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冰点

那一巴掌,像是打破了某种脆弱的平衡。

周屿安离开后,沈青朝在寒冷的观景台上站立了许久。山谷的风穿透羊绒大衣,带走身体最后一丝温度,指尖冰凉到麻木。脸颊上仿佛还残留着挥掌时反作用力的微麻感,以及他皮肤滚烫的触觉。

“做我的女人……直到我腻了为止。”

这句话在她脑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击着她固有的认知和骄傲。他不是在求爱,他是在宣战,用一种极具羞辱性的方式,宣告他才是如今掌握主动权的那一方。

她最终没有返回聚会厅,而是直接联系了侍者,礼貌地表示身体不适,提前离场。坐进驾驶室,发动引擎,暖气涌出,她却依然觉得四肢百骸都浸在冰水里。

回程的路,夜色深浓。车载屏幕上显示着时间,距离周屿安给出的“三天期限”,已经开始倒计时。

接下来的两天,沈青朝将自己完全投入工作,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她带着团队反复打磨项目方案,寻找其他潜在的投资渠道,试图在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另外几家有实力的机构,要么兴趣缺缺,要么提出的条件比启明资本更加苛刻。而一些规模较小的基金,又无法支撑项目庞大的研发需求。

似乎无论转向哪个方向,最终都避不开周屿安和他提出的那个……选项。

组员们察觉到她比以往更加沉默冷峻的气场,做事都小心翼翼,不敢多问。只有副组长,在一次单独汇报后,忍不住试探着开口:“沈老师,启明资本那边……还有希望吗?”

沈青朝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瞬,屏幕的光映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

“在做其他准备。”她回答,声音听不出情绪。

副组长叹了口气:“周总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我看他那天对您,好像……”他斟酌着用词,“……挺关注的。”

沈青朝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却让副组长瞬间噤声,不敢再说下去。

“做好自己的事。”她淡淡道,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屏幕的数据上。

副组长讪讪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沈青朝敲击键盘的力道失控地重了几分。连旁人都看出了周屿安的“特别关注”,这让她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烦躁。

她讨厌这种被觊觎、被当作猎物般审视的感觉。

第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天空阴沉,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

沈青朝开车去了城西的墓园。她抱着一束简单的白色菊花,沿着被雨水打湿的青石台阶缓缓上行,最终在一座干净整洁的墓碑前停下。

墓碑上的照片里,是一个笑容温婉的女人,眉眼间与沈青朝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加柔和,带着未经风霜的纯善。

那是她的母亲。在她十六岁那年,因一场意外去世。而这场意外的根源,据说是源于母亲毫无保留、却所托非人的爱情。

沈青朝将花放下,雨水很快打湿了花瓣。她静静地站着,没有打伞,任由冰凉的雨丝落在她的头发、肩膀。

她很少来这里。母亲的逝去,连同那段被父亲草草终结、并迅速迎娶新欢的婚姻,共同构筑了她对“感情”这两个字最深的不信任。她亲眼见过炽热爱火燃烧后的灰烬,见过誓言转瞬成空的虚伪,也见过理性与算计如何在感情废墟上建立起看似稳固、实则冰冷的新秩序。

所以,她选择用理智构筑堡垒,将一切不可控的情感因素隔绝在外。周屿安当年那纯粹到近乎愚蠢的热情,在她看来,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不可控”,是潜在的、会焚毁一切的危险品。

她弄脏他,推开他,与其说是残忍,不如说是一种基于过往创伤的、过度的自我防御。

可现在,那个被她定义为“危险品”的人,带着更炽烈、更扭曲的火焰回来了,要将她也一同拖入这业火之中。

“我错了吗?”她对着墓碑上母亲永恒温柔的笑容,无声地问。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墓园寂静,只有雨打树叶的沙沙声,无人回应。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浑身湿透,冷得开始微微发抖,才缓缓转身,沿着来路下山。

回到公寓,洗了一个热水澡,身体逐渐回暖,但心底那片寒意却挥之不去。她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

手机屏幕漆黑,安静地躺在茶几上。那里面,有周屿安的联系方式。只要她拨通电话,或者发出一条信息,项目就能起死回生,团队数年的心血就不会付诸东流。

代价是,她的尊严,和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对生活的掌控感。

理性在疯狂地计算着得失。项目成功带来的学术声誉、团队发展、后续资源……与个人暂时的、隐秘的屈辱,放在天平的两端。

情感却在激烈地反抗。那个骄傲的、从未向任何人低头的沈青朝,无法接受这样一种近乎卖身的交易。

时间在挣扎中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由灰白转为沉黯。

最终,在最后期限的时针即将指向午夜十二点的前一刻,沈青朝伸出手,拿起了手机。

屏幕亮起,冷白的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她点开那个熟悉的、却三年未曾主动联系过的头像,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悬停了许久。

打出的字,删了又写,写了又删。

最终,她只发了极其简短的四个字,没有称呼,没有标点,如同她最后固守的、微不足道的骄傲:

“我答应你”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

几乎是在瞬间,屏幕亮了起来——周屿安直接拨通了电话。

沈青朝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很安静,只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几秒,他的声音才透过听筒传来,低沉,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明天晚上七点,云顶公寓。地址发你。”

没有询问,没有确认,仿佛早已笃定她会做出这个选择。他直接下达了第一个指令。

然后,不等她回应,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沈青朝缓缓放下手机,手臂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窗外,午夜的钟声似乎隐约响起,宣告着某个阶段的终结,与另一个未知篇章的开启。

她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烈酒,没有加冰,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刺痛感。

她走到穿衣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冰冷的决绝。

很好。

既然他想要一场战争,想要将她拉下神坛,想要看她狼狈不堪。

那她就让他看。

看看最后被这业火焚尽的,究竟会是谁。

她拿起手机,看着周屿安刚刚发来的那个地址。云顶公寓,本市最顶级的豪宅之一,符合他如今的身份。

她回复了同样简短的一个字:

“好”

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

棋盘已被打翻,规则由他重写。

而她,正式入局。

手机屏幕再次暗了下去,像一只阖上的眼睛,冷酷地结束了这场无声的交易。

沈青朝依然维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指尖冰凉。耳畔似乎还残留着他低沉嗓音的余韵,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明天晚上七点,云顶公寓。” 这不像邀请,更像是一道传召。

她缓缓放下手臂,手机滑落进沙发柔软的靠垫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湿漉漉的城市霓虹透过玻璃,在她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晕。她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这片灯火辉煌的森林。就在刚才,她亲手将自己变成了这森林里等待被猎取的猎物。

屈辱感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但奇异的是,在做出决定之后,那种撕扯般的挣扎感反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破土而出的冰冷斗志。

他以为他赢了。

以为她低头了,妥协了,即将成为他笼中一只可以随意逗弄的金丝雀。

沈青朝的唇角,在霓虹闪烁的阴影里,极淡、极冷地勾了一下。

周屿安或许已经不再是三年前那条忠诚热烈的狗,但她沈青朝,也早已不是那个只会用理性筑墙,却不懂如何反击的女人。

三年的时光,改变的从来不止他一个。

她转身,没有再看那片令人眩晕的灯火,径直走向卧室。步伐稳定,背脊挺直。

明天晚上七点。

很好。

她会准时赴约。

不是以猎物的身份,而是以……对手的身份。

这场由他强制开启的游戏,规则既然由他定,那么,她也不介意在这规则之内,让他明白——沈青朝,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想要驯服她?

也得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有没有那个……胆量。

夜色深沉,将她的身影吞没。城市在窗外寂静地呼吸,仿佛在等待着明日那场注定不会平静的暗流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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