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真言

顶层阁楼内,阳光透过飘窗洒下,江理睁开眼睛,隐约看见光柱中漂浮的细小灰尘。

他眨眨眼。

周遭的一切都很熟悉,身下的日式实木矮床、角落的懒人椅、门边的绒布沙发,随地可见的废弃纸团,还有沙发上熟睡的猫——这是他家没错,可身上的西装是哪来的?

西装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原本挺括的布料在他的蹂躏下变得像腌菜般褶皱纵横。

他敲了敲宿醉的脑袋,从似曾相识的木质香中嗅出了一丝不对劲。

昨晚,他负责送关鹏回酒店。

结果在大堂碰到了他最不想见的人。

牧芷是其一,牧城是其二。

……

这西装是牧城的?

想法一经出现,诡异感顷刻降临。

几乎在他回忆起的同一时间,手机给他实时推送的绿泡泡消息,打断了他的思绪。

【月月鸟】:这么多年了,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我昨晚太开心了,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月月鸟】:麻烦你把我送回来了。

【月月鸟】:不过,我今早醒来,发现膝盖青了一块,你知道怎么回事儿吗?

【月月鸟】:算了,应该是我自己不小心磕的吧。

关鹏叽里咕噜一大堆,江理捧起手机,挨个引用回复。

【我说】:开心就行,都是朋友,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我说】:我没注意到你膝盖有伤。

【我说】:可能吧,你当心点。

江理躺在床上转了个身,注意到未聚焦的视线里有一抹通透的蓝色。

他看过去,发现是空矿泉水瓶。

仔细皱眉回想,一切的感官又回到昨夜模糊的记忆,清凉的水浇灭燥热,牵动他的情绪。他咂咂嘴,顿感口渴。

双脚踩上拖鞋,他急忙去卫生间灌了两口生水。

这时,手机又响起提示音。

【月月鸟】:ovo,好的。

【我说】:噢,对了,昨晚是谁买的单?

【月月鸟】:顾秋。他订的位置,他点的菜,他买的单。

【我说】:酒水也是他买的吗?

【月月鸟】:对呀。

【我说】:昨晚的酒,多少度来着?

【月月鸟】:我不清楚唉,怎么了,要不要替你问问顾秋?你喝的果酒,度数应该也就个位数吧。

【我说】:不用了,我就问问。

【月月鸟】:你现在真就唯恐避他不及啊,讲真的,你俩再没可能了?

【我说】:已经分开好久了,我现在没这份心。

【月月鸟】:好,你想清楚了就行。

【月月鸟】:接下来几天要工作了,有空再一起吃饭!

【我说】:好。工作顺利。

——

牧城第二天赶到办公室时,看到昨晚未来得及收拾的卷宗底下压着张素描纸,字迹张扬,灵动洒脱,“昨晚谢谢你。衣服送去干洗了,改天拿给你。”

牧城轻笑着攥紧粗糙的纸张,揉成团丢进垃圾桶。

昨晚的好心,完全出于他对“残障人士”的善心和同情。显然,醒酒的江理不在“残障人士”的范畴。

江理送出“感谢信”,吃完早餐再回办公室时,同样也看到桌面上摆放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绿白色调的药盒,他端起来仔细辨认,是感冒冲剂,盒身上贴着蓝色便利贴,字迹不算工整,貌似写得很匆忙:“江老师,天气无故转凉,多多注意身体!”

后面还画着???样式的小表情。

不用猜也能想到是夏月送来的,嘴角无意识勾起,他翻出微信联系人,回了句:“谢谢???”

吃了昨天的教训,他今天穿得厚些,却改变不了已经生病的事实。

夏月这雪中送炭的礼物来得及时,他马不停蹄到会议室接了杯开水,路过被他摧残的绿萝时,身形顿了顿,随后折返回饮水机前,蹲下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次性纸杯,灌满常温水,全都浇灌给绿萝。完成这一切,才心满意足地回办公室喝药。

周末,他依旧没课,局里的案件却有了重大进展。

组会上,警员向牧城汇报情况:“牧队,监控显示,二月二十七号当天,有个男人推着户外垃圾桶从付晓东一家的单元楼走出,消失在小区楼后的视野盲区。经图像重建、提高分辨率,我们注意到,这个男人就是王程浩。先前在北市经营早餐店,三月一号搬离幸福小区,并转让出店铺。”

“付晓东形容的交易人面貌与王程浩面部特征相符。”

“并且经查实确认,幸福小区后的确有道路连接,我们紧急调动监控,发现在案发时间段内,一辆小型无牌轿车从该分岔路驶入主路,往延城方向行驶。”

“隆阳派出所民警经走访调查,不少居民疑惑王家搬离原因,其余结果与监控画面显示一致。”

“轿车最后目的地是哪里?”

报告工作的警员摇摇头,“线索在半路断了,我们一直跟进监控,但小轿车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什么意思?”

