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回 听潮声灵珠子开蒙 论天道龙太子定心

由来因果未曾休,老星与尔话从头。

漫说袖里乾坤大,莫言壶内有春秋。

山在云深不知处,道在南山不老洲。

何必居高空弹泪,芽在阳春果在秋。

欲知从前始末,还要从哪吒出生时说起。此子乃是灵珠子转世,丑时降生,身带一千七百杀劫,大体与人间传说无异。借母身怀胎三年,落地化人,不过几日间就长成幼童模样,几年间,就已是成人身形。怪异至此,也不由得李靖夫妻二人不惊慌。

那李靖到底是统辖一地的总兵,对百姓有护佑之责。此子天生怪力如此,若是任他游荡,难保不惹出祸端。直到哪吒长至七岁之时,太乙真人于李府现身,收他为徒,教习武艺,因李府院落不堪施展,这才放了他出门。

这一出门,可谓是因摇果动。一日间的烈日海风,就催动哪吒与敖丙的命缘。

却说这一日哪吒如常习练完武艺。若说是身家力气,他是天生神器转世,自然无可他说。只是混天绫乾坤圈等法宝乃是师父新赐,他虽说强健,到底是小小孩童,用起来就不甚灵验,故此近日来多加练习。陈塘关靠海,常年的天气炎热,哪吒本就身焦体燥,催动真元,又合暑气,一时把他燥热非常。停下休息之际,忽而听到耳边海风飒飒,他朝城墙望去,又一阵风自天那头来,把他碎发撩动,热汗拂干。这样好风,就该加他清凉,不知为何,反如助长火势一般,就叫哪吒心头焦躁。城墙连绵隔绝,他听得细碎之声,心头就忽生渴望好奇,有一家仆跟在身侧,哪吒便问:“这是什么声音?”

家仆道:“回三少爷,是海潮声。”

哪吒道:“我日日夜夜隐约听得的,就是海潮吗?”

家仆道:“回三少爷,正是。”

哪吒问:“你见过海吗?”

家仆笑道:“三少爷,陈塘关生人,谁能没见过海呢。城墙的那头就是海。沿着前头野路一直走,就到了滩头。”

哪吒闻言,沉默不语。径收神器,回至宅中。家仆不明,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随之跟上,不敢言语。他却不明,此一言之力就好比盘古的开天之斧,叫哪吒混沌迷蒙的心开了一道缝隙。城墙的那头,就是海,想到这句话,哪吒就如同心中着了魔一般。击在城墙上的狠狠的浪就似拍在他的心壁上,从前听不到的细微响动化作万壑雷鸣般的巨响。这暑头的燥热,冲了几桶凉水,也不能解了。

哪吒赤身站在院中,往院墙外望。从前在宅中,花繁叶好,不知还有广阔天地。现下到了院外,才知道城墙那头还有海。忽然之间,他的人就变得很大很大,这长了七年的院落变得很小很小,小得把他装不下了。

他就如一只困兽,烦躁非常。重整衣装,仍是烦躁不能抑制,几欲使他塞绝。当夜闻得海浪,迟迟不能入睡,眦目至天明。而后几日辗转,犹是不可解脱。仆从本就畏惧他,更是心惊肉跳,莫敢近前。就是原来还能与他说上几句话的二哥木叉见他如此,也只是远远观望了。那哪吒为此更为窒闷,心中烦闷就酿成狠戾,更无一些好颜色。

旁人闻听就要说,既是想去看海,自在去看就是,何故憋闷如此?话是这样讲,其实不然。原来是哪吒他也知自己天生神力,幼年不能自控,无意间也闯下大小祸事无数。故此,他亦不愿让父母担忧,才有这些年的恪守门禁,言听计从。现下纵是出门习武,也不过是在院外敞地上。然而心中燥渴,如何了得?他又并无一知心人可说。好在是殷夫人察觉,将他唤来询问,哪吒听问,霎时不能自抑,跪地道:“禀母亲,天气燥热,孩儿烦闷非常。家仆言道墙外有海,孩儿想去戏水乘凉,望母亲恩准!”

那殷夫人一听言语,她也是敏悟的巾帼,知是孩儿长大终究不能困留,思量片刻,就应下来,令他同父亲禀告过,带上仆从才好出门。那李靖这时还不曾显出些刚愎,自然也知其中道理,也如是这般言道,令他小心不可生祸。哪吒喜悦非常,一一答应下来。此时终于有了些七岁的孩童相,换好衣裳,呼唤家仆,欢欢喜喜地出了院门。

他沿野路而去,渐闻海浪声声,天空海鸟飞过,啊啊长鸣。一时把哪吒喜不自胜,挎着圈子,提着红绫,不自觉飞奔起来。脚下细沙渐软,涛声忽近。他步履如飞,家仆跟随不上。绕过林坳,哪吒脚步急停,霎时间额发纷飞,海风扑面,无垠的万里,碧空如洗,浪花涛涛,天地为之一清。

