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皇帝

这样的反差着实让人感到有些好笑,一个满脸冰冷的英俊少年跪坐在你面前,无声地流泪,像极了一个做错了事却不敢承认,内心充满了愧疚的孩子。两人就这么一个躺着,一个跪着,叶庚也不做动作,就那么躺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塞缪尔哭。

方才的疼痛让他浑身感到十分虚弱,他也再一次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少年身上的危险性,叶庚总是觉得这个少年阴晴不定,时而抱着你说喜欢你,时而又说要吞掉你,并且最喜欢一个人嚎啕大哭——只不过这次没有声音。

全身肌肉痉挛带来的疲惫感远远没有散去,叶庚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抽了线的木偶,动也动不了。他开始审视,审视自己这些天的行为,他真的觉得有什么东西偏离了轨道。最近他这些荒唐的行为让他自己都觉得他像变了个人一样,他总是会对眼前这个哭哭啼啼的少年展现出自己最柔软的一面,总是会忍不住去摸那个少年卷卷的头发,总是会无理由的接受他一切撒娇的行为,总是会温言软语的哄他,永远对他生不起气来。叶庚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没脾气的大家长一样,无条件的包容自己的孩子。

叶庚正躺在地上发着神,哭泣声停止了,塞缪尔的眼睛仍是湿漉漉的,红红地盯着叶庚,脸上仍是一副霜雪的样子,毫无表情,突然,藤蔓从他的肩胛处渐渐开始生长,越长越大,越长越大,没过多久,竟变成了一副翅膀的模样,是绿色的藤蔓翅膀,那对翅膀展开约莫有三四米长,叶庚感觉头上被罩上了阴影,藤蔓翅膀的末端是尖刺,于是塞缪尔小心翼翼的把它收起来,然后又小心翼翼的展开翅膀,翅膀慢慢合拢,将叶根扶坐起来,搂进自己的怀里。背后的藤蔓,再也不像藤蔓战甲那样坚不可摧,而是柔软的植物的感觉,而面前滚烫的胸膛,更是让他觉得灼热,无法直视。

叶庚就这么愣愣地由着小怪物将他搂进了怀里,藤蔓翅膀阻隔了外界的一切声音,他只听得到自己上方少年略有些颤抖的呼吸声,两人的胸口就这么紧贴着,一个有节奏的起伏着,另一个呼吸急促,似乎要把心中的痛苦都呼出来。叶庚此时没工夫去想小怪物心中到底有怎样怎样的痛苦,他只是觉得——天呐,塞缪尔竟然有多种形态的武器,居然还有翅膀,太犯规了吧!

眼见着塞缪尔又要开始抽噎,叶庚连忙抚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背。可没想到,塞缪尔说话了,说出来的却是语出惊人,他用那冷冷的腔调说:“叶庚,对不起,但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容器。”

霎时,一道白光从叶庚脑中闪过,“容器”,又是这个词,叶庚知道,他生来便是容器,他无父无母,是个人类造物,被造出来做各种各样实验的怪物废胎。后来,他拥有了最强的元核,他变成了帝国最强元人类说起来,不过也只是一个容器罢了。科研基地的那些人从来都把他当做容器,旧皇帝雷顿,也从来没有将他当人看待过,他早已习惯了不被当人的生活,早已习惯了被当成一台机器,一个战斗武器,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对这个词无感了,可当这个词从塞缪尔嘴里说出来时,他却再一次的心如绞痛。

又是那样纷杂的记忆从他脑中炸开,叶庚开始疯狂颤抖,嘴唇哆嗦着,无意识的呢喃:“容器…容器…”头痛欲裂,他下意识想揪住眼前这个少年的衣襟,却猛然想起自己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容器罢了,于是手又颤颤巍巍地缩回去了,痛苦的记忆鞭打着他的灵魂,而现实冰凉的触感更是让他如坠冰渊。

