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穗从中餐馆出来正是午时最热的时候,烈日高悬,纹风不动,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奶奶家距离中餐馆不算太远,虞穗回到家时老人家正睡在躺椅上小憩,老旧的电风扇发出“吱呀”的响声,在这安静的午后独自交织成一首自创乐。
虞穗换上拖鞋轻手轻脚进了厨房倒了杯水,端着水杯出来时奶奶已经醒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虞穗注意到方桌上的食物网罩,“奶奶,你还没吃饭吗?”
顾秀华慢慢起身,随手关了身旁风扇,“开那个吧,今天热。”
虞穗听话照做,揭开食物网罩桌上的菜未动一口,明显是在等她回来,比起母亲何佳,奶奶对她的偏爱总是显而易见,像是早早料到这顿饭她们母女俩会不欢而散。
顾秀华伸筷给虞穗夹了一块鸡肉,“和你妈妈聊得怎么样?”
虞穗食指轻轻摩挲筷子将碗里的鸡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说:“说了高中的事。”
顾秀华比虞穗提前两天知道了虞禾夫妻俩离婚的事,离婚证也是她塞进了衣柜里为的就是防止虞穗知道,没想到有些事终归是瞒不住,到底还是知道了。
“你妈妈也是希望能照顾你。”
“奶奶,你很早就知道爸爸要出国的事了吗?”
顾秀华放下手里碗筷,略显无奈轻轻点了点头,“前几天刚知道,顺便和我提起你去商平的事。”
“我不去,”虞穗抬眸,“我没离开过阑临也不打算离开,况且学籍不在商平市需要找人帮忙,少不得又是一笔开销,没有这个必要。”
顾秀华疼爱地望着孙女,这孩子算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去商平市她也舍不得,但何佳刚才打来电话希望她可以劝劝,毕竟高中是重要时期,去了商平何佳在孩子学习方面一定会严格把关,总好过和她老婆子在一起。
虞穗等了许久没听到奶奶回应,抬头望去才发现奶奶正出神,目光落在她身后不远处。
虞穗不免好奇回头,目光定格在电视柜摆放的一张照片上,那是她刚上小学二年级拍得全家福,爷爷还没去世,双臂环抱她放在膝上,仅有的快乐在爷爷去世后整个家全都变了,奶奶整日坐在院子里心事重重,爸妈为了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她在不得已的环境中不得不提前长大。
“奶奶,饭菜凉了。”
顾秀华敛下目光盯着手里那碗白饭忍不住叹息:“要是你爷爷还在,我想他一定会留你在阑临,可惜现在……”
“现在有什么不同吗?”虞穗轻轻放下筷子双手交握,“我知道奶奶担心什么,你是怕我留在阑临万一高中成绩下降,以后耽误我是吗?”
顾秀华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算是默认了虞穗的话。
“奶奶,从上学以来我的成绩如何你最清楚,在这之前他们对我学习也并没有多加关注,我相信我自己可以。”
顾秀华见虞穗执意如此,一时无法反驳,静默片刻悠悠道:“穗穗,你的成绩奶奶是清楚的,你这孩子也从来不在学业上让我担心,这几年商平发展越来越好,你去了那边接受的教育也会比阑临更好,奶奶还是希望你再考虑考虑。”
顾秀华没等虞穗回应,起身收拾碗筷,耸肩缩背进了厨房。
虞穗默默盯着厨房忙碌身影忆起今天在中餐馆母亲何佳提起的事,结合奶奶刚才说的话看来在她回来前双方已经通过电话了,奶奶是说客,毕竟母亲何佳知道她最听奶奶话,既然她劝说不了的事由奶奶开口说她一定不会拒绝。
虞穗心底蓦地烦闷,径直回了房间,手里的纸袋随手放在了书桌上,她出神望着窗外,对于去商平还是固执留在阑临一时没有结论。
窗外蝉鸣声叫的人愈发心烦,虞穗起身去关了窗,随手将窗帘拉至窗线中间,转身时目光刚好停在书桌纸袋上,定定望着纸袋脑海里掠过男生轮廓分明的侧脸,她缓缓抬手抚摸手臂。
如果今天不是他帮忙就不仅仅是果汁洒在衣服上,连同托盘上的热汤也会尽数洒在她身上,估计现在她已经去医院处理烫伤了。
虞穗垂眸,腰间仍系着他的白衬衣,幸而没有沾染她衣服上的汁渍不过原本熨烫平整的衣衫经由她手打结系在腰上已有了些许皱痕,衣袖上的刺绣并不多见。
家里只有父亲虞禾房间有电脑,因为长时间不住现在成了虞穗书房了,不过她平时没什么朋友联系,在这个年轻人上网打游戏,聊天的热潮中,她就像是被踢出局的外人,除了必要的查阅几乎不碰电脑,甚至连手机也没。
虞穗去了书房,坐在老式木椅上等待电脑开机,房门虚掩着从客厅时不时传来几句话。
-说了。
-要不听她的吧。
-好。
电脑开机的突兀响声引起顾秀华注意,匆匆说了几句挂了电话推开了房门。
“是要写作业吗?”
