也在逐渐模糊。

柯昭声音很慌,“阿楚怎么哭了?”

小八也过来扶着他,神色慌张,“怎么了?阿楚可是不舒服了?”

白楚攸摇头,突然浑身无力,只能靠着柯昭躺下,师姐给他擦着泪,脸上的擦干净了,眼里又源源不断往下淌,流不尽似的,这是一场无声的哭泣,撕心裂肺,悲痛欲绝。

林焉……林曜生……

他望着林焉的方向,在心里一遍遍叫着林焉的名字。

他们沉浸在各自的悲伤里哭的不能自已,白楚攸不知道林焉为何这样伤心,也不懂自己为何这样心痛,痛得他呼吸都困难。

“阿楚!”师姐惊叫声惊动了晃神的掌门。

早在白楚攸站不稳倒下的刹那,白樾已经飞速过来,只看了白楚攸一眼,很快在他心口周围几个穴位上点了几下,白楚攸歪头看白樾,白樾指腹抹去他眼底的泪,说:“别哭了,睡吧,睡醒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这句话白楚攸听清了,他茫然地看向兄长,视线渐渐模糊,一点一点的,不受控的,慢慢阖上眼眸。

好在心跳平稳,一切都还正常,白樾松了一口气,嘱咐道:“带阿楚去我房间休息,我回去之前不准叫醒他。”

然后来到林焉身后,语气不善道:“说完了没,说完就立马滚出水云间,别来这里扰他清净。”

林焉沉默半晌,自己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失魂落魄站起身来,道:“你也只会用这个理由拿捏我了。”

刚站起来腿有些软,林焉环顾了四周,发现不见白楚攸身影,顿时心下一慌,“我师父呢?去哪儿了?”

“累了,在我那儿休息。”白樾尽量让自己不去骂林焉,心平气和道,“林焉,不管你信不信,他就是以前的阿楚,这是我最后一次告诫你,他再这样睡下去,以后真的不会醒了。”

林焉有些茫然,听不明白白樾在讲什么。

白樾已经着急回去,边走边道:“别再胡思乱想想着以前的阿楚,我不想他回来一次只记得你是怎样作死的。”

林焉还是茫然。

他就是以前的阿楚,那,如愿湖的那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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