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哪吒与敖丙互通心意,初试**。那敖丙乃是真龙生身,天海感应,一时间就搅动风雷,惊得山中鸟兽潜藏,海内鱼虾遁迹。唯有那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仙长,才敢循迹观瞧。此一放目,就使他惊骇非常。一来是震惊这徒儿就失了元身,二来未曾料到他竟然与东海的龙三太子有这一段孽缘。
封神大战因哪吒未应天数,迟迟不开,足以叫人一筹莫展。现下又生出这等事端,却又如何是好?那太乙站立山顶,愁锁眉头,突然间,他是惊而转笑,拊掌道:“是了!是了!应了!应了!就是如此!”
一时间把他愁眉尽展,开怀大笑,见海头二人**渐熄,他悠悠一甩拂尘,却就下山而去,截了海口路径,等待哪吒。只是奇怪,等待良久,那海水依旧翻波,雷云依然不散,太乙心中正是慨叹小儿贪欲,却见哪吒从岸边行来。
那哪吒初经**,只觉妙不可言,心头感情澎湃,就如这大海翻波,思绪翻飞,全不能止。忽抬头看见师父,就吓得他魂飞魄散,忙倒头下拜道:“哪吒见过师父。师父为何在此处?”
太乙慈眉善目将哪吒扶起,哪吒见他这样形容,心头更为忐忑。这是做错事的孩童心理使然,就老老实实站立一边。太乙言道:“徒儿,你可记得为师与你言讲,要你有出头名状,方能前战先行之事?”
哪吒道:“徒儿记得,时时不敢懈怠。”
太乙道:“这四海妖魔你已除遍,天道却迟迟不应,为师心中甚为着急。”
哪吒道:“徒儿惭愧。”
太乙道:“我近日来动甲起卦,就在今日才窥得天机。为何这妖魔久剿,却不见天道响应?只因那被毛戴角之物,俱是人间蝼蚁,不能为你增光。而这天上人间能者甚多,还未曾有过屠龙之辈。”
哪吒猛抬头,为此言大惊,喉头哽塞片刻,道:“师父此话何来?休说是龙,纵是寻常精怪,若是不曾为祸人间,就也不该伤损他。怎可无故叫我屠龙?”
“非也非也。”太乙摇了摇头,“玄之又玄,为天道也。怎说是无故?遭你生杀的,也自是他的命果。”
哪吒低头不语,就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太乙见他不能敏悟,轻叹一声,因他爱徒之心甚重,就顶着道破天机的为难,来点拨他,道:“哪吒,你可知为何开启这封神大战?只因我等修行之人,一千余年未能斩却三尸,不能成神,天才降此大劫。我等想要这命果,天也不怜,就无有证道之处。好徒儿,莫要执迷不悟!屠龙事罢,非但出头名状有解,斩却三尸六欲,今日就成就你天生圣人!”
那哪吒在这等钻营事上虽然心思不通,却也察觉师父话头似乎直指敖丙,一时间惊骇非常。猛抬头正要言讲,忽然远天金光大盛,一列天兵神将捧圣旨而至,宣读道:“东海无故波翻潮涌,风雷不止,必有妖孽兴风作浪。圣上有旨,令哪吒查明根由,斩除妖孽。”
太乙自知推演成真,捋须而笑。哪吒手捧圣旨,双眸瞳珠颤动,僵然而立。太乙在他肩上拍了拍,道:“我徒哪吒,为师算得你今日有一殒命之劫,就在此处应验。若是违抗圣旨,恐天庭不能容你。今日若非屠龙,便得身殒。切要三思,三思!”
话罢,他自觉胜券在握,不忍步步紧逼,飘然而去。
那哪吒矗立岸边,眼前黑海翻波,就如死过一次一般。
师父言语似是要他杀敖丙,天庭旨意也似是要他杀敖丙,可却为何?敖丙乃是东海的龙三太子,就是未获封号,到底也算是行云布雨之神,如何就这样不能容之?他看着眼前浪涛汹涌,愈演愈烈,忽觉一丝不对。纵便是方才他二人动摇风雨,就没有道理现在还不止息。此事定然有异!
霎时间,哪吒就如同天光刺破颅顶,又把他忧而转喜。此事其中定然有误解,他去解开即是。如此想,便行动起来,再看那翻波潮面,更觉蹊跷。他驾起风火轮,朝风浪起处寻去,果然见一蛟龙兴风作浪,那大海上舟船动摇,几度欲翻。船上渔人见得他,都喜得大喊:“得救了!得救了!是哪吒三公子!”
他那厢欢腾,哪吒也是大喜不禁。明了,明了!怪道师父说起屠龙事,原来是你这孽畜!就好叫我的龙三为你顶罪?他心头爽快,手下更不留情。祭出乾坤圈当头砸下,就砸得那恶蛟脑浆迸溅,哪吒提了尸首,要拿去与师父和天庭复命,把公道说个明白。可这蛟龙身形实在榔槺,大抵也是要化龙之际,额角将褪,巨大无比,难怪就能借了敖丙的力,掀起这样大的风浪来。若把它带走,一来是狼狈,二则惊动关内百姓却也不好。思来想去,就抽了龙筋算作凭证,况且父亲为他也是日夜操劳,为他做个腰绦岂不好?
