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在地道里，她差点亲手掐死了柳青岚！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碧云门的覆灭，残片的秘密，让她几乎下意识地将地道里自己失控的行为抛在了脑后。加上柳青岚表面上的原谅，她也存了一丝侥幸心理，觉得这件事或许就这样过去了。

但怎么可能呢？苏青羽自己也清楚，她当时几乎要了师弟的命，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揭过？

这件事被师尊直接提起，苏青羽只觉得头脑嗡地鸣响一声，浑身发冷，连看向云初月眼睛的勇气都没有。师尊特意在大师姐面前挑明此事，显然是不打算善了，也不会给她留下丝毫颜面。

会……怎么样？

残杀同门……

苏青羽当然知道这种行为在宗门内该当何罪。如果她真的蓄意谋杀了柳青岚，轻则要被尽断筋脉、沦为废人，重则直接处以极刑。

只是她在最后时刻还是收手了。现在这种情况……又会怎样？

剥去一身修为，逐出玄剑宗……逐出师门？

“怎么不说话？你不承认？”云初月的语调轻柔而缓慢，然而空气中无形的威压却如同实质般沉重，压得苏青羽几乎喘不过气来。

“师尊……我……”苏青羽感觉自己的胃在不断下坠，脑子里却像一团浆糊，一片空白。

“刻意隐瞒，罪加一等。”云初月继续说道，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希望为师怎么办？”

苏青羽硬着头皮，艰难地开口：“徒儿……一时糊涂……师尊可否、给徒儿一个……”她想说戴罪立功的机会，但声音抖得厉害，嗓子干涩得像是要裂开，一句话说到最后，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再也讲不出来。

“机会？”云初月淡淡接道，“为师没有给你机会？两次独处，对于此事，你有提过一个字？”

“我……”苏青羽浑身如同筛糠般颤抖起来，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猛地一软，重重地跪了下来，“是徒儿……让师尊失望……”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空气如同凝固，沉重地压在脊背之上。许久之后，一直沉默的凌烟雨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竟也是颤抖的：“师尊……”

“你说你让我失望。”对于凌烟雨略带求情意味的话语，云初月恍若不闻，始终只是垂眸看着跪伏在地的苏青羽，脸上表情几乎是微微笑着的，面容是难得的柔和，但放在此时，反而显得冷漠至极，全然无情：“你曾经有过什么作为，让我能够对你寄予厚望吗？自我收你为徒以来，你犯过多少错误？有过什么成就？我一次次地惩罚你，自忖已经尽到了作为师尊的责任，但你却是本性如此，难以改正。你还有何颜面待在我的门下？”

苏青羽感觉地面的冰凉透过掌心逐渐攀升，冻得她浑身僵硬。耳中听见的那些话语，明明是语调柔软、全无锋刃，却也利如刀剑，轻而易举地将她解剖。她茫然地盯着冰冷的地板，心里一片空洞。

到此为止了吗？

明明方才还在讨论布局，师尊还对她点了头；明明师尊不久前还教了她那个新招，她的修炼好像才刚刚走上正轨……到此为止了吗？

她几乎对柳青岚下了杀手，却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轻轻揭过。

师尊说得没错，自己是天性恶劣，无可救药。

“你说说，”云初月的声音轻若飘雪，凉凉的，终于也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意，听着几乎是气音。“上一次，你给为师熬了阻滞灵力的药，是真的以为为师不会发现吗？”

苏青羽猛地抬起头，声音哽咽：“不……徒儿，”她拼命摇头，想要辩解，才发现自己竟已是泪流满面，打湿了散落在脸颊边的发丝，“徒儿绝无谋害师尊之心，唯有这一点……！”

云初月看得明白，苏青羽现在是心神巨震，但双眼清明，没有一丝愤怒或失控的迹象。大滴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滚落，呼吸急促，已是泣不成声，毫无反抗之意。

