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危机感放在寻常人家还好,至多不过争个家产,但放在皇室,后果如何就不好说了。
我自小听父亲讲过史籍,对这些个皇家内部争权、自相残杀的故事略听过一二,却始终觉得距我太过遥远,这还是头一次感到发生在近前。
说话间,昌丘郡郡守已经带着人马走近,这名郡守虽没穿铠甲,身上却也显露出几分习武之人的气势,眼神凌厉,暗藏凶光,脸上的笑却是相当灿烂,掩去眼底凶光几乎叫人会疑心自己看错。
郡守见到吴管家,还略施了一礼:“吴管家,别来无恙啊?”
吴管家冷脸回了一礼,望向他身后的囚车:“郡守这是带犯人去何处?”
在昌丘郡郡守身后,一辆囚车上关押了个绑缚枷锁的犯人,郡守道:“吴管家有所不知,这城外的官道上兴起了盗匪,这些盗匪心狠手辣残害百姓,此人更是犯下了累累命案——”
囚车上的犯人忽得暴起大怒道:“你这狗官!自己剿匪不力,遇到上头问罪就拿我去抵!还污蔑我,说埋在道旁的尸体皆是被我所杀的平民!这世间究竟还有没有王法?!”
“把这盗匪的嘴堵上。”郡守皱眉,冷冷下令,“死到临头还想狡辩,待到了刑部,必有你的好果子吃!”
手下立马上前给犯人堵嘴,但犯人仍在“狗官狗官”的大骂不止。
我听到埋在道旁的尸体这些话,内心便有了些想法,下车来到郡守面前,施礼道:“敢问郡守大人,那些埋在道旁的尸体是不是在一处密林之中,旁边还有一条小溪,岸边还有生火烧水煮鱼的痕迹?”
郡守咧开嘴笑道:“的确如此,姑娘为何会这般清楚?”
我冲郡守抱拳道:“那些人的确是盗匪,在路上劫杀过往行人,草民在前往都城路上时见到行人遇劫,便出手相助,且在进城时就禀报给了城门口的守城士兵,且盗匪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从匪才会留下的痕迹,并不似一般的百姓,我想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还望郡守大人详查。”
郡守看看吴管家,又看看我,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姑娘就是吴管家所说,从乡下请来,到都城与何府公子成婚之人吧?”
我答了声“是”。
“哎呀,既是如此,那姑娘定是与此事无关的,毕竟何府的少夫人,怎会与这悍匪杀人有关呢,是吧?”郡守脸上挂着谄媚的笑,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那笑里带着几许讽刺。
“郡守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因为我与何府有关,便可逃脱国家律法制裁,从而给何家污以莫须有的罪名。”我盯着郡守道:“之前吴管家请你出兵剿匪,你敷衍搪塞置百姓于不顾,你哪里会是惧怕何府权势之人?你分明就是冤枉无辜做你剿匪的功绩!”
郡守冷下脸来:“姑娘,你再怎么说也是何家少夫人,我给你几分脸面,却也不是叫你能这般虚言诽谤的,既得了好处便该见好就收,否则真如你所言牵连了何家,只怕你捱不住!”
郡守抛下这句话,冷冷一甩衣袖骑马带着人走了。
我望着这队人马离开的方向,简直气不打一出来,难怪老谢坚决反对我当时上报郡守,想必就是老谢听多了有关这昌丘郡守的传言,知道他是个会怎样颠倒黑白的狗官,一路憋到都城才准许我们说。
吴管家分析,守城士兵人数众多,我当时向他们说了此事,人多口杂,他们自然不会隐瞒,只会尽快将消息上报,所以朝廷追查,得知昌丘盗匪频发,便督促郡守查办,多半还斥责他身为一方郡守治下不力,所以为了尽快解决麻烦,就赶忙抓了一个无辜之人过来顶罪……
简直欺人太甚!
我将拳头捏得死紧,铃兰出主意道:“姑娘,我们直接去见公子,向公子说明此事吧。”
我闻言有些迟疑,何府公子何永泽在朝中做官,的确是我们现在唯一能求助之人,可……
“可我昨日禀报了夫人,夫人说待公子归府后会与他说的。”
“待公子归府,还不知得等到何时呢。”铃兰撇撇嘴。
“但越俎代庖,总归不好吧?”