塞缪尔察觉到了怀中人的不对劲,他刚学会人类的语言,应用还甚少,塞缪尔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脸上冰封的表情裂开了,他露出了惶恐的神色,像自己的玩具被谁撕坏了一只胳膊似的,但他又怕弄疼了怀中的人,于是用自己的藤蔓翅膀轻轻的拍打着叶庚的后背,然而,无济于事,叶庚猛然推开塞缪尔,那藤蔓翅膀,想要挽留却又只能无措地张开着。叶庚眼眶通红,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了,但他现在只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关一下午,他就会回到原来那样冷静沉稳的叶庚。

塞缪尔被他推着坐倒在地上,叶庚努力站起身来,却仍是双腿发抖,他只好支着寂灭,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间,向楼上走去。塞缪尔看向叶庚通红的眼眶,人类的身体不知不觉藤蔓化,从手肘往下,膝盖往下,全都变成了藤蔓,他感到痛苦,极端的痛苦。塞缪尔不忍看到眼前人这样的表情,但他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自己为那个弱小的人类带来了无尽的痛苦,都是因为自己,他想保护那个人类,想拥有那个人类,想吞掉那个人类,但却回回都让他陷入地狱,巨大的自责感填满了他的心,藤蔓穿破人类的血肉,就如同刚刚那场凶狠的给予一样,充满了血腥与罪恶,这又将是一场酷刑,独属于科坦星首领塞缪尔的,肉/体上,心灵上的酷刑…

叶庚拄着重剑,艰难地往三楼上走,他想去到自己的密室,“啪嗒”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叶庚再一次伸手按下那本《物种起源》,书架缓缓打开,他走入其中,依旧是暖黄色的灯光,书架刚刚合上,叶庚便一个脱力跌坐在了地上,无力的虚弱感充斥着他每一个细胞,同时一股炽热的力量却无序的在他体中游走,这样的混乱让人头脑发晕,寂灭安安静静地靠在叶庚的膝盖上,发出低低的嗡鸣,似乎在安慰它的主人。

叶庚想,就在这里待一下午吧,等他充好了电,一切都会好了。正当他眯上眼睛,昏昏沉沉,准备睡去时,通讯器却滴滴答答的响了起来,他无力地抬起手腕,却仍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服饰,看向来电人——是索尔纳,当今帝国的皇帝。他本不想接,但想着怠慢了皇帝,总是不好的,于是按下了视频通话的接听键。

映入眼帘的是明快英俊的一张脸,有着彰显着皇室血统的碧蓝色眼睛,与淡金色长发,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嘴唇,玩世不恭的表情,还真是那个废柴皇帝索尔纳。叶庚平时最烦与索尔纳打电话,而今日看见他的脸,却忽然觉得有了某种安慰似的,而视频里的索尔纳却皱紧了眉头,他看见了叶庚苍白的嘴唇与虚弱的神色,眼神变得关切他急切地道:“我的爱卿,你怎么了?谁伤着你了?还是今天下午练猛了?”又是一连串连珠炮,叶庚早已经习惯了索尔纳的十连问,只好答道:“没事,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谁你给我留那么多工作?把我当成苦力使。”而这句话刚落,叶庚便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皇帝听到这话,本来神色一松,又被这声咳嗽声搞得越来越紧张,皇帝的脸凑的越来越近,他道:“叶庚,你不对劲,你在家里吗?我来找你。”

叶庚立马坐直了,他可不想让索尔纳,看见家里的一片狼藉,和自己现在虚弱的样子,更不希望索尔纳发现自己家中的小怪物。但正当他准备厉声拒绝索尔纳时,通讯已经被挂断了,留下的只是一张英俊的,但神色匆匆的脸。

坏了,这该怎么办?要是塞缪尔在这个时候出来,那可要闹出大乱子了。心里想着,叶庚便又强撑着站了起来,走出密室,看来今天下午的休息又要泡汤了。他走向刚刚两人交战的房间,所幸门还没坏,只是紧闭着,空气中也没有什么味道,除了房间稍微有点乱之外,没有什么是异样的,他知道塞缪尔就在里面,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叶庚想,这总是好的,总比哭哭啼啼的好。他现在不想看到塞缪尔,也不想跟他交谈,但他担心塞缪尔闹出乱子,于是敲了敲门,沉声道:“等会会有人来,你别出来,就在里面。”顿了顿,他又道:“塞缪尔,算我求你了,别出来。”