差不多到极限了，看来用这种方式是逼不出来的。云初月轻轻叹了一口气，倏然起身，白色的衣袖轻轻一拂，转身面朝向窗外。房里一片寂静，那种令人窒息的威压渐渐退去，苏青羽呆呆地望着师尊的背影，一袭白衣半透天光，身影清瘦而挺拔，脊背却显得单薄孤寂。只见她深深地呼吸几下，衣袍起伏，不知是失望还是气闷，片刻之后，微微低头，却是咳嗽起来。

“师尊？”

凌烟雨慌乱站起，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云初月只是咳嗽，并不作答。

“……师尊。”

苏青羽脑子里还是一片茫然，呆呆地跪在地上，嘴里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仿佛不知道它们代表什么意思。凌烟雨连忙上前要为师尊把脉，云初月却勉强推开她，踉跄一步，一手扶住墙壁，一手捂住嘴，咳得更加剧烈。

苏青羽终于反应过来，从地板上猛地跳起，手忙脚乱地抢上前扶住师尊的背：“师尊你怎么了！”

看见云初月闭眼蹙眉，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几乎要沿着墙滑下去，苏青羽大惊失色，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涌上心头。她一边用力地搀扶着云初月，一边猛地转过头，对着愣在一旁的凌烟雨急道：“大师姐！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药修啊！”声音焦躁难抑，近乎狂乱。

就在苏青羽猛然转头的那一瞬间，凌烟雨清晰地捕捉到，原本紧闭双眼的师尊眼睫微动，旋即抬眼，飞快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而锐利，与刚才病弱的模样判若两人。凌烟雨心中一凛，原本已经迈出去的脚步骤然停顿，苏青羽浑然不觉，咬牙怒道：“你快去啊！”额头青筋暴起，双眼瞪得仿佛要喷出血来。

见凌烟雨竟然站在那里，睁大眼睛盯着她们，像根木头般冷漠地杵着不动，苏青羽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狂怒。她怒吼一声，全无控制地一掌拍向凌烟雨，带起凌厉的掌风！凌烟雨脸色大变，慌忙向后仰，却已经来不及完全躲开，眼看就要被击中——

电光火石间，云初月抬手如风，左手如灵蛇般缠上苏青羽的手腕，五指精准扣住她的关节，将她的掌向下一按。同时旋身，右手二指如电，精准点在苏青羽的灵台：“静心！”

一股极致的冰凉从苏青羽的额头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直冲脑海深处，将她沸腾的怒火瞬间浇灭，狂乱的心情霎时平静。她呆立原地，半晌之后，才如同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啊！”地惊叫一声。

“师姐！师尊！”苏青羽一身冷汗，后退一步险些腿软摔倒，云初月顺手一拉才让她站稳。再看云初月时，脸色正常，神情平静，哪里还有什么伤病的迹象，一时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师尊……”苏青羽颤声道，“你……我……”结结巴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云初月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递给苏青羽，只道：“先擦擦脸。”

苏青羽这才想起自己还满脸泪痕，匆忙接过，在脸上胡乱抹了两下。

云初月眉头微皱，和凌烟雨交换一个复杂眼神。

等苏青羽彻底缓过神来，云初月才指了指床沿示意她坐下，问道：“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苏青羽似乎受到的冲击太大，还是有些呆滞，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云初月抬手覆在苏青羽头上，双眼微眯，仔细感受着她的灵力波动。果不其然，比起上次，修为又有了些许进益。

苏青羽微微抬头，毛茸茸的黑发蹭过那个凉凉的掌心，茫然地问：“难道是……师尊之前说的，诅咒？”

云初月将手收回：“不是诅咒，是残片上的一个传度，转移到了你身上。”说完又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

凌烟雨见苏青羽紧张不安，忍不住开口安慰：“九师妹别害怕，师尊会想办法的。”

苏青羽眨了眨眼睛，转过头缓缓问道：“不会……把我逐出师门了吗？”

凌烟雨无奈苦笑：“你放心，师尊昨晚就跟我聊过，说你身负异状，要我配合师尊将其引出。师尊刚刚说的话只是为了调动你的情绪，九师妹别往心里去。”