铃兰看向吴管家,以眼神示意让吴管家拿个主意,吴管家镇定地对我道:“姑娘放心,我和铃兰都是从嵩庆本家来的,太夫人吩咐过,要我们照顾好姑娘,不可有差池,既有太夫人口谕,带您去见公子也有正经事,算不得越俎代庖。”
说罢,吴管家冲着马车对我伸手道:“姑娘,请。”
他们口中的“太夫人”应当就是何永泽的奶奶,既有长辈发话,他们又出自本家,自然不怕什么,而我又心系自己路上遇到的盗匪给被人带去罪名,更别说可能还会连累何府,实在顾不得这许多,赶紧上了马车。
据吴管家所言,何永泽这几日在朝中事忙,是以直接在官廨歇了,昨晚也不曾回府,如今正值用午饭的时候,我正担心自己过去会不会打扰,但吴管家拿着何府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负责迎接的小吏边擦汗边快步跟在吴管家身后:“还是等我先通报一声吧,大人或许正在用饭。”
吴管家停下来与小吏亲切地说着话,手里塞过去一锭银:“大人放心,我来这里也是熟门熟路,我们自己找就成,您也快回去用饭。”
吴管家拦住小吏,另一只手冲铃兰晃了晃示意她带我进去,铃兰心领神会,立马拽着我往里走。
我边走边回头看见小吏坚决不收吴管家递过去的银锭,说收下了非被革职不可,一边又想来拦我们,忙得是不可开交。我正好奇这小吏究竟是为何如此这般执着,脸上的表情也像是生怕什么暴露似的,铃兰倏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我顺着铃兰的视线一望,只见官廨之中,一位年轻的公子正在看着卷宗,而身旁一名年轻女子手里拿着另一份卷宗过来同他说话,两人对比了卷宗,似乎得出了什么结论,最后女子道:“先吃饭吧。”
年轻公子也很听女子的话,将卷宗搁到一边,接过了女子递来的碗筷,对她笑着颔首致意,这模样,很像夫妻间举案齐眉的典范。
我正感慨这二人的鹣鲽情深,铃兰的声音骤然响起,把我吓了一跳:“公子,嵩庆何府侍女铃兰,受太夫人所托,带独孤姑娘到此拜会。”
吴管家同我说过,太夫人吩咐的是要他们照顾好我,倒没说要带我拜见的话,想来是铃兰为了显得此行合理,才搬出了“太夫人”的名头。而铃兰所唤的那名年轻公子,想必就是何永泽无疑了。
何永泽闻声,同身旁女子一起望了过来,目光在铃兰身边停驻片刻,又看向我。
我上前道:“独孤未玺,拜见侍中大人。”
“独孤未玺……”何永泽重复着我的名字,眼眸微眯,似是很快就从记忆之中检索出了我的名字,恍然道:“哦,原来是……独孤姑娘。”
他身旁的女子温婉笑道:“独孤姑娘,请进来说吧。”
我毫不客气地举步踏进官廨,铃兰却跟在我身后,望着二人的目光略带探究,身后吴管家也和那名负责迎接的小吏走了过来,小吏向何永泽告罪:“侍中大人,这几位拿着何府的令牌,下官着实——”
“无妨,”何永泽摆手道,“下去吧。”
小吏悻悻告退,吴管家也是刚同小吏拉扯半天,此时气喘吁吁,撑着腰看向何永泽,又看看他身旁的女子,眼神有了然,又有某种确认了真相的绝望。
我暂时没空管吴管家和铃兰这是知道了什么又为何这种反应,正要说事,何永泽就突然道了一声:“独孤姑娘,着实抱歉,此番是我不该将你牵扯进来。”
“啊?”我听得莫名,何永泽身旁那名女子已然温柔地开了口。
女子名叫薛映月,乃没落世家的后人,不过她可强过我父亲这种家族离散没落为平民太多,薛家不过是家里人仕途不济而已,在都城中尚有一席之地。她与何永泽青梅竹马,早就彼此倾心,可皇后想笼络何家,便提出将自己侄女嫁给何永泽。
何永泽很坚决,表示自己已有心上人,拒不接受婚约,前几日刚同琴夫人闹了一场,说为人当重诺,他已经答应要娶薛映月为妻,断不会再娶旁人。
秦夫人被气得够呛,指着何永泽说好,好得很,既然要重诺,那你幼时,你爷爷给你定的亲,也一并履行了吧。何永泽原本只当秦夫人说气话,不想秦夫人真叫人去到兴业镇,把我给叫了过来。
听到这里,我回头看一眼吴管家和铃兰,只见吴管家抬头望着外面的天空无声叹气,铃兰垂着头说不出话。看见他们这副模样,我总算明白他们今日为何会那样,想来他们接了太夫人的指令,带我来到都城,对何永泽和薛映月的事却一概不知,今天听到秦夫人说不必苛求我学礼仪,又从旁人口中听说了何永泽已心有所属的事,才如此积极地带我来这里求证。
我就说,名门世家守诺,不弃亲家落魄,履行旧时婚约这种情况或许会有,但不至于之前一直不联系,突然就要我来都城成婚,着实诡异,好在我有心理准备,对这样的结果并不算意外。
何永泽说对于我辛苦跑这一趟十分歉疚,说会给相应的金银补偿,我摆手道:“此事先放一边,我今日来找侍中大人,是有事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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