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厨房像个蜂巢一样充满了奴隶们忙碌的声音。我见到了主厨加拉，他是个四十多岁身材矮胖的男人，鼻子大而红，上面满是痤疮疤痕。
碰巧，茱莉娅也在厨房帮忙。昨晚的小插曲让我们关系一下子亲近了许多。光日之下我终于能清楚她的模样。她的确是个美人，身材娇小，杏仁般的眼睛，长长的黑发绾在头上。我们的相貌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她更为娇弱惹人怜爱。在繁重的工作中，我注意到无论茱莉娅走到哪里，男人们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她。我猜这就是那些女孩对她心生怨恨的原因吧。
看到茱莉娅因为鞭伤时不时皱眉，我主动提出帮她分担一些工作。
“你真是太好了。你知道吗？我在这座宅子里已经一年了，你是第一个真正对我好的人。幸运女神一定是怜悯我，派你来救我。”茱莉娅眼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我轻轻抱住了她，说：“我一直想要一个妹妹。上帝一定听到了我的祷告。”
她的眉头微蹙了一下。
“她是因为我说“上帝”而不是“众神”而怀疑我是基督徒吗？”我暗想，不免紧张了起来。
卢弗斯曾提到，在罗马，很多人因为各种谣言而排斥基督徒。想到这点，我决定不多谈信仰，以免吓到这个新朋友。幸运的是，茱莉娅并没有追问这个话题，或许真的是我多心了。
随着夏季的到来，大多数罗马贵族都在准备迁往郊外的庄园享受闲暇时光。然而，我们的主人是那种从不在夏季休假的人。相反，他会举办更多的宴会，邀请那些替度假的贵族管理庄园的管家们，以便获得关于他们主子的各样情报。
这意味着我们这些厨房奴隶的负担加重了。每天，我们必须比前一天起得更早，然后在无休止的劳作中一直忙到午夜。然而，每当事情变得难以承受时，我就会想起在奴隶集市上的经历。我本可以被卖给祭司去做庙妓的，能来到这里已经是上帝莫大的恩典。另一个让我坚持下去的希望是奶奶的临终遗言，这让我总怀着一丝盼望，或许卢弗斯真的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等着我去找他呢。
一个闷热的下午，加拉派我们两人到花园的空地上清洗一些橄榄油罐子，那些罐子看起来已经很久没用过了。当我意识四下无人时，便小声问茱莉娅：“你有没有离开过这座宅子？比如被派到街上买东西之类的？”
“没有，从来没有。加拉只让安东尼娅和提图斯去集市跑腿。”她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茱莉娅环顾左右确保没人偷听，接着说：“因为安东尼娅有时候陪他睡觉，而提图斯有一种特殊的本事，每次他去集市都会给加拉带钱回来。”然后她伸出两根手指，假装向我的腰间探去。
“你是说……哦，我明白了。”我迅速在脑海里搜索自己是否有可以与他们竞争的才能。
我肯定做不了安东尼娅做的事情。
但如果加拉喜欢钱，也许我可以找到让他开心的办法。我暗自盘算，如果能去集市，或许我能在那里找到基督徒的聚会，又或许从他们当中能得到寻找卢弗斯的线索。因为奶奶教导我们，基督徒无论在哪里都不可以停止聚会。如果卢弗斯真的在罗马，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参加这些聚会的。
一丝朦胧的希望在我胸中升起。我不禁陷入沉思，眼睛木然地盯着手中的罐子。
“很漂亮的做工，不是吗？”茱莉娅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是啊，的确很漂亮。”我心不在焉地喃喃道。
“这是陶工亚历山大的作品，一个这样的罐子值两枚金币呢。”茱莉娅骄傲地笑了笑。
“两枚金币？那足够在我们家乡养活一个家庭半年了。”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说起出身卑微，你知道吗……”茱莉娅再次四下看了看，才继续说道，“我们的主人其实是个鞋匠的儿子。虽然他近几年赚了不少钱，但在贵族圈子里仍感到自卑。所以我猜他喜欢往家里塞各种奢侈品，希望能给贵族客人留下深刻印象。但可惜，真正的贵族依旧不把他当回事。”