夏月和武双皆是一惊,偌大个车体,还能没了不成?

警员调转电脑,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定格在二月二十七号,十五点二十七分。

接着,他敲定空格键,车流行驶起来。

轿车巧妙地摒弃高速公路,而是选择了货车较多的普路。这种道路沿线监控并不符合‘点-线-面’全覆盖网化分布,而是每隔五公里设置监控装备,会产生极大的视野盲区。

电脑屏幕被不同监控画面分割成四份,左上角,轿车出现并平稳向前行驶,视线移转,紧接着的下一个监控中,轿车却迟迟没有出现,人间蒸发般在光天化日下凭空消失了。

牧城眉心一跳,“该路段有其余岔路吗?”

“查了,没有。”

牧城站起身,握住鼠标,将视频进度调前,反反复复看了三遍后,仰倒进座位里。他大手一挥,指了指屏幕:“武双,你去联系监控画面中的其他车主,试着找找线索。”

“……传唤王程浩到局里,我来审。”

外面热火朝天地工作,江理依旧置身事外,伏案做微表情练习。

他拿起手机,想查些资料,屏幕顶部却蹦出信息弹框。

【昨晚送你回家的人也是警察吗?】

【他知道你干得那些脏事吗?】

【我来告诉他,怎么样?】

【猜猜看,你会吃几年牢饭?】

【我押无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触目惊心的骚扰短信接二连三地弹出,他脊背发紧。换之前,一年的骚扰短信来来回回无非就是那点内容,攻击他的过往、斥责他的职业,没有攻击力的话语在他这激不起什么波澜。

可是,今天和以往不同。对方显然狗急跳墙了。

对方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可作为主人公,他毫无察觉。

黑暗中有双眼睛盯着自己的滋味,像蚁酸蚀骨,煎熬、压抑、坐立难安。

霎时间,耳鸣剥夺了他的听觉。耳机里用于做练习的审讯依旧播放着,手心的炭笔仍在借肌肉记忆排线,可紧张的问询声没有了,心安的沙沙声也消失不见。

一切归于寂静。

一个想法涌现脑海。

他打消了拉黑号码的念头,编辑了一条信息:“周二下午三点,旧提咖啡馆见。”

他对往事问心无愧,但有些事情,还需他自己解决。

失温的脸被他埋进掌心用力地揉搓,直到咚咚两声,听觉归位。

构想被强行打断,他猛地打个激灵,朝门口看去,“干什么亏心事呢,你该不会把我衣服扔了吧?见我来,心虚得跟见阎王似的。”

他扣下手机,抬脸问:“有事吗?”

“郑局找你。”

闻言,他眉心一抽。

紧急调整好状态,拔下耳机,随意理了理杂乱的电线。待收拾好手头的画像,到门口却发现牧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呆呆地杵在原地,江理扫他两眼,侧身闪过。

与此同时,牧城后退一步。

即使鼻塞不通,残留的香水味还是瞬间萦绕鼻腔。

他迟钝地意识到,牧城平日上班是不喷香水的,但他昨晚不仅用了香水,还换上了西装。

他干什么去了?

“不管你扔没扔,衣服不用还我了。”

“昨晚纯属乐于助人。没别的意思。”

“……?”

江理歪了歪头,觉得牧城的想法太过跳跃,自己几乎跟不上他的思路。

什么叫没别的意思?

别的什么意思?

他有说什么别的意思吗?

牧城说这句话什么意思?

免责声明?还是保持距离?

到底谁有意思?

未知的状况带给他极大的不安感,一时间止住脚步,抬眼向牧城看去,却没有收到回应。

牧城选择回避视线,剑眉微微聚拢。他抿紧嘴巴,口轮匝肌紧绷,在嘴角呈两道有力的弧度。

读懂他表情的瞬间,江理错愕万分。

为证实猜想,他朝牧城走近一步。

果然,如他所料,牧城下意识后退,双手抱胸,不自觉收紧双臂——他在避嫌。他下意识远离嫌疑源,尽量减弱这种关联感。

江理倒吸一口凉气。他很少有宿醉的时候,鲜有的场面正巧让牧城碰见。

他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不禁想到很多酒鬼胡言乱语撒泼打滚的场面。

他昨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酒后吐真言?

他对牧城有什么真言可吐吗?

江理这边头脑风暴,新版十万个为什么在脑中装订成书,等待出版。

斟酌良久,他选了句怎么说都不会错的版本,郑重其事地说:“不管怎么样,昨晚还是麻烦你了。”

“如果我说了什么胡话,你别往心里去。”

状况之外的牧城完全无法想象江理经历了怎样的混乱,相较于江理的纠结,他的逻辑其实很简单。

换句话来说,他本没有那么敏感。

前提是他没听见夏月和武双的悄悄话——

被逮到背后嚼上司舌根的夏月和武双:ov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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