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春风(4)若道春风不解意

姑苏蓝氏的仙府坐落于城外深山中,石白水清,林木雍容,自有一股超然世外的仙气。山门前江水宽阔,澄净如练,一众世家子弟临风而立。

如若他们不是衣衫透湿,灰头土脸的模样,当真是幅芝兰玉树的好景致。

一人瑟瑟发抖道:“泽芜君,究……究竟几时了?”

天幕尽头泛起淡白,山后隐隐地显出霞光。蓝曦臣看了眼烟霞间将坠的弦月,道:“大抵是寅时三刻。”

哀叹声登时此起彼伏。

聂怀桑躲在几人身后避风,却仍是牙齿战战:“我们……当真要等到卯时,才才才可以进山么……”

江澄嫌弃地看他一眼,给人画了张明火符燃着,便避到一旁去了。

蓝忘机淡声道:“夜归者,不过卯时不允入。”

虽然已至暮春时节,但毕竟积了一夜的凉气,江上的风仍有些凛冽,更不说他们还是浑身湿透。聂怀桑早缩成一团,其余人也不免显出些苦相,只勉强持着几分世家子的仪态。独独蓝曦臣、蓝忘机、江澄和金子轩四人站得挺直。双璧是因着规训如此,早已习以为常;江澄与金子轩则是宁死不肯输与对方,分明冻得直哆嗦,也要硬撑下去。

人群中突然响起道声音,颇有几分怨怼:“亥时不息,无端夜游,在外私斗,泽芜君与二公子一夜里破过多少禁了?此下才想起这出入规矩来,不免有些迟。”

江澄识得是那苏涉,不由得皱了皱眉。他在云深不知处听学三月,本来对此人无甚印象。但昨日里此人怒聂怀桑看春宫一事,再加之现下这句,便使得他对此人印象不佳。心道你若是怕破禁便不要去,既是已经去了,便不要再提破禁不破禁的,着实无甚意思。

双璧皆是短衣窄袖的胡服打扮,衣料浸了水,湿漉漉贴在肩背上,勾出漂亮清楚的线条。蓝曦臣听闻苏涉此言,只一笑,并不言语。蓝忘机却回头,毫不掩饰地冷冷一瞥。

温家修士中有人另使长鞭,鞭梢擦过他耳侧。好在浓密鬓发掩着,伤痕并不甚显,只能见到血淌下去。他虽早掬已冰凉江水洗过颊上血迹,却仍是不免染了衣服。冷风吹得他脸庞素白如玉纸,衬着领缘处斑驳血色,竟显出些灼灼逼人的艳。

这一眼过去,不仅苏涉当即噤声,连带几名瑟缩的少年也下意识扳正了肩背。

天际遥遥传来卯时的钟声。

他们朝那石阶走去,一群翩翩影子亦自石阶下来,原是昨日见过蓝曦臣与蓝忘机的女修。不待蓝忘机道“云深不知处不可士女同行”,为首那女修即急道:“诸位留神,先生回来了。”

一众少年人神情登时凝固,连蓝忘机都抿了抿唇。十五六岁的年纪,除却蓝忘机,平日哪有几个是坐得住的,都没少挨过蓝启仁的戒尺和罚抄,听得他已回云深不知处,皆是两股战战,几欲先走。欧阳信编排了一路自己如何痛揍温狗,又远远地看到女修中的阿楚,原本还想着要好好地炫耀一番,此时早蔫了下去。

那女修端端正正系着云纹抹额,一眼便知是姑苏蓝氏中人。云深不知处拒收五官不整者,自然更不生五官不整者。她眉眼虽与蓝曦臣蓝忘机并不如何相似,但超然拔群之气却是如出一辙。聂怀桑识得她,忙喜道:“蓝翾姑娘!”

旁边有人忙撞他一下,悄声道:“这可是姑苏蓝氏的仙子,如何能直呼其名!”

聂怀桑从人群里挤过去:“她同我师姊相熟,我知她向来不在意这些的。”

众人心道云深不知处当真是奇地,规训三千,规训得蓝忘机拒人于千里之外,女子倒是不惧旁人,落落大方。有活络些的已经问起来:“敢问仙子,缘何有此佳名?”

那女修嫣然一笑,道:“‘翾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从羽,意为小飞。”

听得“从羽”,有还没将几日前蓝启仁所讲族史全丢掉的,已经知晓此女子是蓝氏三代家主蓝翼一系,故而其名同“翼”一般,从羽部。而现下姑苏蓝氏的宗主一系,却是按“水木明瑟”之序为名,取其清爽洁净,物我无违之意。从水,从木,从日,从玉,如蓝涣蓝湛,便恰好依到水部。

蓝翾道:“方才见先生朝玉室去,诸位尚可暂缓片刻。”

见众人面色多有不解,蓝曦臣微微颔首,解释道:“玉室是家父居所。‘金墙玉室,岂易入哉’,取其‘道理深妙’意。”

魏无羡尚未滚出云深不知处时,还编排过这取名做派。言道姑苏蓝氏规矩严苛,起卧行止都有定法,独独这地名取得格外简单粗暴。藏宝阁叫古室,招魂处叫冥室,会客处叫雅室,听学处叫兰室。只是众人还未敢笑过片刻,就在又一轮冗长的《礼则篇》下昏昏欲睡,早忘了蓝启仁之后又讲过什么。此时先有蓝翾,后有蓝曦臣,两人这引经据典地一解释,竟都隐隐有蓝启仁之风,不少人露出了痛苦神情。

思及蓝启仁,有人迅速触类旁通:“那蓝老……”见蓝忘机又朝他冷冷看去,当即改口,“先生。先生同蓝宗主之名,当是从玉了?”

蓝曦臣笑道:“诸位有心打探我家事,不若将这份心好好地用在习修温书上,还可少挨几回罚。”

夜游私斗,众人昨夜就知这遭罚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心下反而不惧,甚至生出些为自家姊妹出头的豪情来。欧阳信偷眼看了女修们半日,此下终于得了机会,道:“能为仙子们做些什么,自然如何都是愿意的。”

巴陵少年眉眼含笑,端的是俊俏风流容貌,此言一出,已有几名女修垂了眼,不敢再去看他。那聂家女修却嗤道:“一把好口舌!真当人不知你是特特地说与谁听?”

欧阳信张口结舌,一时竟说不出话。

那聂家女修见他不语,便道:“阿楚,你家郎君方才唤你。”

众人当即哄笑起来。女修中那阿楚早红了脸,回身欲走,又被蓝翾一把拖住,挣脱不得,急道:“阿姊说什么呢!”

那聂家女修佯作恍然,道:“我道为何不留那竹枝,原是已有了自家郎君。”

女修们也笑作一团,一人道:“你不要,倒是留与我呀。那可是……”她偷眼一瞥蓝曦臣,只一瞬,就逃也似地避开了,又复悄声道,“……泽芜君的东西。”

蓝忘机静静站在人群之外。他本欲道“云深不知处不可喧哗”,又觉得格格不入,只得作罢。默然立了片刻,却想起几日前也有人给他送过些物事。一幅画,两只兔子。

他将那些都留下了。

忽而又有一名女修,自山径翩翩而来,道:“先生朝兰室去了!”

一众世家子弟轰然作鸟兽散。

见蓝忘机仍站在原处,沉默不语,蓝曦臣叹道:“忘机纵然说‘云深不知处不可疾行’,他们此时怕是也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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