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常大哥嘱咐几句，先回了房间准备。

茯苓见我回来，给我倒了杯温热水：“怎得这么早就回来了？”

如今正是刚刚入秋的天气，中午炎热似酷暑，我走过去把窗户打开，刚要说话，却瞧见了窗台上的脚印。

我若无其事地开了窗户，转回身来面对茯苓：“你说的那些书信，我都找到了，只不过张御史的意思，应当是不希望这些证据现世。”

“为何？”

“因为他查到……或者说他认为，杨将军有容留孟氏后人之嫌，他想拿这一点大做文章，令杨将军被撤职。”我仔细观察着茯苓的表情，缓缓道：“为此，他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哪怕会惹怒杨将军，他也要……将此事做成。”

茯苓的表情落在我眼中，果然慌乱了一瞬，目光移向我刚打开的窗户，又迅速收回。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杨将军他……真的与孟氏有旧？”

茯苓望着我，沉默片刻，终于缓缓道出：“他说他与我父母是旧识，可他与我父母相识的年月甚早，在我出生以前，他就被调派到了别处，几年都没与我父母相见，后来孟氏蒙难，他才又来到云州，因为证据不足，也没找到我，所以无法替我父母翻案，直至他偶然来到舞坊，才认出了我。”

我诧异道：“他认出了你是故友之女，但还是让你随舞坊的人去了祁北郡？”

——去伺候那个脑满肠肥的都尉。

这句话，是我在心里默默问的，但茯苓也听出了我的意思，答道：“去祁北郡，是我自愿去的。”

“这又是为何？”

“为了帮杨将军一次，也为了自己，博得生机。”茯苓抬眸看向我，此时的她，眼中光华闪动，完全不似之前那般游移不定。

“博得生机？”

“是。”茯苓道：“杨将军的计划若成功，祁北郡边防都尉替换，他有信心能替换上自己的人，以此来壮大自身势力，这乱世之中，唯有兵强马壮者可保境安民！”

入夜时分，万籁俱寂。

房檐之上，人影闪动，当那个人影想跳过此处跃向对面时，我拍了拍对方的肩：“诶，算了吧，那金鹄儿耳朵好得很，你跳过去了，她必然就已经听到了。”

人影被吓得脚下一个趔趄，幸而及时扶住屋脊，抬头看向我。

即便在黑夜之中，我也能感受到他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由于戴着黑面巾，他的声音从面巾下传来，显得有些闷，但怒意却十分清晰：“大人不是说了叫你不要干涉，你怎么还来？！”

“他说是一回事，我听不听却是自己的事，我又不受他管。”我摊了摊手道：“算了吧，就为了让他撤职，搭上自己的性命，不值当。”

“你——”对方明显想越过我行事，但瞧着我气定神闲抱臂等他说话的态度，他似乎自忖了一下打不过我，动静闹大也会让任务失败，只好憋屈地继续跟我讲道理：“我等并非只是为了让他撤职，而是将云州城控制在更为值得信赖的人手中，以确保朝廷日后征讨叛贼，不会在粮饷一事上叫人卡了脖子。”

“我问你，你觉得如今杨将军将云州城管得如何，若是换人过来，能确保那人做的比他还好么？”

“……”对方沉默片刻，道：“我只管执行命令，还望姑娘不要阻拦。”

“你们这样做不仅得不到好结果，若惹怒了杨将军，说不定还要叫三皇子跟着陪葬，我再怎么说，如今也是三皇子护卫，还是要尽一尽责的。”

“那是你的责任，与我无关，烦请姑娘让开！”

仅仅这一句话的声音高了些，我们旁边的房顶上便落下了一个鬼魅似的身影，金鹄儿憋着笑的声音传来：“两位，既然来了，何不现身相见，学什么梁上君子呢？”

我叹了一口气，朗声对金鹄儿道：“这不是怕嘛，今夜只要我们不起冲突，一切便可当无事发生，若是起了冲突——这云州大军兵戈相向，我再怎么以一当十也挡不住啊。”

“说的有理，不过既然我都看见二位来了，也不好装失明，时间不错，来打一场吧。”

“大晚上的怎么就时间不错——”我话未说完，金鹄儿就已经举剑翩然向我刺来，我赶忙闪身躲过。

张濂手下，那个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刚才同我在房顶交谈了半晌的人，极有义气地向我扔来一柄剑：“独孤接着——！”

我接住剑甩脱剑鞘，举剑格挡金鹄儿的攻击，眼角余光瞄到她身后，张濂的手下已经脱离此处战场跑到了另一方屋顶，提醒她道：“人跑了诶——”

