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把柄

几个月后。

天气热了许多,除了当差外,魏九安实在是不想在外头待着。

他这几天似乎很忙,当完差就立刻回偏殿,甚至不经常去陪白羽尘了。即使易溟过来,也都是白羽尘在边批折子边哄他。

今晚,魏九安倒是少见地出了门,主动去找白羽尘。

此时的白羽尘还批着奏折,好不容易将地方述职的奏章都批阅完毕,却见安烬又带着几名小太监搬来一摞。

白羽尘一下午都低着头看折子,脖颈疼得厉害,刚抬头休息片刻,却又要低下头去办正事了。

正因如此,他甚至没关注到走进来的魏九安。

魏九安轻咳一声,道:“羽尘?”

白羽尘抬起头,疲惫地笑了笑,道:“子矜,可算想起我这个独守空房的可怜鬼了。”

魏九安走到他身后,给他捏着脖颈,道:“这几日忙得很,自然是无暇与你在一块儿,等忙过了这一阵,我每天都来找你。”

白羽尘一刻也耽误不得,又低下头去批奏折了,还不忘问道:“那你何时才能忙过这一阵啊?”

魏九安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倒不是时间的问题,若是能得你相助,相比也快一些。”

白羽尘道:“嗯?说来听听?”

魏九安道:“去年我说的,要在朝政上助你、辅佐你,想必你还没忘吧。”

白羽尘微微笑道:“你给的承诺,我自然一刻也不敢忘。”

魏九安道:“我如今有一份折子,要在上朝时呈给你。这份折子可能会有些分量,甚至于,朝中的人是否都可以是你我的爪牙。我毕竟是个侍卫,除了护驾以外,没什么出头的资格。所以,你能否给我一个机会,一个替你开口说话的机会。”

白羽尘点头,道:“自然可以,我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原来是这等小事。”

魏九安抵着他的额头,道:“羽尘,你怕不怕?”

白羽尘放下毛笔,抱住他,道:“怕什么?”

魏九安道:“若是我无能,将此事办砸,日后你我可就更为艰难了。”

白羽尘却笑了笑,道:“我一向不信什么顺其自然,若是一个人的成就与否,要靠是否得到天意眷顾来决定,那便是此人不配。若你我不放手一搏,那么就算我日后大权在握,也是我身为君王的耻辱。”

魏九安一怔,刚要开口,却听白羽尘道:“更何况,若是不经历些坎坷,当后世子孙再次面对此等困境之时,又以何为鉴呢?”

翌日,清晨。

白羽尘醒时,魏九安已经更衣了。

他今日精神很好,见白羽尘醒了,立即将那封奏折放进袖中,笑道:“羽尘,醒啦。”

白羽尘坐起来,披上中衣,笑道:“魏大人很有斗志啊。”

魏九安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道:“自古都是文官为天子竞争、为万民鸣不平,我一个武将,还真是第一桩了。”

白羽尘笑道:“那又何妨,第一桩最好,后世之表率,怎么不算是天下第一流。”

白羽尘洗漱好,穿好龙袍,戴好发冠,拉起魏九安的手,笑道:“走啊。”

经过长廊去往宣政殿时,魏九安手心出了不少汗。

白羽尘感受到了,于是将他的手牵得更紧了些。

魏九安道:“羽尘,这还是我第一次在群臣面前上奏,真是……”

白羽尘笑道:“没事,没事。你总能把事情做到最好,这次也一样,所以没什么可紧张焦虑的。慢慢来,先正视自己,再说服自己。”

魏九安“嗯”了一声,虽然没再说话,但手心还是出着汗,似乎额角也有汗珠淌下来。

宣政殿。

二人进了大殿后,只能暂时先保持距离。魏九安走向侍卫的队伍里,白羽尘也坐在了龙椅上。

片刻后,安烬高喝一声:“上朝——”

魏九安与文武百官一样,规矩地跪下行礼。白羽尘坐在龙椅上,默默看着他。

待众人平身,白羽尘道:“各位爱卿,今日可有本要奏?”

虽说方才紧张的不行,但眼下,魏九安没有丝毫迟疑,从侍卫的队伍里走出一步,跪下道:“皇上,臣有本要奏。”

却不想,他刚开口,文官队伍里便有一位大臣道:“皇上,据臣所知,魏大人是皇上的侍卫,若有何事,私下进言便可,朝会之上,一个小小的侍卫,还是履行本质比较好。”

此言一出,臣子们议论纷纷。

白羽尘提高音量,道:“肃静。虽然是侍卫,但以魏卿的官职,也可以比肩朝中武将。而且,侍卫也是官员,同为官员,尔还想堵住同僚的嘴吗?”