“不是,我查个资料。”
“好,那你先忙。”
虞穗只要在忙,顾秀华通常都会认为她在忙学业上的事,毕竟这孩子从上初中以来学业方面就没让家里担心过,只是性格却不似以前活泼也不怎么和别的同学来往,好几次她去超市买东西正赶上放学时间段,虞穗也都是独来独往回家像是有点害怕交往朋友。
客厅最后一缕光线随着房门掩上悄无声息离开了屋内。
虞穗仔细看了看袖口上的刺绣,在搜索栏输入了形容词,页面上出现品目繁多的花草树木图,虞穗慢慢滑动鼠标滚轮盯着电脑屏仔仔细细查找,盯得眼睛发酸也没找到和刺绣相近的图片。
难道袖口上的刺绣是设计图案并非真实存在?
怀疑的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虞穗丧气靠着椅背,默然操控鼠标关了所在页面,网站形形色色的词条不受控制涌入虞穗眼中,她百无聊赖往下翻,依旧是一无所获,放弃的念头渐渐蚕食大脑,虞穗准备关了网页,食指误碰鼠标,页面自行跳转至一篇文章中。
起初这篇文章并未吸引虞穗,让她没有立即关闭界面的原因是文章中的配图,一张她一直在找的树叶图。
“蓝桉已遇释槐鸟,不爱万物唯爱你。”
虞穗情不自禁读了一遍标题,食指轻轻滚动鼠标往下看。
我们一生会遇见很多人,但能让我偏爱的唯有你一人,我不爱这世间万物,只爱你一人。
蓝桉是一种霸道的植物,身边不允许其他植物生长,唯有一种鸟却能栖息在树上,也正是因为这样,我的温柔和爱,只是对你一个人。
可蓝桉本身也是霸道和寂寞孤独的化身,周边没有其他植物,陪伴它的只有无尽孤寂。
虞穗蓦地脑海中闪过他冷寂的侧脸,即便她当时忘了道谢也并未有太大反应,仿佛只是他起身离开的随手之举。
白衬衣搭在膝上,虞穗垂眸,指腹温柔摩挲衣袖上的刺绣也注意到了衣领里的标牌,一家她有印象却从未进去过的店面,原因无他,那是一家在阑临出名的定制服装店,听说一件衣服快赶上工薪族一个月的薪资,之前放学经过店面时中国风的招牌格外醒目,属于看一眼便不会轻易忘记。
虞穗倏而觉得膝上的衣服变得沉甸甸,这么贵重的衣服还是要尽早还给别人,或许去店里问问店员应该有眉目。
虞穗打定主意从抽屉里取出淡蓝色的折叠钱包上面还系着一个平安符,那是奶奶在她中考前特意帮忙去求的,说是带在身上一定能保佑考试顺利,然而她没告诉奶奶,现在考场严格到除必要纸笔外其余物件一概上交给监考老师或放在家里。
客厅电视正播放着黄梅戏,虞穗从房间出来时,奶奶并不在。
“奶奶?”
叫了一声无人回应。
虞穗正纳闷人去哪儿了,只见顾秀华拎着西瓜嘴角含笑走进来。
虞穗上前接过顾秀华手里的重物掂了掂,“奶奶,你怎么买这么大西瓜,我们吃得完吗?”