家仆远远只见自家少爷定于地上,就如脚下扎根了一般,一动也不动。他心头奇怪,呼呼哈哈地赶上去,累得气喘如牛,抬头去看时,神色忽而一滞。哪吒脸上两行清泪如流。

家仆愣怔,将要开言询问。就见哪吒动了起来,一步步朝海水走去、跑去——扑进去!那家仆惊悚地看他,疑惑,不解,也忽然的转笑了。哪吒跳进去,扑进去,踩着水,追着浪,哈哈地大笑出声了。他蹦着、跳着,就像一个真正的七岁孩子一样。浪扑他,他扑浪,浪头拍在脸上,打得他跌跟头,呛得他咳嗽。他玩得开心了,将绫子放进海水搅。搅着搅着,搅不动了,他着恼,用力一提,忽而就掀起一股天般高的浪。

涛拍下来,漫天的水珠落下来,哪吒抬头望过去——

笑吟吟的俊逸少年人,凌在浪头上,捻着红绫笑道:“你是哪家小孩,这生顽劣,搅得我水晶宫动摇,水族不安生。”

额上双角生。

哪吒在七岁这年,见到海,遇到龙。

这日之后,李靖夫妇忽然觉得哪吒变了样子。他夫妻并不知哪吒与敖丙相知之事,但见他戾气清了不少,眉宇间也常有些喜气,只当是孩儿长大知了事,暗自欢喜不尽。木叉与哪吒也是越发亲近起来,兄弟二人常常切磋武艺,府上可说是和乐融融。然而这等好光景却不足几年。前回说到,哪吒乃是灵珠子降世,扶保大周先行官,此时战事将兴,少不得他时时忙碌,四处降妖除魔,为公事烦心,见小龙的时刻自然就少了。

这一日哪吒才从外头降妖归来,终于得了些喘息的机会,就想去寻敖丙。才走出房门,天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哪吒伸手接了几滴,不觉叹了口气。只因龙族是行云布雨之神,小龙虽非龙君,但也辅佐其父王行此职位,现下天既下雨,敖丙定然也不得清闲。哪吒心头无奈,只得去后头拜见母亲。沿着廊头而去,一路小雨淅沥。他心头盼望着待叙话毕,雨就止息,他好寻敖丙去,只这小雨一下不停,真是叫人愁闷。

他朝花窗外看去,忽而就觉奇怪,再往院中去看,那一头的地面和假山也都不曾湿。哪吒正生诧异,忽而一笑,从檐下蹦跳出来,抬头往上看,果见一小团乌云盘在他头顶上。他喜不自胜,对那云儿笑盈盈。那小朵乌云云气一转,翩翩化作人形,人影儿在屋檐上立定笑看他,不是敖丙,却还是谁?

哪吒喜道:“敖丙,你怎么来找我了?你不是说真龙不能随便现迹人间?”

敖丙道:“你还问我,你怎么好久不来寻我?”

哪吒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快下来!”

他说着就展开袖口,敖丙往下一跃,忽的化作一阵风,钻进他的袖子里。袖中忽而一重,哪吒隔着布料托了托,沉甸甸的一条小龙,把他满心欢喜,朝袖里去看,小龙眨了眨眼,盘得小小一团。哪吒喜不自禁,不由得手舞足蹈,哪还有一点方才的忧愁相,端着袖子,一路朝府外跑去。

就不巧让李靖在后头看了个正着,道:“这等年纪,却还没个端稳,怎承大业。”四下无人,他看着哪吒背影,话罢却是笑了一笑。那哪吒那知此事,早已飞奔出去,携着小龙,直到岸边才止息。

二人久未相见,一时说不尽的亲昵,敖丙见哪吒多有愁色,比之往日不同,就问道:“你二八年华,小小的年纪,有什么愁烦?”

“此事一言就说不尽了。不提他!不过是些降妖除魔的事罢了。一日也不得清闲。”哪吒道。

敖丙就算是条小龙,到底也是千来岁的年龄,听哪吒说此言,不由得就发笑,道:“如此说,因你已是成人,公务在身,故而就不得清闲,是么?”

“好啊,你笑我。你也不过是一条刚满千岁的小龙罢了,怎么就和我托大?”哪吒说,不由叹了口气,道,“我的愁烦,恐怕说了你也解不了。”

“我怎么解不得烦恼?哪吒,你跟我相识久了,忘了我是龙,就把我小看了。”敖丙说,“你看这人间,谁人不是烦恼无数,种田无雨、洪水泛滥,江河湖泊水怪作乱,岂不都是人类的烦恼吗?你休要以为我只会行云布雨。降妖除怪的事我也做得。如此,你还说我解不得你的烦恼么?”