那位大臣脸色有些不好看,随后作揖道:“臣不敢。”

又朝魏九安施礼道:“多有冒犯,请魏大人恕罪。”

魏九安微微颔首,以示接受,随后对上座的白羽尘道:“皇上,臣有言,事关大梁。”

白羽尘道:“魏卿且讲,不必顾忌。”

魏九安拿出奏折,双手奉上,道:“臣虽是布衣出身,但忧国之心人皆有之,臣读了有关前朝动荡与大梁的书籍,臣认为,大梁之法可以压制京官,但不足以威慑四海,甚至说,连约束宗室也是艰难。”

言毕,却听一老者道:“皇上!臣反对魏氏此言!”

魏九安忍不住回头看去。

此人一身华服,就连发冠上点缀的玉石也是连皇家都少用的黄玉。虽然有锦衣华服点缀,但还是不难看出他的衰老之态,皱纹爬到了他的脸上,但即便苍老,也难遮他此时的愤怒。

魏九安拱手道:“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男人这才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魏九安,但表情自然是极为不屑,甚至不愿低下头,只敷衍地拱了手,道:“太祖之弟,宗亲睿王。”

怪不得。魏九安方才提到了约束宗室,睿王便这般跳脚,想必是为自己的权势地位着了急。

白羽尘严肃道:“睿王,宣政殿是有规矩的地方,你这般模样,算是上奏还是争吵?”

睿王当年不是没觊觎过皇位,但如今还是自己的侄子坐在了龙椅上,他自然不服,但为了保住自己来之不易的爵位,还是跪下,道:“臣知罪。”

白羽尘道:“先听人家把话说完,如此打断,成何体统。”

得了白羽尘示意,魏九安便继续道:“臣有一计。此逢新朝之岁,自当行新朝之法。太祖定天下、平边关,此等骁勇,臣民敬佩。只是臣认为,定天下需治天下,治天下方得以兴天下。”

安烬接过他手里的奏折,呈给白羽尘。

白羽尘看了一眼,微微蹙眉。

那奏折上写的不是别的,而是变法。

白羽尘抬眸,看向魏九安,道:“你确定?”

魏九安叩首,道:“皇上,臣自知才疏学浅,但既然得您宠信,便斗胆一言。臣死谏,大梁律法一直以来未曾得到完善,连臣这等刚熟读律法之人都能看出,不知御史台与六部的官员们任仕这样长的时间,为何不提?为何不禀明?”

朝堂中一阵鸦雀无声。如他所说,确实,自从大梁建国,太祖白珩的眼光一直在军事,到死也只是给白羽尘留下了一个文治未兴、军事尚存矛盾的国家。

只是,数十年来,大梁改革换代,一扫前朝与前朝遗留的小国,才子们生逢百废待兴的时代,却心照不宣地没有选择兴邦,而是独善其身,闭口不提大梁的矛盾。

直谏无罪,但只要革新,让宗亲们察觉到了危机,那便是官场上的罪过。

白羽尘只好示意魏九安说,魏九安抬头,挺直了腰板,正色道:“臣以为,大梁部分地区并没有发生大事,只需要派官员管理治安即可。灾情地区,可以下发赈灾粮。但是,部分粮款到不了百姓手上,这就要严查地方官员,如果发现贪污**现象,应立刻罢官。”

“至于军事方面,如今情形暂时不必过于担心,只需要重视武器和军队阵法和身体素质就好,以备不时之需。”

“再说地方官员。地方官不能掌兵权,这是绝对不行的。而且,臣建议,离京城较远的地方官员可以几个月或每月进京述职一次,说说地方发生的大事,或向皇上禀告百姓生活水平、税务收益等,总之,不能有刻意隐瞒的行为,以防后患。”

白羽尘眉间还有些淡淡的忧愁,但也是真心笑赞道:“魏卿想法不错。”

魏九安拱手,道:“皇上褒赞。”

底下白羽昼上前道:“臣附议。”

陆续有几位大臣纷纷表示同意魏九安的想法,魏九安继续道:“皇上,一国根本,在于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恕臣直言,您尚未真正对百姓施以恩泽,若天下变动,百姓也不一定会全力支持您。所以,要施恩。”