那蛟龙死后,天色果然放晴,他这厢行这血腥事儿,一船的渔人亦不敢看,早已驾船离去。哪吒见果真天晴,更是知晓自己推断无误,手握龙筋欣欣然登了岸,朝家中而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东海水晶宫内,老龙敖广察觉海波异样,派出巡海夜叉探瞧。若是不去还好,这一去就惹出祸殃。那夜叉见自家三太子与一凡人媾和一处,惊得是魂飞魄散,回到宫中犹是不能言语。是老龙王见他神色支吾,连连追问,这夜叉才敢把事情如实托出。
敖广闻听此言,也是大惊失色,就没有料到孩儿竟对那黄毛小儿倾心。若说媾和之事,在龙族来说也不甚稀奇,只这人选奇特,那老龙王一时也不知作何感想。他在宫中踱步良久,忽而就做一笑,心道,近日来他为封神大战事烦心,正不知从何下手,此一来不正是瞌睡的人遇到了枕头?看来是天意如此。
他把主意打定,就化作一白衣秀士,登上岸头,隐匿神踪,径朝李府而去。四海的龙王岂是等闲之辈,登门拜访非同小可,慌得李靖扫洒相迎。寒暄不过三两句,问之来意,那老龙王就道:“李兄啊李兄,你养的好儿子,干出这等好事来!”
李靖闻言大惊,忙打了躬道:“兄长此言是何意,李靖不解,还望赐教。”
敖广道:“你还装傻,今日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方才风云骤起,你就敢说不知?我实说了吧,李总兵,你的好儿子,将我的三太子点污了!”
李靖本是大骇,听得此言,又转大笑,拉住敖广重新坐下,笑道:“仁兄这是哪里话。我长子金吒常年随佛伴驾,二子木叉也是皈依佛门,唯有小儿哪吒留在身边,不过是二八的年纪,今日捧着条金鱼儿犹还傻笑嘞,哪里就知这人事!况且他这痴儿不过**凡胎,如何高攀得上龙太子?其中定有误解。”
敖广冷笑道:“李兄之意莫不是我拿龙太子的尊严来栽赃你吗?我问你,他今日做什么去了,为何至今未归?总兵也不必硬口抵赖,一会儿待他回来,你问他今日的去处便知。”
李靖听他说得笃定,不由得心头打鼓。近日来哪吒四处征伐,更带出些戾气,他心头想的更不是敖广说的意思,这逆子岂敢做出这等事,侮辱李家门楣?况且一地总兵,被人这样指着鼻子质问,心中岂能爽快?李靖此时就已有几分怒压心头。
那哪吒不知这情故,杀了蛟龙取了龙筋,自以为解了误会,欢欢喜喜就进门来。见到敖广,并不相识,只答了一礼,就对李靖言讲:“父亲,孩儿今日奉旨征杀,得了一条龙筋,愿献于父亲做一条腰绦,聊表孩儿孝心!”
那李靖一见龙筋,不知想歪到何处,大叫了一声就厥过去。他这情状敖广也惊奇,忙不迭把人扶起。哪吒更是不解其意,心道,就算这龙筋是稀罕之物,我父亲也是战场征杀之人,如何就吓得这般?余光瞥到那白衣秀士周身气度不像常人,心中有些猜疑。李靖喘几口大气才回过神来,哪吒见之,将要露出一笑,就劈脸挨了个大耳光。这一声好似惊雷,哪吒一时愣怔,满眼猩红看向父亲。
李靖哪里能见得他这样忤逆面容,怒道:“好你个畜生,你真敢做出这等好事来!还不与你敖伯父赔罪!”
哪吒听说,认出是敖广,一时也是惊骇。他虽做的并不是李靖想的那般好事,但哪有他不行礼赔罪的说法?就转身去行礼,道:“哪吒无知,万乞伯父饶恕!”
敖广早被李靖这一掌惊呆,心说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就来搀扶哪吒。也是事事之间环环相扣,哪吒这样性情,居然当真赔礼,李靖就认他做的事果然是真,做出这等禽兽行径,真是罔顾人伦!就是杀器转世也难开脱!李靖怒火攻心,理智尽失,在敖广面前这样失却脸面,恨不能拔剑杀了哪吒。
太乙算到哪吒今日有一死劫果不为假,却非是他料定的那般。就说李靖急火攻心,可三人当面对质,总有把话说清楚的机会。偏偏这时那天边鼓点骤起,兵戈声声,神兵天将降临府上。李靖双眼赤红,强压怒火焚香相迎,那神将就道:“哪吒违逆天意圣旨,此来拿他问罪!”
哪吒亦然是怒火攻心,方才到底不好与父亲正面相对,听到此言,就怒道:“那作孽蛟龙已身死,龙筋在此,为何说我抗旨!”