“主人是做什么生意赚这么多钱的？”
“你不知道吗？我以为大家都知道呢。”
“我才来不久，这些对我来说可都是新鲜事。”
“抱歉，我怎么给忘了。”茱莉娅笑着说：“我们的主人尤布罗斯是罗马最有名的香料供应商；宫廷宴会上用的一半香料都是从我们家采购的，每年好几艘船的货呢。谁接到这样的皇室订单还不发财？”
“皇宫的宴会需要那么多香料做什么？”我好奇地问。
“哈哈，这就说明你还不是真正的罗马人。在罗马，谁不知道尼禄皇帝以奢华宴会闻名呢？”
茱莉娅继续说道：“自从皇帝除掉了自己的母亲阿格里皮娜——”她用手指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斩首的动作，“他就彻底放飞自我了。几乎每晚皇宫里都有宴会。与其他只邀请少数重要人物的皇帝不同，尼禄不挑客人，甚至著名的角斗士和妓女也会受邀参加。人多了，尤其是在罗马这种闷热的夏天，气味很快就会变得难以忍受，所以才需要大量的香料来掩盖。这下你明白为什么他们需要买这么多香料了吧？”
“原来是这样。”我有些惊讶地回答道。在我的村子里，人们从不谈论宫廷里的事情，八卦的对象最多也就到帕弗的权贵和富豪们。
茱莉娅露出得意的神情，继续说道：“过去，皇帝举办宴会是为了拉拢元老院和贵族们，但尼禄的宴会只有一个目的——展示他‘非凡’的艺术才华。他每次都独奏演唱。据说有一个客人去年听尼禄唱歌打盹儿了，当场就被砍了脑袋。”
我深吸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说： “看来权贵们的日子也不见得轻松。”
茱莉娅扑哧一声笑了。“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洗这些罐子轻松多了。”
在我们忙碌的奴隶生活中，这样无拘无束的谈话让我感到无比的快乐。我充满好奇，继续向茱莉娅提问。
“主人总是一个人吗？我从没见过他的妻子和孩子。”
茱莉娅叹了口气说：“我们的女主人早就去世了。据说她对奴隶们非常友善。她去世后，主人悲痛欲绝，把心思都放在了赚钱上。除了他的女儿，这个家里没人能从他那里得到好脸色。”
“他的女儿？”
“哦，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还没告诉你。我们的主人有一个独生女，名叫卡西娅。她目前住在朱诺神庙里，正在禁食祈祷。她是在你来之前去的，所以你还没见过她。不过她几天后就会回来了。”
“禁食祈祷这么多天？是为了什么？”我一边把刷子蘸进桶里，一边问。
“还能为了谁？当然是为了奥勒留，她的心上人。”茱莉娅捂着嘴笑了笑。“我们的小姐真是个怪人。她拒绝了那么多富有的年轻求婚者，偏偏钟情于一个家里的奴隶。虽然我承认奥勒留确实英俊又聪明，但他毕竟是个奴隶呀。主人因为这件事发了好久的脾气，因为他最怕这件事成为贵族圈的笑柄。”
“那奥勒留一定是个很特别的人。”
“没错。”茱莉娅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作为奴隶，奥勒留简直是上天的恩赐。他两年前来到这里，很快成为主人最信任的商场助手。现在他出海去了，因为宫里急着要一批高档货，老爷让他去仔细盯着。”
“才来两年就做到这个程度，可真厉害。”我惊叹道。
“是啊。主人非常喜欢他，甚至给他分配了一间单独的房间。就是中庭西南角上挂着靛蓝色亚麻帘子的那一间。”
我确实记得和黛安娜一起参观时经过一间挂着靛蓝帘子的房间。
茱莉娅继续说道：“自从他离开后，小姐就一直去朱诺神庙献祭，有时甚至住在那里日夜祈祷。”
“小姐拜神真是诚心呢！”我用力擦着最后一个罐子。
“可不是嘛。虽然大多数罗马人崇拜各种神灵，但我们的小姐与众不同。她只拜朱诺女神，就像她对奥勒留那样一心一意。”
我正准备问下一个问题，突然感到后脑勺一阵钝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我转过身去，看到加拉站在我们身后，手里握着一把沾满油脂的铲子。“你们这帮懒鬼，光站着聊天不干活！”加拉大声吼道。
“没有！我们一直在清洗这些——”我试图辩解。
“你们两个去取些黑胡桃木柴堆在厨房里，今晚主人办宴会烤乳猪用。动作快点，记住不许再聊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