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

浅尝辄止的话语,点到为止的难过,清冷眉目在余晖照耀下更显感伤,白楚攸眼角泛红,看来居然还有些可怜。

空气里飘荡着数不清的芦花飘絮,温暖的落日云霞挂在天边不愿离去,林焉疑惑的话随着白楚攸的眼眶渐红凝在喉中,心跳莫名乱了两下,不得章法。

好半天,林焉才问:“为、为什么呀?”

林焉本想给他变几只小鸟儿逗逗他,奈何附近没有水源,手往地上胡乱一扯,抓了一把盛开的蒲公英奉上,“给你看蒲公英!好看!”

话音未落,蒲公英乘着风四散开来,剩下在林焉手里的,只有还未递出去的光秃秃的梗。

“……你看,它们头发都掉光了。”林焉强颜欢笑道。

白楚攸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一直看着。

身体好疼,内里更疼,五脏六腑都在出血,似乎已经回天乏术,无可救药,但他想多活一段时间,至少最后见见师兄师姐们,见一见水云间的生灵,闻一闻门口的万年木樨……新一年的弟子试题还没有出,他是没精力了,得提前告诉三师兄,好安排其他师兄们弄。

……要特别嘱咐一下别让大师兄出题,大师兄会针对林焉。

最后要安排好林焉去处,他这辈子就收了这么一个不怎么听话的徒弟,不能被人欺负了找不到师父帮忙。

“林曜生……”他痴痴叫着,忽然语塞。

“在呢。”林焉扔了手里光秃秃的梗,还想俯身重新抓一把,只是这次手还没碰到蒲公英,地面就已经只剩下半截梗,蒲公英在他眼皮子底下散了。

一抬眼,白楚攸也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散了。

“你别吓我白乐乐,你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林焉探他脉象,正常的不得了,甚至比平时还正常,可林焉隐隐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脑中不断闪过回天乏术无可救药这样的字眼,他想问问为什么,想问问往知镜,慌乱中心神不稳,想召出往知镜,横在眼前的,是上古灵剑。

林焉恍了一瞬。

剑身凌厉而不失柔情,剑柄似被白雪覆盖,正中藏着湖一样的蓝,而在剑尖,隐匿一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红,似血魅惑,更像早已融入剑身,如白楚攸烧糊涂时嘴里形容的尾鳍上的一点红。

不是的,不想拿剑,不要看剑,林焉关心的跟剑无关,就见白楚攸替他将灵剑收还,神情冷淡道:“我什么结局,我知道。不用给我看。”

林焉心里发紧,有些不确定道:“你知道什么?你看过了?”

是,看过了。什么也没看见。

白楚攸说:“无非是死,是生灵就会死。”

林焉追着问:“怎么死?”

怎么死……

大抵是,魂飞魄散。

可白楚攸问:“你希望我怎么死?”

林焉脱口而出:“我希望你别死。”

于是白楚攸眼底的悲凉更甚。他很想问林焉,如果,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两个他,一个想活,百般求生,一个想死,数次寻死,该当如谁的愿?

似乎是嫌话出口太快,带了点莫名的其他意味,林焉喉结滚动,怕误会似的,解释道:“不能在只有我们的时候死,传出去会说是我弑师。”

又像是怕白楚攸误会这句解释就是他本意,太过无情,又补充道:“你不要死。”

想问林焉的话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白楚攸已经不在乎了,早就不在乎了,但今天夕阳有点好看,他决定骗骗林焉。

他语气轻松道:“好啊,你一直记得我,我就一直不死。”

林焉转头扯断芦花,嘴角噙着按耐不住的笑,三两下把手里的芦花捧成一束双手奉上,“呐,好看吧,给你。”

白楚攸并不去接,迎着夕阳看单调芦花,莫名看出色彩来,又觉得林焉实在蠢笨,以后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正想着,忽然听见远方传来阵阵急促轻盈的脚步声,呼吸都被隐匿,但难免听见腰间刀骨与皮革碰撞的微弱摩擦,白楚攸冷了眼眸,面无表情问:“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林焉沉浸在自己心事,正满心欢喜,歪头问了句:“什么声音?”

