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案边撑着额头坐了许久,蓝曦臣才觉晕眩渐退,能够动作。蓝枢不错眼地盯着人看,生怕他一时不稳,再度晕厥。
饶是蓝曦臣,都被这一双近在咫尺的灼灼瞳子盯得有些不自在,叹道:“没事了。”见少年仍皱着眉毛,一副惊疑模样,遂稍一抬眼,示意他去看背后,“留神炉上药。”
被结结实实惊了一回,蓝枢险些忘了火,急急回头去看。
门扉一动,未见人,先见一只拈诀的手。炉火当即熄去。
他大松一口气,朝来人敛衣行礼。来人亦还之,又向蓝曦臣微微俯首:“家主。”
来人名作蓝柯,同蓝枢一般单名从木,却与“水木明瑟”一系宗亲无甚关系,说来甚至并非姑苏蓝氏中人。因着耳不能听,幼时便被弃于荒郊,不知父母何人。有蓝家修士行游除祟时见此子,怜其孤弱,遂送至姑苏山下寺收养,时时照看。因着见人于枯枝乱柯间,便以“柯”字为名。或是双亲中有玄门修士,他年纪稍长,竟至成金丹,开灵脉。姑苏蓝氏索性收人于门墙下,唤其蓝柯,又取字“清闻”,从“玉叩之,其声清扬而远闻”一句,以期人有远志,虽耳不能听,而名字扬于四方。
彼时云深不知处的家主尚是青蘅君。
“蓝清闻。”识出是数日前为蓝忘机疗伤的医修,蓝曦臣微一怔,随即笑道,“上一回便想问,念着忘机,一时未顾及。清闻现下能听得分明了?”
他说话时,那修士始终看着他,却并非视人眼目,而是视人口唇。直至蓝曦臣一句话说完,方微微颔首,道:“倘是人声大些,或言语时见其唇动,便可。”
蓝曦臣叹道:“如此甚好。”一句未了,却见对方亦是皱眉,几步上前,示意他伸手。案上无明镜,他着实不知自己面色如何难看,竟至前后两名医修都是如此神情,只得照做。
蓝柯拿了片刻,仍不展眉。蓝曦臣微微一叹,指尖抵上唇角,做了个噤声手势,又示意一旁的蓝枢备笔墨来。
因着不大能辨声,蓝柯说话较旁人更响些。见蓝曦臣如此,知家主事不欲使人听,只得提笔写道:“近日使过大术?”
蓝曦臣颔首,在纸上回:“将身作一回灵器。”
蓝柯又复写道:“可有饮食休养?”
蓝曦臣写道:“尚不及。”
医修手下顿了顿,又写道:“身上有伤?”
锁骨下伤处妨着手臂动作,一动便疼。眩晕退后头疼也卷土重来,蓝曦臣无心多言,只微微点头,写下一句“余下但问玉衡”后,便阖了眼,再不应人。蓝柯见他唇色泛白,只得又取了几枚成药让人先服下,转而去寻少年。
片刻后,即取了针来,见蓝曦臣睁眼,遂写道:“家主去衣。”
“玉衡。”蓝曦臣叹了口气,无奈道。
“疾在肌理经脉,针石之所及也。”举蒲扇遮了半张脸,蓝枢瓮声瓮气背了句医经,“家主不可讳疾忌医。”
顾及蓝柯辨声不易,蓝曦臣不直与蓝枢讲话,只在纸上写了一句,笑道:“清闻同他讲。”
蓝柯辨过他言语,又看了一回字,肃然面色上忽而显出些笑来,转而朝少年连做几个手势。蓝枢与他同门,共处几载,如何不明人意思,立时面上一赧,低头去舀药。
他写的是“玉衡为何不医”。蓝柯在下又加了一句:“他尚不精。”
蓝曦臣了然扬眉。蓝柯接着写道:“只在封蜡铜人身上试。”
铜人形貌与真人一般,镂刻穴位,内注清水,外封黄蜡。倘取穴准确,则针入水出;倘取穴不准,则针不得入。蓝曦臣叹道:“二位辛苦。”
蓝柯不言,只写道:“多歇息,少思虑。”又在先前“去衣”二字上点了点,起身将几架坐榻拼在一处,示意蓝曦臣伏下,方拈针出来。
左右躲不过这一遭。蓝曦臣叹了口气,一一照做。
蓝柯针法走的是凶狠一路,全不似面上温文。射日之征时,有负伤修士受过他针的,言道清闻虽不作弦杀,针石足以杀人。此下纵是收了力,蓝曦臣仍觉出几分难耐。不防蓝柯手上一动,长针捻转,他只觉心下一悸,险些昏晕过去。
一悸之后,却是灵台清明。他伏在臂上喘过半晌,方有气力起身。蓝枢在旁守着,见蓝柯收针,忙为蓝曦臣披了衣,道:“家主勿急起。”
“蓝清闻。”年轻的家主半真半假笑言道,“我蓝涣何负于你!”
蓝柯只作没听见,起身理衣。到头却终是没忍住,提笔重重道:“倘是家主早两日寻我,今日何至于此?”
蓝曦臣叹道:“我只是未及……”一语未了,又自觉敷衍了他人好意,遂半道改口,“罢了。下回定与医者讲。”
立时蓝柯与蓝枢异口同声道:“家主还想有下回?”
“你二人,”蓝曦臣微一怔神,随即笑道,“得寸进尺。”
折了案上字纸,遥遥投入火中。蓝曦臣一转头,又见蓝枢立在案边看他,似是欲言又止,不由得叹道:“如何?不信我倒也罢了,该信得过清闻。”
蓝枢摇头。他起初便是要说事的,只是被蓝曦臣惊了一回,一时间未及说。犹疑过片刻,方道:“长桑君有言。”
蓝曦臣面上未动,只道:“讲。”
少年小心看他神色,道:“长桑君言……自此闭关,不出药舍一步。”
蓝曦臣默然。片刻后,方淡淡道:“随他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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