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九年,乌桓两载未来京朝贡,帝使大将军暮往之,以探缘由,七月余,归。
——《大和史》载
乌桓在大和西北,大漠戈壁,风光无限,同大和接壤,是一处沙漠绿洲。
同大和来往的各个使国,都要经过乌桓。
我受帝命出使乌桓,沿途所历之景与大和颇为不同,翱翔的大雁,奔腾的骏马,湛蓝的天空,还有——
一个特别的公主。
我在路上奔行数月,终于到了乌桓。
乌桓王派臣子在王城门口等候,一道来接的,还有乌桓的王子奚阳。
奚阳带着一堆人马,十分热情,见我们来,往前迎了好长路程。
来之前我便知道,乌桓人直接热情,若是信任你,愿意将性命都交付于你。
丁点儿也不像两岁未朝贡大和的模样。
乌桓的规矩似不同于大和,身为乌桓国唯一的王子,奚阳不必守乌桓的规矩,可以肆意生长。
可大和的太子必须遵循礼义教化,不可行差踏错,否则便是德行有亏,不配担太子之位。
这或许也是因着乌桓王族并没有什么规矩,而大和规矩颇多。
奚阳可以同乌桓的寻常百姓聊家常,也可以同草原其他部落一较高下。他的身上没有身为乌桓王子的架子,乌桓的百姓似乎也不拿他当个王子。
在乌桓,来往中西各地的商人颇多,但奚阳在集市里走一遭,能认出集市里的大多数商贩,还能说出对方多久未曾来过了。
我来乌桓三日,乌桓王遣奚阳作陪,他带我去草原上猎雁,他箭术极好,蒙住眼睛也能射中高空飞翔的大雁。
我大和的世家子弟,也从小练习射御术,我更是个中翘楚,但同奚阳比起来,却是不值一提的家伙。
奚阳撤了弓箭,骑在马上弯腰拾起射中的雁,说:“我有个妹妹,箭术比我还好。”
提起这个妹妹,他的眼睛里满是宠溺和骄傲,像是爱极了这个妹妹。
“是乌桓的公主?”
奚阳一脸“当然”地点点头。
我十分惊讶于这个乌桓的公主。
大和的女子,向来是待在闺中学习女红的,没有几个会去练习骑马箭术这一类。
奚阳的骑术和箭术已然是极好的,若是这个乌桓的公主箭术比他还要好——
我实在是无法想象,这竟然是个女子。
“那这几日为何不曾见公主?”
我来乌桓已有三日,却未曾见过她一眼。
奚阳爽朗一笑,笑得如同这大漠烈阳一般,“我这个妹妹极招人喜欢,太翁派人将她接去小住了,算算日子,没几日该回来了。”
“她叫奚朝,你多留两日,就能见着她了。”他扭头看着我,笑着道,“你见着了,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他说得如此肯定,说得我对这奚朝生出了一股兴趣。
“奚朝?”
乌桓的公主和王子的名字,合在一起便是——朝阳。
他解释道:“正是,她是朝,我是阳,大父说,是希望我们同大漠上每日清晨升起的太阳一样,永远都怀抱希望。”
乌桓的王想来极爱这两个孩子,将他们比喻成初生的日头,永怀生机,永怀希望。
只是——
“可你为兄长,为何不是你取‘朝’字?”
奚阳一挥手,面露无奈,“原是我为‘朝’,阿朝为‘阳’,可她嫌‘奚阳’不像是个姑娘名,硬是要同我换,无论阿爹阿娘如何劝,就是想换。我同阿爹阿娘拿她没办法,只好依了她的意思,换了过来。”
“乌桓……”我忍不住想问,“可以随意更换名字?”