“盛世兴文,乱世重武。皇上可以推行变法,首先,先重视贫苦人家,可以开设免费学堂,供孩子们读书,聘请民间有才学的先生教学,不光要教诗词,还要重视品行和政治谋略,为朝廷培养人才。”

“另外,顺阳三年,也就是去年,河水猛涨,臣认为,可以将河水一份为二,一半引进田地浇灌庄稼,另一半则引进水库,用于调节河道水流。”

白羽尘笑笑,没再说话,心里也很是认同。

魏九安也笑,随即,叩首道:“皇上,臣说完了。”

白羽尘抿了抿唇,道:“不错,魏卿想法很好,只是后续修订,工程还很大,就由你与礼部和御史台共同协商,如何?”

魏九安道:“臣遵旨。”

睿王见魏九安此言还不算针对宗室,便也作罢,暂且闭了嘴。

白羽尘收好了奏折,道:“那今日这份奏章就算作草案,待会儿让人抄录出复板,送到御史台和礼部各一份,以便修改。日后若是你们协商有何不妥或争议,也可以禀明朕,朕来判定。”

魏九安再次叩首道:“皇上圣明。”

再起身时,魏九安似乎笑着,但反观白羽尘,就没那么高兴了。

自古革新者,不得独善其身,不得安然度日,不得安宁。

魏九安现在有了学识,与当初面对大梁泼天富贵时低下头自卑的侍卫不同了。如若变法,便是寓意着魏九安参政,但他还没经受过官场的黑暗,若是护不住自己,怎么办。

白羽尘一边想着,一边道:“魏卿现在的官职不便在朝中议事,不如这样,朕为魏卿加职,如何?”

魏九安叩首,道:“臣谢皇上隆恩。”

白羽尘沉思片刻,联想到方才想到的问题,心里有了决定。

半晌,道:“摄政王,好不好?”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朝中安静了一瞬,随后便是朝臣们的议论声交叠。

这时,宋楠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帝王康健,不立摄政王,如若真的要立,也是该立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来辅佐。魏大人年纪尚轻,如此高官授予了他,若是受了恩典,但差事办得不好,皇上可要三思。”

魏九安也诧异了一下,但还没说话。

白羽尘道:“摄政王一职便于行事,行走朝廷,有此官职傍身,想来对于变法的修订和推行也是有利。不过宋大人此言,朕也确实需要思量。”

白羽尘看向魏九安,道:“那就在变法正式修订完成之前,先让魏卿学着来做,等此事功成,朕再给出额外的奖赏,可好?”

随后,他便示意安烬将太祖朝时为日后的摄政王准备的册宝拿出来。

白珩自己是见过权臣篡位的,自然对高官之位有所忌惮。所以虽然没有过多完善大梁律法,但还是设置了御史台来分散摄政王的实权,若是没有皇帝的加持,摄政王也就等同于虚职。更何况,没有册宝的摄政王就是个摆设,不足为惧。

但是白羽尘偏偏决定将册宝赐给他,正了他的名位。

宋楠知道,这职位是朝中官员的毕生所向,所以偏不再进言。魏九安坐得了这个位置,便是得了君心,皇上的心意在此,他再多说,只会保不住自己的乌纱帽。

于是,宋楠跪下,带头道:“臣恭贺皇上得贤臣,愿此次变法能如魏大人所愿,一切顺遂。”

魏九安看着白羽尘,有些不敢置信。但安烬端着放置册宝的托盘走来时,他还是立刻回过神来,谢了恩。

册宝似乎有千斤重,他接下后,莫名觉得心里坠了块巨石。

但他似乎没察觉到,御前侍卫的队伍里,有一双眼睛有些仇视地看着他。

之后,白羽尘与进京的地方官商议了些地方的事,都是小事,很快就能商议出对策。

下朝后。

出宣政殿后,朝臣们两三一伙,商议着朝中局势。

俞衫和康泯自然是汇合,但思来想去,单凭一己之力,倒也没有个对策。

俞衫率先开口,道:“康大人,今日情形,你也看到了。御史台想来时制衡权臣,我怎么看皇上这意思,是要用那魏二来约束咱们。我观天色大变已久,岂料,这风雨,来得这般急啊。”

康泯也叹了一声,随后道:“俞大人未卜先知,下官敬佩,只是日后该当如何,还须思虑啊。”

俞衫突然拉住他,低声道:“王含,记得吗?”

康泯立即会意,道:“您这是有想法了?”