白楚攸缓缓转身,面向来时的方向,静默候着,只弹指一挥间时间,面带獠牙面具的无爱之城的人从同一方向出现,即刻将人围住,从腰间抽出的铁刃即使是在赤红的落日余晖映照下也稍显冰冷无情。

不收徒,这便是报复。

为首的一个声色粗砺,毫不客气道:“要么留下,要么,死!”

看这来势汹汹气派,十有**是叶子慕急了,即使被关着,也要派人来拦截,能留下便留,留不下,便死。

林焉想也不想便挡在白楚攸面前,神色莫测,只是瞬间又变得柔弱,稍微回头,问:“白乐乐,他们好凶,怎么办?”

白楚攸推开林焉挡在他面前的手,往前站了站,摊开手面不改色道:“灵剑给我。”

林焉老老实实唤出灵器,正要交到白楚攸手里时愣住,把灵器往回收,“不行白乐乐!你病还没好,不能跟他们打!”

“我不打,你打吗?”白楚攸反问,林焉就被噎住。

实话讲,林焉现在完全驾驭不了这柄灵剑,与如愿湖给沐沐的不同,这柄灵剑自出现就蕴含滔天神力,林焉一开始不懂,陆元黎给他解释好久,他才知道白楚攸给他的,是只存在于传说里有可能存在的上古灵剑,从未有人见过,更谈何肖想。

前来拦截的人不给他们过多时间思考,见两人大有拼死也要离开的意思,扬刀砍来,白楚攸拿过林焉手里的灵器,平静道:“等我打不过了你再上。”

林焉还在发懵,就见刀剑乱舞,砍刀碰到灵剑,就如野草触碰锋利剑刃,阵阵迷蒙灵力围着白楚攸缠绕,林焉整个人失了魂般站立,一动不动,只追着白楚攸背影一眼不眨。

有几个人,疯子一样缠上去,锋利砍刀齐齐落下,林焉正想提醒一下,就见白楚攸已经腾空跃起,回身下落时灵剑带血,身边人已然倒下。

只是白楚攸身影走远了。

林焉下意识追了几步,想靠近些,等注意到有人挥刀砍向他时,已经躲闪不及,寒刀即将割破喉咙之际,白楚攸手里的灵剑朝这边一扔,先那人一步割破他的喉咙,鲜血喷洒在林焉侧脸,寒刀坠落在脚边,林焉一回神,看见白楚攸已经收回灵剑,与此同时他的胳膊也被人划伤。

“白乐乐!”林焉想也不想就冲上去,想夺过灵剑让他来,即使驾驭不了灵剑,即使会被反噬,总之没想那么多,只冲动地想杀了这些人,一定要杀了这些人!

只是还未靠近,忽然看见白楚攸缓了一瞬,再抬眸时眼神变得狠戾,冰冷地不带一丝感情,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出手狠厉,招招致命,完全不顾及对方性命。

只是人太多,不一会儿鲜血满地,可叶子慕铁了心要带他回去,找来的人居然跟林焉的人偶一样,杀不死!

林焉没法再装下去,指中夹着一张明黄色血符,施法燃烧,瞬间离他近的几个“死而复生”的死尸被烈火包裹,在惨叫声中四处哀嚎。

再想燃符,指中的血符被人抽去,林焉不解地看着白楚攸,听见他说:“我可以解决,你不要动。”

林焉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总之,说不出的怪异。白楚攸不断往灵剑里注入灵力时林焉忽然尖叫,“白乐乐你要做什么?”

白楚攸没有理他。

“不行白乐乐!你得告诉我你要干什么!”林焉隐隐觉得这不是好事,想阻拦,靠近时被一股剧烈波动的灵力弹开,急得他只能大喊,“你别乱来!”