说罢,叶庚转身离去,他没有听到在自己说出恳求的话的时候,房间里同时响起的藤蔓疯狂生长声…

叶庚仍是走回自己的书房,他照了照镜子,梳了梳头发,尽量使自己的状态看起来好一些。此时门铃响起,他也没想去开,毕竟索尔纳会自己进来,于是没多久,一个急促但有力的脚步声便响起,紧接着,门被推开了。一个高大英俊的金发男人走了进来,叶庚正坐在书桌前,处理着事务,听到索尔纳来了,头也没抬,索尔纳直接一个箭步走到了叶庚身边,掰过他的下巴,仔细查看。叶庚有些恼火:“放开,我又不是什么你的猫猫狗狗,注意点。”索尔纳更是不着腔调:“你当然不是我的猫猫狗狗,你是我的好统帅啊,我可要好好检查一下,你刚那脸色差的都像死人一样了。”说吧,又认真的检查起来,所幸叶庚刚刚好好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此时,索尔纳应该察觉不出什么太大的异样,果然,只见索尔纳松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统帅,你可得好好休息,你是朕的大宝贝啊!若是你病倒了,可要朕怎么办?”他的语气矫揉造作,听得叶庚直皱眉头,只好低头继续处理事务。

索尔纳自讨没趣,在旁边的一个小沙发上坐下来环顾四周,似有所查。他并非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进屋子,他就发现小别墅的各种摆设都乱了许多,根本不像叶庚的作风,同时,纵使香味已经消散,但索尔纳还是嗅得出,房屋内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清香。

索尔纳与叶庚认识不知道已有多年,曾经一同奋勇杀敌,血洒战场,他对叶庚的了解,又岂是叶庚轻轻松松可以掩饰的过去的?说实话,当索尔纳拨通电话的时候,他被视频中的叶庚吓了一跳,这么多年里,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叶庚露出那样脆弱的表情,似乎在隐忍着极大极大的痛苦,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有种直觉告诉他,自己必须得去,纵使不能改变什么,纵使,这是命运的安排。

一旁的叶庚仍在处理进期的军情,他看似沉静,但其实冷汗早已湿透了他的额角,一切的若无其事,都是强撑的。他真的好想好想在那个小小的密室里躺下来休息一下午,多么无力啊。叶庚开始有些走神,他想到了这辈子他听过的所有“容器”二字,又觉得仿佛喉咙被扼住了一样,无法呼吸。

一旁的索尔纳一直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叶庚,当然察觉出了他的异样,索尔纳站起身来拽过叶庚的手腕,将他带到自己的面前,叶庚一个不稳,几乎扑在了索尔纳的怀中。这样虚弱的行为越发引起索尔纳的怀疑,他松了手上的力度,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青年瘦削的脖颈微仰着,美丽如宝石的紫眸望着他,却带着一丝没有底气。他看到青年有几根额发被汗水濡湿,鼻头上也沁出汗珠,他才猛然发觉,叶庚好像一直在发抖。

此时叶更也失去了最后一分力气,刚刚那场疯狂的能量灌输,真的,使他彻底疲惫了,眼前索尔纳的面貌也在不断晃动,索尔纳了两只手把着他的肩膀,语气急促道:“叶庚,你到底怎么了?我带你去医院,你…别晕,别怕,我在这里。”

叶庚努力使自己的眼神聚焦,迷迷糊糊的盯着眼前这个男人,好累,好痛,他想,作为一个容器,要是他永远的睡去了,应该也无人在意吧,“但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容器。”塞缪尔的话仿佛又在叶庚脑中响起,叶庚一颤,彻底躺倒在了索尔纳的怀里。

而两人都没有看见,书房一角,缓缓探出头来的一截小藤蔓,簌簌地颤抖着,似在警告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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