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班的晨课被一阵急促的钟声打断。
江堇禾倚在廊柱边,铜钱在指尖翻飞,忽然“叮”地一声弹向半空,又稳稳落回掌心。她眯眼望着檐外渐暖的春光,看着堂内学子笑道:“今年大典提前了,应该有好戏看了。”
不时,裴夫子皱眉进来抖开书院通告,苍老的声音念得极缓:“大典定于十日后,诸生需备笔墨,届时负责抄录《天安训》百卷。”
堂下一片哀叹。安淮偷偷戳了戳曲离的后背,压低声音:“听说往年抄书最差的人,要被罚去后山扫落叶——”话未说完,裴夫子的戒尺已敲在她案头。
其实百卷分给每个人不过一人一卷,只是这《天安训》字甚多,是历代学子犯错一一被院长添加上去的,学堂两百年,学规八百条有余。
曲离垂眸翻看《天安训》,指尖轻轻划过纸页。这本厚重的册子,字迹密密麻麻,从“晨钟三响未起者罚抄《礼记》十遍”到“夜游后山者禁足三日”,条条框框,几乎将学子的一举一动都束缚其中。
安淮凑过来,下巴几乎搁在她肩上,呼出的气息拂过耳畔:“你看这条——私自摘取院内梅花者,罚扫堂前台阶十日,啧,幸好上次我摘绿萼梅没被抓到。”
曲离侧眸看她一眼,淡淡道:“下次再摘我可以帮你喊裴夫子来看。”
安淮撇嘴,正要说什么,忽见王攸宁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捧着一摞崭新的宣纸。
“诸位。”她声音清润,“裴夫子让我来分发抄写用的纸张。”
谢长歌看着王攸宁手里部分纸张哀叹一声:“这纸也太厚了!去年那纸墨一沾就透,去年我抄废了三张才勉强控制好力度堪堪写完。”
王攸宁微微一笑:“今年院长特意准备了上好的宣纸,看来我们运气要比学姊好些。”她将纸张分发给众人,走到曲离面前时,指尖在纸面轻轻一压,“曲小姐,你的。”
“多谢。”曲离接过一沓宣纸,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早些抄完。
安淮看着谢长歌总意味深长的盯着曲离和王攸宁看不禁撇撇嘴:“喂,你还不回去?你们下节课不是裴夫子的课吗?”
谢长歌似是被点醒,站起走到曲离身边笑道:“你倒是提醒我了!走了,阿离不和我说句再见吗?”
……
回答她的是王攸宁一声轻笑:“学姊真有意思。”
“当然。”
时间还是很赶,谢长歌出门便快速的离开了,生怕慢点不能赶在裴夫子前进入课堂被罚抄写。
是夜,曲离独坐灯下,指尖摩挲着厚实的宣纸。
窗外传来极轻的“嗒”一声,像是石子击中窗棂,她推开窗,安淮正蹲在院中的树上冲她招手。
“下来。”曲离蹙眉。
安淮摇头小声说道:“出来,今晚月亮很圆很好看。”
曲离望着她映着月光的脸庞,终究还是披上外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安淮见她出来,眼睛一亮,轻盈的从树上一跃而下,想要拉着她就走。
“去哪儿?”曲离低声问。
“后山。”安淮神秘一笑,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我白天发现个好地方。”
“不能夜……”安淮将手指竖在嘴前没有让曲离把话说下去,“我前两天摸索过了,她们抓不到我们的。”
两人避开巡夜的夫子,沿着小径往后山走去,月光如水,将石板路照得发亮,安淮的掌心温热,曲离能感觉到她指尖因兴奋而微微发颤。
“到了。”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草地,正对着悬崖。从这里望去,整个山谷都沐浴在月光下,远处的山峦如墨色剪影,天上繁星点点 。
安淮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袱,里面竟包着两块杏仁酥和一壶温热的桂花酿。
“你什么时候......”
“晚饭时偷偷藏的。”安淮得意地眨眨眼,“我知道你晚上肯定又要熬夜看书。”
曲离接过她递来的杏仁酥,咬了一口,甜香在唇齿间化开,夜风拂过,带着初春特有的清冽。
“其实......”安淮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我小时候经常一个人看月亮。”
曲离侧目看她。
“之前,夜里睡不着,我会等母妃睡着后偷偷爬到寺里最高的那棵松树上。”安淮仰头望着月亮,“那时候总觉得,月亮离我特别近,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
曲离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这少年。
安淮忽然躺倒在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你也躺下试试,这样看星星更清楚。”
犹豫片刻,曲离还是在她身旁躺下,满天繁星点缀在圆月旁边,仿佛触手可得。
“曲离。”安淮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谢谢你那天救我。”
曲离转头,发现安淮已经闭上了眼睛,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唇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夜风渐凉,曲离轻轻叹了口气,解下自己的外袍盖在自己和安淮身上。
月光依旧明亮,照在两人交叠的衣角上,曲离望着天边的星辰,不知不觉间,也慢慢阖上了眼睛。
翌日曲离惊醒时,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薄雾在山间流动,她下意识的去推身边的人:“醒醒安淮,该回去了。”
转身看去,却见安淮被晨曦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细碎的金芒穿过晨雾,落在她俏丽的脸上,昨夜沾在发间的草叶还挂着露珠,曲离的手悬在半空,一时竟不忍落下。
“嗯......”安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漆黑的眸子在晨光中显得更亮眼,她眨了眨眼,忽然绽开一个笑容:“早啊,阿离。”
曲离却别过脸去轻咳俩声:“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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