他深知白楚攸经常很不听话,别看他大多数时候都很乖顺,性情温和,一旦倔强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一身反骨,连掌门都不放在眼里。

白楚攸背对着他,身姿挺立,手中灵剑浑身散发着与众不同的光芒,像平静湖水下的波涛汹涌,骇人剑气随时会爆发,届时以他为中心,周围百里之内波及的生灵都将即将毙命。

林焉听见白楚攸冷冰冰的话说:“不想死就滚远点。”

直觉告诉林焉他该听话的滚远点。

可是这样不行,白楚攸也会伤到他自己!

“不行白乐乐!你会伤到你自己!”

“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白楚攸回头,递来一个不悦的眼神。

又是这样的眼神,眸子冰凉没有温度,不许谁说“不”,不容人靠近,有种近乎在死亡边缘游走的偏执与疯狂,必要时刻会舍弃自己性命与对方同归于尽。

但是白楚攸很厉害,他不会伤到自己。

于是林焉识相的赶紧走远,他还年轻,不想死。

灵剑被扬起的瞬间,飞沙走石一般,锋利剑气卷到之处寸草不生,风里带了些青草的味道,残叶飘向空中久久不落,合着芦花遍地,红色的蒲公英漫天飞舞,鼻翼有散不去的鲜血味。

林焉放下遮在额前的手臂,在漫天纷飞的红色蒲公英与芦花飘絮中寻找白楚攸身影,他看见白楚攸的发丝扬起又下落,手里的灵剑剑身布满鲜红的血,滴滴往下坠落,落在脚边沾湿衣衫,像雪天红梅,点点绽放。

林焉惊魂未定,在白楚攸面前站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除了胳膊上的划伤,就是脚边被灵剑弄脏的红,再看不出其他伤口,紧着心道:“都解决了?”

白楚攸淡淡的“嗯”了一声。

“你没事吧?”林焉还想再确认一遍。

白楚攸摇了下头,捏了净身诀把剑上的血除干净,还给林焉。

“啊我就知道,白乐乐最厉害了!”林焉笑嘻嘻的抱着剑,毫不吝啬夸赞,“你说你这么厉害,怎么练的啊,我算是彻底离不开你了。”

白楚攸闷声道:“日日夜夜都练,就可以。”

没有谁能一蹴而就,他在掌门殿住时,也是没日没夜都不要命的修炼,好几次险些走火入魔,多亏他师父及时发现,才让他不误入歧途。

他推林焉走在前面,声音还是闷闷的,“走吧,回去。”

林焉抱着剑很开心地在前面走,夕阳在前面引路,身后的红色蒲公英还未完全落地,他想此时是实现愿望最好的机会,因为落日余晖这么美,白楚攸肯定不会拒绝他。

于是他说:“白乐乐,神山,冰霜花,你还没陪我去看呢。”

想跟白乐乐去神山,想跟白乐乐一起看冰霜花,想和白乐乐一同向神灵许愿,想白乐乐的愿望都能实现。

林焉侃侃而谈,走着走着发现白楚攸步伐变慢,于是说:“累了吗?我背你吧!”

一转身,看见白楚攸捂着侧腰蹲下,咬紧牙关说不出话来。

“白乐乐……”林焉撤开白楚攸的手,“怎么会……”

好多血……

“你伤到自己了?”

白楚攸仍旧是淡淡的一声“嗯”。

“林曜生……我可能撑不住了……你回去……”白楚攸想说,等林焉回去,要替他跟大师兄说他可能会死在这里了,让大师兄以后照顾好自己。可他抬眼看着林曜生,想起这个人一心想逃离他身边,只怕天天盼着自己早点死了才好,就突然不想在临死前再麻烦他。

“我回去干嘛?”林焉一边给他止血,一边问。

“没事……”白楚攸移开视线,气息有些不稳道,“恭喜师兄……和你……”