苏青羽闻言，神情明显放松下来，眼底的光芒也渐渐凝聚，她脸颊微红，带着一丝庆幸，轻声道：“……多谢师尊。”

云初月“嗯”了一声，心道这孩子心思确实还是直白，点点头说：“折腾你了。”停顿片刻，又道，“不过，让你好好想布局你却偷懒，这一点还是不对。”

苏青羽连忙用力地点头，一副虚心认错的模样。

凌烟雨问道：“师尊，九师妹身上的这个……传度，究竟是什么情况？”

云初月轻叹一口气，转向苏青羽，慢慢地说：“我也只能根据目前的情况做出推测。这应该是一种特殊的功法，它会扰乱你的心神，放大你的负面情绪，从而导致行为失控。现在看来，主要影响的是焦躁、愤怒这类会直接激化攻击性的情绪，至于恐惧、羞愧等，似乎还算正常。与此同时，它也会以一种非常规的方式促进你的修为增长。现在有两种可能性较大：一是随着你修为的提升，失控的程度可能会加深；二是你的修为提升与这种失控直接相关，越是情绪剧烈波动，修为反而增长得越快，这还需要进一步观察才能确定。”

苏青羽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寒意，不由得摸了摸额头。

“另外，”云初月又说道，“这种直接利用负面情绪来获取力量的方式，完全属于邪法的范畴。但是，它又是一个非常精细，甚至可以说花费了不少心思创造出来的东西，所以有可能——”

她蹙眉思考一下，继续推测：“有可能，它所带来的修为进展，能够突破你自身的天赋限制，甚至做到终身的提高。”

凌烟雨惊讶地“啊”了一声。

自上古到现在以来，九州灵气不断衰竭，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修行者通常在三四十岁便能达到此生的巅峰，此后即便再如何精进也只是维持水准，直到与生俱来的元灵消耗殆尽，最终身死道消。即使是天才修士，最长寿也不过三百余岁。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每个人的修行上限几乎从降生时就已经注定。天赋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它决定了修行者能走多远、爬多高。正因如此，能够突破个人极限的邪术才显得珍贵而诱人。而像残片上的传度这般精细无痕、几乎天衣无缝的构造，也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只是，天道平衡，修行界亦有其规则。能突破个人极限的邪术，必然要付出等价的代价。如果真是如此厉害的功法，那么能够终身受益而不彻底堕入疯狂者，恐怕真需要圣人般的心性了。

云初月从怀中取出一本静功心法，递给苏青羽，只道：“目前你不必太过担心，知道自己身上的问题，才能做到控制，这是第一步。这本心法你先练着，以你现在的修为，就算失控，为师也还能制住你。但这样的情况不会长久，彻底拔除恐怕代价不小，我会尽快找到抑制的方法。”

她随手翻开心法，对着几个关键的穴位和功法要点简单指点了一番，便起身道：“我还有事，最近将有大战，你们好好准备。”

而后，又单独转向苏青羽：“你自己的布局方案，好好思考，想好之后告诉我。”

苏青羽点头如捣蒜，虽然莫名背负了一个邪术，却反而感到异常满足。她就这么坐在床上，捧着心法，目送师尊一袭白衣飘然而去，有些痴痴地愣了一会神，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房间，连忙跳起身向凌烟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行礼告退。

苏青羽抱着那本心法从房间里出来，心绪飘忽不定，脑子里还回味着师尊的神色语气，一不留神，差点跟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正着。

抬头一看，竟然是才从清月峰赶来的，始终最不待见她的那位二师姐，司徒澜！

司徒澜今日穿着一袭靛蓝色道袍，面上还带着几分疲惫，显然是连夜行路而来，想要在第一时间向师尊汇报清月峰的情况。见到苏青羽从大师姐房间里出来，而且还满面春风的样子，她心中顿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怎么是你？”司徒澜丝毫不愿掩饰自己的嫌恶，立刻皱起了眉头，“不是说师尊在这里吗，师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