“无妨，他们来这么多次了，一次也没成功过。”金鹄儿无所谓道。

果然随着她话音落下，张濂的手下已经被飞扑至屋顶的杨毅中麾下士兵拦住，一时间刀兵之声顿起。

结局注定，那也无须再关注，我回头看向金鹄儿：“这次你还要使暗器么？”

“兵不厌诈，姑娘不会是怕了吧？”此刻月光洒下，我能清晰瞧见金鹄儿脸上的笑意，我实在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本来做什么都一副冰冷表情的样子，要比武就很兴奋……

我再度叹气：“还好，请赐教。”

她举剑刺出，我转了个身将她带着冲向对面空出，她身形一顿，似乎有些愕然，空着的那只手瞬间发力，从腕间射出一根银针，我懒懒用剑打了个旋，将其打落。

随后她又射出好几枚银针，分别被我躲过，用手捏住，以及用剑斩断。

待她身上的暗器都没了以后，我说：“可以正经比试了吧？”

她望了一眼被我用剑斩断的银针，难以置信道：“你剑术如此，还说自己不行？”

“确实不行啊，我擅长使刀。”我遗憾道：“可惜我没带。”

金鹄儿疑惑道：“我瞧着三殿下护卫中有使刀的。”

“不是那种长刀，而是那种宽的，一刀下去能砍断猪骨头那种。”我试图向她形容。

“……”金鹄儿默了默：“土匪啊？”

“啊，差不多吧，就土匪用的那种。”我问：“可以继续比试了么？”

金鹄儿被我噎了一下：“你可以直接动手不必问我。”

话音尚未落地，她便举剑攻了过来，端的是出其不意。

我横剑将她的剑挑开：“我不擅偷袭，更不喜偷袭，终究跟你不是一个路子。”

金鹄儿似是受了侮辱般，攻击得愈发急迫，我提醒道：“用剑之时最忌心性不稳，你这样会输。”

“要你管——”

漆黑的院中，忽然响起了各种脚步声，混杂在一起，明显出自不同的势力。

我抽空往院子里瞟了一眼，只见张濂已经带人赶到，一起从门外进来的，还有齐峻等人，而杨毅中也从屋内走了出来，一时间，各队人马明火执仗，院内明亮如白昼。

杨毅中站在院子里往上喊：“各位，既已到了，便下来说话吧，若不小心踩塌了房顶，还要修缮，诸位都是清楚如今时局艰辛不想浪费民脂民膏之人，应当明事理才是——”

杨毅中话音刚落，张濂的手下已被杨毅中押着从房顶跃下，而我见其他人得了空想来帮金鹄儿，也知不能再拖，速战速决，举剑欺身上前，往她脚下一绊，在其他人近身之前，押着金鹄儿来到了院子里齐峻和张濂这边。

此刻我们都控制着对方人质，一时间倒没什么人妄动。

杨毅中看了一眼金鹄儿的情况，确认她无碍，笑着对我道：“独孤姑娘果然厉害，想来之前的比试是故意相让？”

“那倒不是，只是真没想到她当时会用暗器，如今我知晓了她的路子，也就不怕了。”我看向鲁宁，示意他先卸了金鹄儿的剑，对杨毅中道：“杨将军，今夜这番冲突非我之意，更非殿下之意，至于张御史嘛，行事是过激了些，但还是请将军耐着些性子，让我先劝劝张御史。”

张濂瞧我一眼，便又将目光投向杨毅中：“姑娘不必再劝，今夜你出手相助，我感激不尽，但我要做的事，不会被任何人阻拦。”

这般犟的，直说多半是不行了，我决定给他举个例子：“大人可知，之前那昌丘郡郡守之事？”

“有所耳闻，怎么了？”

我语气夸张道：“他应当是对太子殿下最为忠心耿耿之人了，只因认定何氏欲与太子作对，就拒绝何府管家派兵剿匪的请求，不惜违抗本职也要拉何氏下水，结果你看，太子殿下并不满意他此番作为。”

张濂微眯了眼：“你这是何意？”

“再如何忠心耿耿，也当尽好自己的本职事务，如今云州城历经城破的危局，还能这般繁盛，杨将军功不可没，若换作别人，可就不一定是这番局面。”我让鲁宁接过我的剑继续挟持着金鹄儿，走过去压低了声音对张濂道：“若是换个人过来，云州做不到如今这般繁盛，更缴不出如今这巨额的粮饷，张大人还会觉得，自己做的事，是身为臣子在为国尽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