俞衫微微笑道:“康大人聪慧,自然知道魏九安对咱们的威胁。易云华死了,种子已经种下,要怎么生根发芽,全看康大人如何灌溉喽。”

康泯沉思一阵,随后道:“俞大人能提拔他到什么位置?”

俞衫无奈笑道:“康大人此举是多余了。若要他全心全意为咱们办事,自然要他亲眼看着自己昔日的好友升官发财、位极人臣,他才能有所妒忌。王含所需要的,哪里是真正的高官厚禄,而是一个把同他背道而驰之人拉下高位的机会。”

俞衫拍了拍他的肩,道:“我还有公务,这个人,你应对足够了。”

康泯抿了抿唇,随后施礼送别俞衫,也跟在后面出了宫。

翌日晚,松哲阁。

王含刚当完差,出宫歇息。走在飞鸿街,心里想着赴约。

飞鸿街很宽,左右两边情景截然不同。右侧,是达官显贵的府邸,每扇门前人头攒动,谈笑声引人侧目。左侧,是商贩们的宅子,宅子旁的小屋便是商铺,小贩们吆喝,有些权势的商贾们则站在宅前,受人恭维。

飞鸿街又长,青云桥上,一点赌桌上洒下来的金银,可抵几十两银元,可换不少灾民的性命。

王含越走越快,很快,到了明楼松哲阁。

松哲阁位于从京梁门进来后的第二座青云桥处,很是显赫,以至于任何人几乎都能一眼认出。

松哲阁共有三层。王含直奔三楼而去。

青云桥上,他果真看到了自己想见到的身影,也是邀自己前来的身影。

康泯坐在青云桥上的酒桌旁,看见了他,微微一笑,道:“王大人,请吧。”

王含登上青云桥,才看见坐在一旁的宋楠。

宋楠也笑道:“真是托康大人的福,要不然,我估计是到下辈子都无缘上青云桥喽。”

王含也陪笑道:“那是自然,康大人和俞大人都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想来这种地方,自然是两句话的事喽。”

宋楠接过他的话头,道:“对啊,今儿怎么没见俞大人?俞大人想来喜欢人多热闹,怎么没过来与咱们同乐啊?”

康泯故作遗憾,叹气道:“没办法,俞大人下了朝就去办公务了,现在想必还没办完事呢,晚上估计也就吃些残羹冷饭,没法同咱们凑热闹,俞大人也十分遗憾呢。”

宋楠喝了口酒,笑道:“没事没事。那就让俞大人先以公务为重吧。再辛劳那么几日,过段日子就好了。”

王含不解,道:“宋大人此言何意?”

宋楠叹了口气,道:“后浪推前浪啊,咱们皇上已经立了大梁开国以来的第一位摄政王,这般看重,日后自然也该换一批人掌管政务了,我们岁数大,自然是慢慢成花瓶喽。”

王含似乎攥紧了拳头,喃喃道:“我就知道……”

此时,一位官员状似随意地道:“听闻王大人与摄政王是故交,他荣华高升,想必也不会忘了王大人,那咱们可就也提前盼着王大人的喜讯啦。”

王含嗤笑一声,道:“凭他?他都不能为他的姨母说话,再者说,我前几日才与他分道扬镳,他怎么肯帮衬我?就算帮了,也指不定是多么不入流的手段。”

康泯故作惋惜,叹气道:“我怎么就忘了这一茬。王大人与魏大人是故交,都如此评价,可见此人人品算不上十足高尚,这样的伪君子,不知日后如何行事呢……”

王含“切”了一声,虽没言语,但眼中嫌恶之色.溢出,他偏还无意掩盖,于是乎众人皆知。

那日在易云华伏诛时出现的康泯手下微微笑道:“王大人与咱们的心都是一样的,谁能任由奸佞当道不是?”

王含点头,丝毫不觉自己入了套,只道:“我明白,总要有个人说第一句话、做第一件事。”

手下忙道:“唉,您看,英雄所见略同啊。”

宋楠又喝了口酒,见他好诓,自然也不打算藏着掖着,直接道:“摄政王的位子不是谁都能坐的,也不是谁都能坐长久的,说句实在话,他和湘王身边的陆明泽,本质上也相同,拜高踩低,还瞧不上你,他俩一走近,谁说的准是好友还是同党呢。”

“……”

垂罗雾纱,风云渐起。

王含虽身在席中,但心里的线绕在一起,越来越紧。

有人身陷其中、绞尽脑汁,也有人天真纯粹、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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