“恭喜我什么?”林焉隐隐觉得这话莫名其妙,肯定不会从白楚攸嘴里听到一句好话。

白楚攸没能回答,倏地吐血,一直吐,五脏六腑都在渗血,已经濒临崩溃。林焉下意识伸手去接,接到满手鲜红,瞬间呼吸一滞。

伤口疼到说不出话来,白楚攸睫毛渐渐垂下,身体发软坐到地上,若不是林焉扶着,早就撑不住倒下了。

“白乐乐你别害怕,我抱你起来!”林焉对于给他止血已经颇有心得,三两下动用灵力止住,将他抱起,怕他害怕,还安慰道:“别害怕阿楚,我带你离开这里。”

那话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白楚攸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眼眸半阖,视野朦胧,迷迷糊糊想着师姐说过:“阿楚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看来是不能实现了。

对不起,师姐。

他在逶迤山里唯一敢相信的人,病重之时唯独放心让她近身、来之前还泪眼婆娑让他必须安然无恙回去的人……他要食言了。

要辜负十余载真心,没法好好活着了。

“师姐……”他靠在林焉胸膛,迷迷糊糊闷声叫着。

林曜生正抱着他疾走,听见声音立即回应道:“在呢在呢,阿楚别怕,师姐在呢!”

白楚攸听见回应,恍惚以为是师姐,在心里说了一声:“对不起……”

然后闭上眼,再没力气睁开。

“不准睡!白乐乐不准睡!”

林焉操近道飞速赶往附近小镇,边跑边叫白楚攸,“快醒醒!白乐乐!睁眼看我,不能睡!”

白楚攸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时能回他一声,从喉咙里吐出一句:“好……”意识散去时任凭林焉如何叫他,都紧闭着眼毫无动静。

附近客栈也隶属无爱之城范畴,林焉顾不上太多,进了最近的客栈,匆忙之下随便点了房间,踢开门进去,动作很轻地把白楚攸放在床榻之上,第一时间检查呼吸,还好,虽然微弱,但还能呼吸!

“白乐乐,你还好吗?”

然后是伤,林焉再度给他输入灵力,想要这伤像先前一样快点好,最好能即刻愈合。

可不止怎的,这次无论他怎样努力,这伤始终没有要愈合的征兆,耗费大半灵力,也只能稍微减轻疼痛,并不能使之尽早愈合。

“白乐乐,你之前怎么做到的?你睁眼跟我说话,告诉我!”

林焉把头枕在白楚攸胸膛听听心跳,再摸摸脉象,出乎意料的是,白楚攸的脉象不再是如常人正常,而是一种近乎死脉,生机寂寥,迟暮无力的糟糕脉象。

仿若万物凋零,再无生机,就连唯一跳动的心跳,也不过是死物在被迫跳动,维持他还活着的假象。

“白乐乐!怎么会这样?”林焉慌了神,明明先前还好好的,突然这般严重,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表哥,要是表哥在就好了,表哥看的书多,见多识广,肯定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对了,可以找表哥!林焉有与陆元黎单独联系的信号,找表哥来就好了!

“白乐乐你别怕,我找表哥来救你!”

白楚攸似乎是醒了一瞬,听见声音,从喉间发出浅浅声音:“不要……”

林焉没听见,打来温水用帕子浸湿,给他擦脸上血污,手上血渍也一并擦掉,再检查一遍侧腰伤口,盖好被子,又嘱咐一遍,“白乐乐,不要睡!”

白楚攸发出一声无比虚弱的“嗯。”

林焉推开水盆往外冲,一点也不敢耽搁时间,“我出去发个信号,马上就进来,你不能睡!不许睡!”

白楚攸声音弱到几乎听不见:“嗯……”

火红的烟火在半空绽放,凭空一声惊爆声后,林焉下了房顶,好几次踩空脚底的红瓦,一点时间没浪费,再飞速赶回房间,等他发现闭着的房间门大开着,意识到不对猛地看向床榻时——

白楚攸,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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