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赶潮流云楼宫通网读演义灌江口发癫
上回说到哪吒使了个法儿,托紫微大帝将定魂丹送予了敖丙,自己就同老龙王下凡去看那人间电影。好个大神通的三太子,许久未下凡间,一应的跟不上潮流,还是龙王替他幻化了一身炫酷的衣裳。他在电影院前,道:“便在这里看那电动连环画吗。”又将周围男女打量,说,“人间实是礼崩乐坏了,怎比商周时还豪放些,那时除却野合,也不这样袒露臂膀哩。”
“哎。”龙王睨他一眼,说,“太子休说这过时话。莫聒噪,检票了。”
他就跟在敖广身后往里进,忍不住四处打量,叫敖广按了腕子。进去坐下,等到开演,又叫音响吓一跳。你说他是无量神通,雷霆霹雳听来也算作平常,怎么就叫电影院的音响吓了一跳?并非心中畏惧,从未见过使然。
“确实忒丑了些。”哪吒说,“怎么这世的凡人画这样丑的小人儿?”
“好好的皮影,画了李靖,就也多余。岳丈,这鼻头却比你的大些。”
敖广轻叹一声,拍拍他手,说:“专心看来,莫出声。不比早年街头看大戏。”
过了会儿,又听哪吒说:“这么好的皮影,若带丙儿来看,该有多好?”
敖广又是轻叹一声。也不知他是也叹敖丙呢,还是叹哪吒话多呢,还是叹这“小儿辈”反做“皮影”的老土话。更不知他是起了安慰心,还是嫌弃哪吒聒噪,抑或是在这人间地界,头一次领了哪吒太子的先,便生了长辈的慈爱心来,将取票时买的可乐放他手上,说:“喝可乐吧。”
安静了会儿,有吸管的声音,哪吒说:“这甜水儿不好喝。”
不到一个时辰,电影放完。哪吒和敖广各自感伤分别不表。那哪吒久别凡间,自己又在人间逛了逛,只是不大熟练。这样大的神明,也怕惹出笑话,只随便走了走,体察世情,径去了自己人间庙宇,拿了些新奇贡品,转回天宫。
到了云楼宫,他立时祭出法相,开了神识,收三千法身记忆见闻。人间祈愿多如牛毛,自不可能尊神桩桩件件都亲自来解,纵便沉睡,也各有分身处置。这神通香火神皆有,在哪吒来更是雕虫小技,不出一刻,便将百年间变化了然于胸。饶他是见过了沧海桑田的神仙,也是大感新奇。望虚空中一招,落到手心里一个方方匣子,正是人间的“智能手机”是者。
他心中还是感叹那电影,千百年来看够了粉雕玉琢的娃娃,小人虽是乖戾,也是新鲜,少年身有几分意思,只是太少了。可喜是将敖丙描画得美貌,混元珠一说更是极为中意。把哪吒心里喜悦,赞叹连连。心说,他是小小凡人,见不得我的大道,却能体味到这层意味,果是天府之人,灵气之乡。只是难为他得了这样大的机缘,最后共抗天劫,怎么是小人儿形象?罢了,敖丙不殒命就是再好不过。
他新学会用手机,就去搜相关消息。知了缘由,连叹好几声:“可惜,可惜!恨不能将香火钱都给了他!”又见说原来抗天劫那里要做沧海桑田效果,他就直击股道:“哎呀!哎呀!就是这般!这是何来!这是何来!我偏在此时入定修行!若早有感见,定赐你天大机缘。”
想了想,又叹了一声,道:“恐是无心插柳,才有今日之喜,怎的又生妄念。可喜,如今看来,确是这部电影叫敖丙名气大噪,才聚了我妻的魂灵。只是为何他因此醒来,却记抽筋事,不记共抗天劫事呢?”
他就不禁畅想,倘若敖丙醒来,得的是那电影的记忆,二人当是何等的柔情蜜意,别有滋味,把他一时浮想联翩,心头美妙。回过神来,不由面上发臊,自哂道:“忒想入非非了,不是神仙道理。”话是如此说来,想了一想,仍是忍不住发笑。转念忽而想到敖丙把他全然记不得,又黯然下来。
哪吒心里暗道,这电影虽叫他姓名重见天光,人人称念,但到底还是剥皮抽筋事传了太久,早已家喻户晓,深入人心。我想是这个缘故,他的记忆才是如此。要说源头,还在《封神演义》上。如今闲也无事,不妨把那本细细再看一遍,或许能找到缘法。
说干就干,他将那古本捻出,就逐字逐句地细细观看。原来当年成文,敖丙就瘫了仙身,不久就殒命。故此他只看过敖丙抽筋那一节,旁的再不曾细看。如今认真看来,把他个银牙咬碎,他也不骂许仲琳,还是骂那天道,说:“应了你了!应了你了!当年若听你吩咐,就是这般!不通的人儿写这不通的道理!我去你的鸟天数!”
