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璞又顶着个黑眼圈去上课,昨晚他一共就睡了两个多小时,现在脑袋里乱成一团,觉得仿佛有海浪在里面在反复地翻腾、拍打。
又是选修课,其实这门选修课本应下周四晚上上,但因调课被提前了。任璞半睡半醒,觉得老师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一样,“上节课我们提到了‘联系’,两个物体一旦接触过,它们之间就会建立起一种看不见的联系。今天我们要讲的是‘交感巫术’与‘相似巫术’,也就是通过某种媒介建立联系……”
在听到“通过某种媒介建立联系”这句话以后,任璞猛地惊醒,这几天他和祖又川共感、共梦,甚至能互相干扰身体反应与情绪,所有碎片串联在一起,指向一个荒谬却让人无法否认的答案:不管情不情愿,他和祖又川由于某个原因联系在了一起。
第一节课下课以后,祖又川从后门走进教室,步伐悠然自得,仿佛他根本就不是这门课的学生。他走到任璞旁边的位置,理所当然地坐下。他的脸上也有浓重的黑眼圈,显然没有休息好。
祖又川的语气里带着笑,仿佛在回想昨天下午所经历的一切,他对任璞说,“昨天还真是受你照顾了。”
任璞身体一僵,没有立刻回答。他一向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但连续两天的共感已经让他动摇。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问祖又川,“你到底想说什么?”
祖又川不疾不徐地说,“昨晚我梦到了一个渔村,港口边有一只黑猫在睡觉。还有,我又梦到了孤岛上的祠堂,祠堂里有一个打翻的香炉,房梁上垂着许多……”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含着笑看向任璞。
任璞接着祖又川的话说了下去,“房梁上垂着许多红线。”
祖又川说,“果然你也梦到了。” 他顿了顿,“由于某种力量,我和你似乎联系在了一起,并且产生了共感,连晚上做的梦都是一样的。虽然我也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我想,如果想要解决这件事的话,我和你梦里的那个祠堂也许就是关键。”
任璞没有反驳,他觉得祖又川说的是对的。
祖又川回忆着梦境,“我记得梦里的渔村有块大石头,形状像鲨鱼。我上网查过相关信息,却发现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的石头,根本无法确认具体在哪座渔村。”
任璞说,“我也只记得祠堂位于一座孤岛上,里面供奉着一个鱼钩,不清楚确切的位置。”
两个人都陷入了迷惘和沉默之中,任璞想了想,又说,“既然那座祠堂里供着鱼钩,就意味着这可能是当地的某种信仰习俗。查查看‘鱼钩祭祀’、‘鱼钩信仰’、‘鱼钩祠堂’,或者‘沿海渔村、鱼钩’之类的关键词,说不定可以找到什么线索。”
两人用手机开始搜索信息,虽然一开始跳出来的都是各种海钓论坛、鱼具网店、美食推荐之类的东西,但翻了几页之后,任璞终于找到了一篇十几年前的博客游记,标题是《偶入孤岛,遇见一座供奉鱼钩的祠堂》。配图的画质模糊,都是些蓝天大海、渔村房屋的寻常图片。但在翻到第三张图时,他呼吸一滞——背景的角落里,赫然立着那块他在梦里见过的、形似鲨鱼的巨石!
博主用略带诗意的文字记述:“在渔村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租了条船随波逐流,无意间登上了一座孤岛,发现上面居然有一间祠堂。海风咸湿,祠堂静得可怕。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没有牌位,只有一枚黑色的鱼钩静卧在供桌上,透着难以言说的古老。当时我的心跳都漏了一拍,说不清是敬畏还是恐惧。”
此时祖又川也找到一条帖子,发布于去年春节。内容十分稀疏平常,《回村过节,海鲜管够!》,配图大多是海鲜、饮料、糕点的图片。然而在这组照片里,夹杂着一张港口的风景照。照片里,一只黑猫正蜷成一团酣睡,无论是位置还是睡姿都和他梦到的一模一样。而且,这条帖子下面还带着一个清晰的定位——碧湾村。
祖又川惊喜,“找到了!那个渔村叫碧湾村!”