奚阳和我并排骑在一起,闻言无奈地摇摇头:“我知晓你们大和的规矩,姓名是父母定的,轻易不能更改。我们乌桓虽说规矩没有大和重,但也不是说换名字就换名字的。”
但她还是换了,这足以说明乌桓的王和王后,以及我眼前的王子奚阳,有多疼爱这个公主。
我原以为,这乌桓的王自傲不愿朝贡大和,想着来乌桓最多月余便能回去,怎料细问之下才发现,乌桓年年都有按惯例朝贡。
只是去年乌桓的生命之河灵源河水源骤减,乌桓王这两年来都在寻找缘由,因此未能亲自朝贡,而是拜请每年同去大和朝贡的丹柔使臣一道送过去。
我听了不禁失笑,这乌桓的王也是心大,丹柔在乌桓的上方,同大和来往都要经往乌桓,同乌桓共饮灵源河,同丹柔本就有利益冲突。
如此条件下,还敢托丹柔使臣将朝贡物品转交给大和,当真是过分信任丹柔的品行。
我同乌桓王道明此次前来目的,乌桓王大吃一惊,随后遣奚阳前去丹柔问个清楚。
未过两日,奚阳便回了,说是丹柔王拒绝让他进城。
一国的王做到此等地步,也是让人无奈。
原是想着,打听出来缘由了便回大和,让永安皇帝自个儿差人来解决此事。
——如果我当真顺利离开了乌桓,没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公主的话。
可我见到了她,在我准备离开乌桓的那一日。
那日到底没走成,早晨天气甚好,我们一行人正准备离开乌桓,可还没走出几里地就遇上了风沙,等了许久也没见停,只好又回了乌桓,择日再出发。
便是那一日,我见到了乌桓唯一的公主。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公主,一身从头到脚都挂满了叮叮当当的环佩铃铛,动起来声声作响,隔老远便能让人听见动静。
大和的公主一言一行都经专人教导,规矩极多极重。行动间,须体态轻盈,不可有动静,脚步轻迈,似弱柳扶风。
我在王城里同乌桓王辞行,对方百般挽留,并且希望我能留下来帮乌桓解决同丹柔的矛盾。
我是大和的使臣,代表大和,丹柔不会有胆量来招惹大和。
但我不愿意揽这麻烦事,没有个半年定是解决不了,这乌桓气候和饮食同大和差异极大,我只想回去请永安陛下自个儿派人来解决。
——如果我没有见到奚朝的话。
她从城门口一直大步跑到城内,老远我便听见一阵环佩叮当的响声,那乌桓王同奚阳有些焦虑的神色顿时一松,奚阳道——
“我们的公主回来了。”
“阿爹!阿娘!哥!”
我见到一个人影冲进屋内,逆着光,头发随着她停住的脚步往前一铺,在日光下显得乌黑发亮。
“有客人?”如黄鹂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带了丝疑惑。
奚阳揽过她:“是大和的使臣,沈暮将军。”
她穿着乌桓的衣裳,挽起来的发髻上绣着金铃,铺在背上的发丝绑着小辫子,辫子尾端用红绳系紧,也坠着金铃。不仅头上,她手腕上分别带着三个细银镯,银镯上也扣着铃铛,右脚腕上捆着红绳,绳子上也系着一个铃铛。
她头一侧,望向我。
还没听见她说话,我就已经听见了她头上叮当声。
在大和,有个习俗,铃铛的声音是对晚辈的祝福,可以击退厄运,带来福气。
我不知乌桓有没有这样的习俗,但瞧着她从头到脚都挂着铃铛,想来也是极招人疼的。
“大和的将军?”她的目光在我身上一绕,带了些灵动精怪,“我是乌桓的公主。”
她仰着脸走近,在我肩上一拍,“我叫奚朝!”
铃声在我耳边清脆一响。
要怎么去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呢?
京都三四月常飞柳絮,大团大团的柳絮在空中四散飞舞,从宫里出来回将军府,总是会受这柳絮侵扰。
它就散在空中,等你跟人谈笑时飞进嘴里,或者等你感叹这春日花香弥漫,深吸一口时,它便会窜进你的鼻间,引得你喷嚏连连。
彼时我便是那被三月柳絮轻挠鼻尖的人,带着痒意却无法缓解,只能一阵一阵的忍耐着那猝不及防却又无法宣泄的喷嚏。
“你为什么不说话?”奚朝头一歪,手往身后一背,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手中还握着马鞭。
见我看着她仍是不说话,她头一扬,带了些傲气:“我是不是很漂亮?”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公主?她在陌生男子男子面前毫无羞涩,还敢直言问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子她漂不漂亮。
大和没有一个公主会这样。
我进宫面见陛下时,曾见过平徽公主,她是陛下的胞妹,整个人娇娇弱弱的,见着生人羞涩内敛到不敢说话。
我也见过陛下的皇女明微公主,她在皇后身边长大,养得也十分娇气,但见着生人也会生出羞赧。
我也背过手,转向她道:“是,公主金枝玉叶,当然是天人之姿。”
她朝前迈了两步:“我们乌桓的女儿,都是这般漂亮!”
奚阳和乌桓的王闻言放声大笑,我也忍俊不禁。
奚朝十四,仍然似一个小孩一般,直接坦荡。见几人大笑,她也露齿一笑,那笑里浸着日光,让人十分喜爱。
我后来常常想,究竟是那场风沙阻拦了我,让我不得不回到乌桓,还是我心里原本就对奚朝有着隐秘的期待,才会在那一场风沙到来时,片刻不犹豫便决定回乌桓。
我后来又想,或许这就叫“命中注定”,在我不准备揽乌桓的闲事时让我心生留恋,让我管了乌桓的闲事后又无可奈何。
奇数章女主视角,偶数章男主视角。大概3-5万字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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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沈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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