骂完这句,心里畅快几分,又觉得电影做得好。总之是房中并无旁人,无人笑他这个莲花圣人孩子气。把他少年脾气就勾起来,扔了书卷,高喊几声:“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命由我不由天!去你的鸟命!去你的鸟命!”喊完了,觉得解气,捧卷又读。凡间那导演心里想着第二部的剧情,忽然就感觉到一阵灵感的袭来,一骨碌下了床,匆匆记下不表。
把他往后看,就又恨起孙大圣来,说道:“这个猴头,怎么他就撞上那样的好缘分?待我一会儿就去找文昌星君问个高低!还有谁管人间笔墨事?是了。”他呵呵冷笑,“还有华盖星也跑不了!”
华盖二字一出,他想起小龙现正供职,就把他气焰低了三分,轻声自语道:“今日才上了任,不干他事的。”
转而又道:“也是这星星实实的可恨,若不跟他缠在一起,也不见得有今日事。最可恼,还是封神榜可恨!早知如此,当年才不给你填那许多人!”又叹了一声,说,“可我究竟也是灵珠子转世,如之奈何?”
这时,就叫他又把九湾河初遇想起,一心儿的柔情化了烈火,也不东恼西恼,恨天恨地了,反觉自己方才好笑。他静下心神,继续读来,真是个圣人的模样,也不生嗔喜心。读到了邓婵玉一节,又把他个眼前一黑。
“凡生九孔七窍之物,皆可修仙。如何却说女子是五体不全之辈?大圣乃是一石猴,尚可成佛中佛,仙中仙。观音尊者更化女身体察众生苦。怎就做此言?只此一句,就见了高低了。”
再往下看,颇觉无味,将书卷合了,道:“我也不恼他。若恼还该杨二哥恼他。聪敏时是实聪敏,下作时也是实下作。落低了神仙襟怀。全书我看,只有二哥变作花狐貂一节略可一看。”
说到这里,就想起兄弟间许久不见。如今这云楼宫空空,他心下苍凉,不妨去灌江口探望二哥则个。况且他久居人间,兴许就有什么道理相助。如此想来,就迫不及待,走到门口,径与太乙真人撞了满怀。慌得他忙打一躬,说:“师父何事下临?怎不通传弟子,岂敢扰师父亲临?纵是来我草舍,也叫弟子迎接才是。”
“徒儿不必多礼。是今日彩霞漫天,我就掐指算了一卦,知道是徒媳醒来,不免过来探问。他现在人在何处?”
哪吒听闻,心头一灰,如是讲来。那太乙听了,捻须道:“这就是了。天道要他身死,他必然就身死,天道要他做华盖星,兜兜转转,他还是要做华盖星,这便是天数难逃。现下因果已圆,想你二人劫数要尽,徒儿不必哀愁。”
那哪吒早已悟了大道,不同于太乙境界,此正是“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何况刚和封神榜生过一回闷气,听了这话,顿觉好没意思,只往旁边一退。心中不愿招待,又不好言讲,突然灵机一动,说,“啊,师父,我想你徒媳失忆,与那封神演义脱不了干系。是徒儿今日看了,悟不出天道暗示,所以不能解其根由。师父何不将它拿去,一来无事解闷,二来也为徒儿想想办法。若真了却这桩宿命,他日你徒媳归来,我夫妻同去拜谢师尊,岂不和美吗?”