任璞连忙在手机地图上搜索碧湾村,发现这里远离城市,是某个县下辖的一个小渔村。导航路线清晰地标明,要到达那里,得先坐长途大巴,再换两次车。而最后一段路根本没有车,只能步行。
祖又川开门见山地对任璞说,“刚好明天开始小长假,我们有三天时间。一起去那个渔村看看吧,目前的一切绝不是用巧合就能解释得通的。”
任璞皱起眉,但没有拒绝祖又川的提议,他想解决这桩麻烦。
祖又川顺势拿出手机,在任璞面前晃了晃,“加个好友吧,方便沟通。”
任璞犹豫了一下,想说“有必要吗”,但最终还是拿出了手机,不情不愿地扫了码,加了祖又川的好友。
祖又川和任璞约定,“明天上午九点,学校南大门见。”他又笑了一下,对任璞说,“今晚就别喝那么浓的抹茶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两个人如约在学校南大门碰面。任璞一边走一边打呵欠,他昨晚又做了一连串乱七八糟的梦。祖又川问他,“昨晚我梦到,那个鱼钩发出的光芒越来越强烈,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正在逐渐接近真相?”
任璞心里也没底,“希望吧。”
两人连坐了一个多小时长途大巴,又转了两趟车,在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了半小时后,大巴“嘎吱”一声停在了一块简陋的站牌前。司机回头喊道,“到这儿我就掉头了,前面两公里是碧湾村,你们自己走吧,这儿没别的车了。”
任璞一听,心顿时沉了下去。今天气温很高,快四十度了。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景物,空气烫得灼人,光是想象那两公里路都让他绝望。祖又川却已利落地跳下车,浑不在意地笑道,“怕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两人在蒸腾的暑气里走了十多分钟,任璞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融化了大半,很快就要完全蒸发了。就在这时,两人身后突然传来“嘟嘟”的车喇叭声。他们回头,看见一辆三轮摩托,车斗里堆着几个湿漉漉的空鱼筐,应该是刚送完鱼回来。开车的男人约莫三四十岁,戴着一顶破草帽,嘴里嚼着槟榔,红色的槟榔汁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快活。
祖又川笑容灿烂,向男人喊话,“大哥,去碧湾村吗?顺路捎我们一段可以吗?”
上下打量了一番两人,“学生?”
祖又川回答,“是啊,我们来做民俗调研,专门研究咱们的渔村文化。”
草帽大哥咂咂嘴,爽快地挥挥手,“上车吧,小心点别摔着。”
两人上了三轮摩托车,祖又川扬了扬下巴,冲任璞一笑,“怎么样,就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吧?没说错吧,这不就搭上顺风车了!这车还是敞篷的呢!”
任璞看了看祖又川的侧脸,第一次觉得,这个看起来没个正经的家伙,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要靠谱得多。
一路上,祖又川还和草帽大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普通话混合着本地方言,说得十分流畅自然。就连舱门大哥都惊讶,“阿弟,你这方言讲得可以啵!是咱本地人,还是祖上是这里的?”
祖又川就笑,“没有,我只是在这里上大学,不知不觉就学会了一些本地话。”
草帽大哥哈哈大笑,“那你还蛮有语言天赋哩!讲得蛮好,真听不出是外地的。”
过了一会儿,三轮摩托在码头边的村口停下。一块饱受风吹雨打的木牌子立在那里,上面斑驳的红漆写着“碧湾村”几个字。
此时正值渔船靠岸,渔船的引擎声刚刚熄火,几个赤膊的汉子正喊着号子,从船上抬下一筐筐渔获。他们黝黑的脊背上反射着油亮的汗光,筐里的鱼也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银光。咸腥味混着海风的湿气扑面而来。祖又川瞅准一个空当,走上前去,冲一个正用毛巾擦汗的汉子打招呼,“大哥,我想问问,附近有没有一座海岛,上面有间小祠堂,里面供了个红色的鱼钩?”
几个汉子互相看了一眼,都摇头表示——
“没听说过。”
“鱼钩?那玩意不就是拿来钓鱼的?供起来干啥,又不能当饭吃!”
“这得问问村里老人了,也许他们知道。”
突然,不远处传来唢呐与锣鼓的喧闹,听起来像高亢的民歌调子,其中还夹着人群的阵阵叫好与欢笑。祖又川好奇,“这么热闹,村里今天有活动?”
那卸货的汉子抹了把汗,笑道,“今天是牵魂节,一年一次,村里每个人都要好好过节的,当然要搞热闹咧!”
祖又川问,“你们怎么不去?”
汉子咧嘴一笑,拍了拍身边的鱼筐,“活儿没干完哩!鱼又不等人,不先抓鱼哪有饭吃?得先顾好它们,才有心思过节啊。”他顺手往前一指,“你们想看热闹,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转过那个弯就到了,动静大得很,地方很好找的。”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