顾秀华抬手取了玄关墙上垂挂的灰色毛巾擦了擦脸上汗渍,“刚才听到有人吆喝就出去看了看,这西瓜一看就是土生土长的,不用怕有催熟剂,隔壁你张姨买了四五个回去。”
虞穗把西瓜放进厨房,顺便洗了洗手,出来时顾秀华换了双凉拖拿着拖把打扫玄关踩踏过的地方。
“奶奶,我出去一下,一会儿我回来拖吧。”
“现在出去?”
“嗯,距离开学也没多久了,我出去买点文具和辅导书。”
顾秀华本想说你母亲同意你留在阑临吗,话已经到了嘴边生生咽了回去,“天这么热,这两天又在修路你还得绕远路,要不过会儿再去吧。”
“修路?”虞穗忽而记起距离上次去街市已经是两个星期前的事了,“我去看看路口是不是都封了。”
“你这孩子买什么文具这么着急,那文具还能从店里跑了不成?”
虞穗不自在转身背对顾秀华,蹲下开始慢吞吞换鞋,“我……我等着用。”
没等顾秀华继续询问,虞穗飞快跑出了院子。
顾秀华疑惑目送离开的背影,皱了皱眉。
去街市约莫要步行十分钟左右,虞穗出门走得急,又害怕被奶奶察觉到她撒谎,慌不择路一个劲往前走,直到眼前出现醒目的蓝才惊觉自己已无路可走。
因为修路四周都被蓝色铁皮围住,阻断了虞穗最常走的一条路,要是原路返回就得绕路,十分钟的路程恐怕得走一倍的时间,即便快到了末伏天炙热的暑气依旧像是要把人“烤焦”。
虞穗打着太阳伞看了看周边,想起幼时曾在附近的里巷玩过捉迷藏,不过经久未去也不知道路还在不在,听说被政府征收了土地原先住在那儿的人也都基本上都搬走了。
虞穗打算走过去看看,毕竟来回节省了不少时间,要是和这边一样也拦住了那就回去等晚些时候再去。
里巷和修路的地方只隔着一排红砖黑瓦的几间平房,旁边栽种着两棵她幼年时就有的香樟树,小时候玩累了坐在树下惬意乘凉,周边是坐在矮凳上手拿蒲扇的老人家们,只是虞穗此刻却并没有回忆童年带来的快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了巨物恐惧症,看面前高大的香樟树总有种它要吞噬自己的错觉。
虞穗盯着前方被香樟树“占领”的里巷,从前热闹的场景不复存在,一眼望去除了冷清还有些许阴森。
小时候虞穗天不怕地不怕,长大后不知道怎么了,怕黑怕高,巨物以及深海恐惧症也都有,明明记得小时候也没有经历过这些,不然还能以幼年心理创伤做借口。
虞穗不打算为难自己,毕竟独自一人走在荒无人烟的里巷,万一遇事喊救命都没人听见,她往下压了压太阳伞,转身准备原路返回,前后不到一分钟身后传来争吵的声音。
虞穗转身望去,两道纠缠的身影看上去像是打起来了。
年轻男人见老头死死拽着不肯撒手怕再耽搁下去引来路人注意,迅速从兜里掏出一把弯折水果刀,明晃晃在老人家面前比划恐吓。
虞穗闪身躲在树后,神色焦急四处看了看,瞥见几步路的垃圾桶旁有别人丢弃的餐椅,七零八落倒在地上,环卫工还没来收拾,她偷偷瞄了眼里巷的男人,尽量不弄出声响小心翼翼过去捡起一根凳腿牢牢攥在手里,抿了抿唇默数三声冲了过去,使出全力毫不客气抡上男人后背。
男人毫无防备吃痛松开了抢夺的盒子,转身恶狠狠盯着年纪不大的小丫头紧紧攥着手里棍子瞪着自己。
“不想活了是不是!”
虞穗强压心里渐渐升起的退缩之意,梗着脖子吓唬对方:“我告诉你,我已经报警了,而且这里最近在修路附近刚安装了监控,你最好想清楚!”