太乙听了,觉得有理,到了亲徒弟府上,一杯热茶也不曾讨得,就携书卷离去。他也不道说哪吒无礼,也不觉是分外之事——天数之下,排第二的自然是徒儿。那哪吒见他云头远去,笑说:“兴许这书只没写冤枉了此一人。”
他摇头叹过,就要奔灌江口,想了想,又顺了一个方向相反的路去紫微垣,本是只想远远观看,不知怎的,就与走出门来的敖丙遥遥对视上了。把哪吒给心头一凛,一颗心脏跳得如同按不住的□□般,实在不像是多年夫妻相会,更恰似小儿情窦初开。那敖丙把他冷眼一剜,冷哼一声,拂袖转回。
这哪吒顿时黯然下来,耷拉尾巴的猫儿般,浑浑噩噩奔灌江口去了。不等到庙中,他就降下云头,步行而入。二郎显圣真君门下判官幕僚草头神,早早就见了哪吒的祥云,慌忙出迎相报不表。
却说二郎显圣真君在园中穿着闲散衣服,都是些T恤长裤。听说哪吒到来,这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位尊身显的神将。他就慌忙换上神装出迎,你看他头戴双翎朝天冠,身穿虎头明光甲,腰系蛟龙双丝绦,脚踏缠丝步云履,端着四方步率着众家将迎出门外。你道这是为何?正如哪吒远远降下云头步行而入,这显圣真君也便盛装出迎,这才是兄弟相亲的礼节。
一打照面,就见哪吒穿着黑色金线纹龙棒球服,下身一条嘻哈风休闲裤,脚踩两双高帮红色金莲纹帆布鞋,头戴一顶米白色鸭舌帽,长发扎了个半戗不戗的啾啾,从帽后掏出来。原来这是看电影时敖广给他幻化的下界的衣装,他就忘记换回。太乙也是隐居的仙人,见了他这样打扮,为何就不稀奇?只是他宠爱非常,纵是哪吒□□,他也觉得自然是有他徒儿的道理,故此不曾发问。
此一时兄弟两个相见,打量彼此衣装,真个是分外尴尬。二郎他就觉得自己太过扮场面,哪吒就觉得自己不甚尊重。把那些个草头神嘻嘻哈哈笑出声,有相熟的,就打趣道:“元帅,我们爷爷盛装来迎你,你何故就这般草率着来了?”
哪吒本就有心事,听得此话,不由羞赧。真君知他此一来定是有事,叱退了众人,兄弟二人就进入正堂。那哪吒本来确是有事,如今一是把演义给师父拿了去,二是让小龙瞪了一眼,就有些失魂落魄。看了座,闲话几句,不知怎的又想起那本书来,就道:“二哥,莫不如你变个花狐貂我看吧。”
那二郎听得就诧异,心说:“想是鳏居日久,失而复得,把他害了痴傻。罢罢罢,不与他计较。”他也不答话,只说:“给三太子看茶。”
来人看过香茶,真君问:“贤弟此一来是有何事?你我兄弟二人从无嫌隙,闻听弟媳醒来,若有用得上之处,还望讲来。”
哪吒听说,就是一叹,忍不住又眼中含泪,想来哭来也是无益,又是长叹一声,说:“原是有的,现在说来也无趣。二哥,你可读过《封神演义》没有?那凡人爱你我二人尤甚,倒是让他爱坏了!你在里头做了几件不光彩事,我本要拿来笑你,只是半途让师父拿去了。不消讲,你这山中可有花狐貂吗?”
那小生灵可爱,倒不曾亲眼见过,既是不愿意变,来都来了,看看也是好的。
是了,当年的感觉回来了。这几句倒是人话不是?杨戬将朝天冠取了,卸下臂甲,说:“兄弟,多年的未见,不叙旧情,不解忧虑,总说些什么花狐貂?再不说好话,着那三花两尖枪给你个窟窿。”
他转过脸来,看哪吒还是心不在焉的相。暗作思忖,就开了天眼,往他识海里望。这不大礼貌,但仗着修为比哪吒略高些儿,早年间也不少干。二郎是体面人,实则是兄弟亲近。有时候哪吒也拿枪追他,追也无用,反招来几句谑笑,真让人羞恼!后来是为何不再看?倒并不是他二人定心定性。是有一回大军驻扎在江边上,这一日二郎回得帐中,就见哪吒在昏黄帐灯下,手里捻着一缕头发发呆,唤了也不应。他心里好奇,就开天眼去看……这下方知那缕头发的来历,和哪吒回味何事来,可把他害了鸡眼!此后再也不看。
打那的许多年来,这还是头一遭,想说是那小龙多年未醒,你还能怎的?放眼看去,蓦的碰了一下,将他神力弹回。二郎微退半步,心里惊讶,那哪吒却浑然不觉。
真君骇道:“贤弟,为兄恐怕也助你不得。今日到此,到底何事?说出来也好有个商量。”
哪吒并不知真君探他灵台一事,这也正是一个大道无为。他想了想,还是心痒难耐,说:“啊,二哥,莫不如你陪我去看电影吧。”
小圣听了又是一愕然。想了想,叹了口气,心说罢了,不知今日发起什么神癫,看电影总好过变花狐貂。遂满口应下,随他走了一遭。
毕竟不知在二郎小圣处又落下个什么机缘,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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