神将冷笑道:“哪吒,你岂会不知,作乱东海者另有他人……”
那神将话头戛然而止。认出那旁秀士,真是冷汗直落,哪能料到敖广在此!就是不惧怕龙王,这等话儿哪里能放在明面上?他就只道:“抗旨不尊乃是死罪,今夕若不见罪人尸首,就是尔等身首两离分!”
身后天兵天将齐声呼喝。
那李靖早已气得失心疯,这时再听哪吒抗旨,哪顾得上思想话里的什么蛟龙不蛟龙,当即宝剑出鞘,怒道:“好孽畜!你干出那等行径就罢,又敢抗旨不尊!我李门怎么就生出你这等带累双亲的孽障!不如一刀砍死利落!”
原来此时就只有哪吒听得出神将话里的机锋。拿天命相压,本就是哪吒所不能容忍,何况方有那等柔情蜜意,两心相交,敖丙就如他眼中珠,心头肉一般,如何就忍伤损?此言犹如触龙之逆鳞,岂能容之?
敖广与李靖俱不知那“罪人”是指敖丙。李靖是不知前情,敖广是一时没想通。就不理解那哪吒为何勃然大怒,将牙咬得咯咯作响,逼问道:“父亲,你要我遵这样的圣旨?”
李靖浑然不觉,涕泗横流,满面赤红道:“这等大事岂容你儿戏,你与龙三太子一事,若为父替你下跪磕头,敖伯父或许还可宽恕。圣旨也敢违逆,你这孽障要害我满门的性命!此时听命却还好说,若是执迷不悟,休说我不念与你父子的恩情!”
霎时间哪吒就心灰一片,呵呵冷笑道:“李靖,原来你是那贪生怕死,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之人!”
李靖闻言眼前一黑,跺足大哭道:“畜生,畜生啊!”
殷夫人早听得前庭动静,见发展至此,忙急急奔出,把李靖接了个满怀。李靖双手颤抖,骂道:“你生的好儿子啊!要了我满门性命!”
殷夫人见这架势,怎能不怕,怀抱着李靖,哭泣劝哪吒道:“你就依了你父亲说的吧!母亲怀胎三年生下你,你还不顾着这份恩情吗!”
哪吒看着母亲,只觉得心口越发凉下来。他环顾四周,天兵环伺,龙王沉思,父哭母泣,天意摧折,圣旨加身,这穹隆如盖,将他罩住了。殷夫人号哭愈烈,哪吒忽而就笑了。
他的目光转了一圈,定在敖广身上,定了一会儿,敖广并未回应。哪吒忽而收回目光,全身真元迸放,衣发纷飞,他厉声喝道:“苍天无道!哪吒冤屈!哪吒冤屈!”
话罢上前,一把夺过李靖手中宝剑。周围人等受惊,均退开一圈。哪吒独立堂中,神色就和疯魔一般同。
天庭威权,父母严命,不由不从。逼到这等绝境,只有一死才算决事!况哪吒又是天生杀器转世,此时凶性上来,再不抑制,径挥宝剑自断一臂。那老龙王活了数千年,何等妖魔没见过,却哪里见过这样凶性,此情此景也全非他本意,早已吓傻一边。那殷夫人高鸣一声,几乎绝倒,李靖亦是惊骇。
哪吒转过脸来,剑刃抵着喉咙根儿,赤通通迸着双目,厉声道:“天庭,你把话听好!父精母血,我哪吒绝不带累爹娘!”
他又是一声暴喝:“李靖!”待要吼殷夫人,不由得软声叫了声娘,这一声就喊得殷夫人一声恸哭,几乎欲死,朝前扑来,遭丈夫阻拦,挂在李靖臂弯。
哪吒声又转厉:“抗旨之事我一人承担,今日我哪吒自绝于此,更不从这昏人的父命!割肉还父,剔骨还母,了却生身的恩情!孽蛟已死,东海之生灵,亦不许动他半分。有我的冤屈,来日报应!”
话罢转刀,剖肠破肚,将心肝脾脏通通摘了干净,割肉剔骨,只头颅并一滩血沫留在地上。把那敖广惊骇,止不住珠泪双流。殷夫人哭死哭活几次,至于天昏黑了,把孩儿头颅抱了装殓,血沫就如何也捧不起,只一抓一把红,抓至最后,已不知是哪吒的红还是她手掌的红。自如怀胎时一般,血肉合作一处。那李靖提着宝剑在堂中踉跄,捂住心口,哭不出了。
那东海老龙今日长了见识,一路回程心事重重。忽而他就想明白了神将话里的机关,原来天庭要杀的是他的三太子敖丙!
为何要杀他的孩儿?一闪念间,就把敖广骇得冷汗直流,骨软筋麻,瘫坐岸边半晌不能动弹。好半晌他才回魂,急急回到宫中。
原来哪吒身殒一事已传到海底,敖丙闻听,犹不能信,焦急等候消息间,见父王回来,忙上前求证。听说是真,却还安静,只脸色白白的,静立片刻,忽而捂住心口一声泣血啸鸣,海波震荡,贝阙动摇,顷刻间大雨倾盆,人世间丧却了个凶哪吒,海龙宫厥倒了个龙太子。
李府堂前一地的血,在小龙的泪里,都冲干了。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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