哪吒说:“好个龙三太子,真是我将你小看了!可若只是降妖除怪,也没有这么多烦恼了。”

“你知道,我是灵珠子转世,乃是扶保大周先行官。如今大战箭在弦上,却不知为何迟迟不兴事,熬得人心神不宁。师父言道,我虽然是神器降世,若无出头名状,也难服众,就是为此,才叫我四处征杀。敖丙,你说你降妖除怪,必然有你的由头。可现下时机紧迫,诏令颇多,我已顾不上了。有那等精怪,似乎不曾害人,却就杀他性命。近日来,我时而为此事愁烦。”

“原来如此。天地生灵无数,就算是修炼成的精怪,只要是他不曾作恶,就也不该伤损他。你既已知晓,不杀他不就是了?为何愁烦呢?”敖丙问。

“小龙小龙,你好天真。你不知晓,只因我是灵珠子转世,便就进退不由人。如今封神大战因我而延误,将士们对我也多有怨言。时日已久,还是无果,我就是不愿杀伐,还待怎的?”哪吒说,“我心中迟疑,也曾问我师父,他却说天道如此,不必挂心。我不能信服,真是个两难之地。你说,这烦恼,你可能解吗?

“什么是天道?”千年的龙太子刚托了大,就发觉自己实在是知之甚少。

“我也不懂。师父说,天道就是定然如此。天道要谁生,谁就能生,要谁死,谁就要死,都是写好的命数,违逆天道就是自取灭亡。”

敖丙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龙是先天之物,不受天道辖制。我不能懂。可是万事万物总有它的道理,就是天道,不也是道理吗?无缘无故就不成道理。何况,若天道叫谁死谁就要死,那违逆它又如何?不过也是一死罢了。这道理不好,我不要听从。”

哪吒心中本是挣扎犹疑,听敖丙这一番话,好比吃了颗定心丸一般,不由得抱住他笑道:“敖丙,你真是条好小龙!做人这样愁烦,我真想和你做龙去!”

“好啊,你要是做龙,就做一条小红龙,你一定是条火龙,可下不成雨。”敖丙笑道,他语气也渐静下来,说,“可是你却不知,做龙也有很多的烦恼。父亲也有很多烦恼我同样不能解。你有机会封神登天,却羡慕我的清闲。我父王置身事外,偏想要加入其中。你可知道,他十分羡慕你们这些阐教弟子,想方设法想让我也能加入伐纣的队伍,好为龙族立下功绩。这世间事真是不分明。”

“亏你父亲还是个龙王,怎么这样糊涂?就是封神登天又是什么好事情?还不是受人辖制?我的师兄弟们都避之不及呢,怎么你父亲却反其道而行之。”

“难道龙族现下就不受人辖制吗?”敖丙说,“我们本是先天之物,四海为之共有,天地为之响应。所谓龙王,哪里需要旁人封得?怎奈武力微弱,不得不归顺天庭。这样小小官衔,任谁都能来欺凌践踏。如今连行云布雨都要听人差遣,也难怪父亲心中不满。”

“算了,这些庸碌算计都是大人事情,不去管他!敖丙,你不要愁心,等我封神登天,必要你龙族扬眉吐气。”

“你不是已成人了吗?”敖丙笑道,“你就有什么名头,来帮我龙族扬眉吐气?”

“帮你们扬眉吐气要什么名头?”哪吒不解道。

大抵是觉得他幼稚,敖丙侧回头吃吃笑了一声。哪吒不错眼地望着他,一时就看呆了。敖丙忽而又挑眼看向他,龙角莹莹生光,问:“你可知什么叫成人了?”

碧青的晴天忽而变得黑云翻涌、万壑惊雷。海波翻腾,风云涌动,只却无雨。这天象怪异,令人惊奇。太乙真人近日正为哪吒迟迟不能开锋之事愁烦,累日里起甲卜卦,到底是不得天数,现下又见这天象变化,不免心惊肉跳。急掐指一算,却非自然使然。他是个愁心的师父,多事的神仙,不免往变动处去观看,方至山顶上,放目一望,就是一大惊。

那敖广听得惊雷声声,也自惊奇。现下龙族归天庭管制,无有圣旨,谁人胆敢搅动天象?急命夜叉李艮上岸观瞧。不知为何,就想起从前那哪吒小童使混天绫动摇水晶宫一事。这一次,莫非还是他?

海面潮波涌动,近岸浅滩之处,龙尾翻腾。只见一人与一龙纠结缠绕,不知是搏命还是如何,风雷为之感应,天地似之无物。方圆百里空无一人,只太乙远在山头、李艮深在海底,惊骇地看了个究竟。

潮翻河海动,雷转天地惊。

劫是此中果,命是先天应。

道在不可道,名在非常名。

欲往灵山去,百路一身轻。

欲知天机如何转动,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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