男人一听有监控,下意识四处乱看,也就一个星期没来居然安装监控了?瞧这小丫头的样子像是真报了警,他才刚放出来半个月可不能再进去了,但好不容易碰到落单还是老年人到嘴的饭就这么硬生生被夺走又心有不甘。
“臭丫头,少在这儿唬我!”男人瞄了眼她身上的斜背包,手中的刀立时转了方向,“把你包给我!”
虞穗本能地将包藏于身后,尽量淡定吓他:“你爱信不信,到时候被抓走的是你又不是我。”
“嘿!你个臭娘儿们,还敢跟我犟嘴!把包给我不然我手里的刀划花你的脸!”
虞穗见男人气势汹汹明显没把她胡诌的话放在眼里,抵在身前的短刀泛着骇人的银光,大有解决她的意思,非常时刻适当服软总归不会吃亏。
虞穗慢慢取下斜背包交出去。
男人力气甚大一把夺了过去,迫不及待打开包里的钱包,里面一张红钞都没,面额最大就是一张五十,还有零零散散的十块五块,看上去穷酸无比。
“你他妈骗我是不是!钱呢?”
“我是学生,没有那么多钱,”虞穗看他凶神恶煞的模样不免发怵,“这点钱还要去买文具用品。”
男人急了,他现在急需用钱,否则也不会犯事出来没多久又想着重操旧业,此刻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目光落在跌坐在地上的老头身上,蹲下手里的刀换了威胁的人。
“钱呢?你身上的钱都给老子拿出来!”
虞穗这才看清老人家的相貌,现在虽有些狼狈但整个人气质儒雅,穿衣也很考究,难怪会被人盯上。
“钱在我这儿。”
虞穗闻声侧目,瞳眸划过无声的惊愕,怎么会是他!
男人收了刀,起身眯眼瞧去,只见有几道人影逆着光朝他走来,为首那位身形修长,双手抄兜徐缓走近。
梁应惟食指和中指间夹着几张红钞在半空中递给他,“你敢要吗?”
男人紧紧盯着离自己不远的钞票,咽了咽口水,朝他身后瞧了眼,几人手里都拎着木棍,看上去像是街头混混,他势单力薄别没拿到钱还把自己搭进去了,光棍不吃眼前亏这点道理还是懂得。
“误会误会!”男人嬉皮笑脸傻笑,临走前经过虞穗身边警告性地指了指她,“你给我等着!”
虞穗目送男人匆匆跑走的背影松了口气,手里的凳腿没敢放下怕他又折回来,盯着他离开的方向足足有一分钟确认不会再回来了靠着砖墙大喘气,弯曲的膝隐隐在打战。
“爷爷,没事吧?”
男生低磁的声音拉回虞穗慌乱跳动的心,她看着他扶起老人家,不禁询问了一句,结果因为被吓到,刚开口沙哑的嗓音难听地从口中溢出,不仅自己尴尬也引来了他的注意。
“我没事。”梁淮拍拍孙子的手,目光慢慢落在女孩身上,感激道,“今天真是谢谢你,要不然我这老骨头怕是真要折在这里了。”
虞穗仓皇摆手矢口否认,白皙脸颊顷刻间腾起一抹娇红,“我……我也没做什么,是因为他们过来了那人才吓跑了。”
梁淮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钱包从中抽出几张红递来:“不管怎么说,小丫头你没有因为害怕转身就走还跑来救我,光是这点现在就没几人能做到了,这些钱算是我感谢你的一点心意,别嫌少。”
虞穗瞥了眼老人家手里几张红钞,当下便推了回去摇了摇头:“我本来就没帮上忙,要不是您家人来得及时我们都会出事,这钱我不能收,而且……”
虞穗欲言又止的目光落在老人身旁男生身上,发自真心道:“我还得对他说一声谢谢。”
梁应惟落在他处的视线转瞬之间对上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很快她的脸和脑海中的记忆霎时重叠,还真是巧,居然又见面了。
“蓝桉已遇释槐鸟,不爱万物唯爱你。”出自泰戈尔《飞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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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偶然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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