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姜梓芽闻到一大股难以言说的苦咸味,气味具象化,变成一条密不透风的丝带,将她的脑袋层层包裹。
她近欲窒息在梦中。
随之而来的辛辣充斥鼻腔,她惊醒,慌乱地张开嘴,又被呛进鼻腔、喉咙里的海水刺得紧闭上。
姜梓芽无瑕顾忌周遭的环境,双手胡乱划动着。
惊醒带来的恐慌让她找不对发力点,游泳的动作混乱到没边,不若几秒,她耗光了力气,身体向下坠去。
姜梓芽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缓缓闭上沉寂的双眼。
倏而,海水震颤,她感受到一阵波浪的冲击。
要坠入深处那刻,姜梓芽睁开眼,在幽深蔚蓝的海水中,她看见海藻般的乌黑波浪,身后坠着象征生命力的顽强绿意。
一双沉稳有力的手臂托住她,甩动鱼尾,带着她慢慢浮出水面。
姜梓芽咳嗽着,呛出的海水喷到救她的人的下颚上,他似无所觉,左右转着脑袋,在找什么。
等触及到冰凉,被他放进一处干净整洁的地方。
她才恍然,人鱼刚才寻找的东西,是她允许他睡过的浴缸。
姜梓芽拧干睡衣,用它擦了擦脸,缓过神哑声喃喃:“这浴缸什么材质的,居然能在海面上浮起来。”
人鱼用鱼尾拍了下水面,一跃而起,落进浴缸里。
浴缸猛地下坠了瞬,姜梓芽皮都绷紧了,被人鱼安抚地抱在怀中,她才发现,这个浴缸像一艘白色的帆船,稳稳地把他们拖在水面上。
确定安全了,姜梓芽才分心去观察环境。
她不确定末日是否就是海啸,但海面上飘浮的那些房屋残躯,足以证明末日真的来临了。
姜梓芽的别野选址是姐姐亲自敲定的,在地势较高的地方,原先站在顶层的露台上,能看见市里大厦最高的江际酒店。
如今坐在浴缸里,四下环顾,尽是漫无边际的海水,看不见一点高楼的影子。
浴缸漫无方向地随海水而动时,隐约能见一些残垣被海水吞没,沉入方才将她向下拉去的深海中。
真正的末世来临,即便给予征兆,也是毫无防备。
姜梓芽昨天下午抢购的用品,早就不知道被冲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甚至她藏在床头的女性生活用品,看这喧嚣的海水,就算找到,也用不了了。
好日子过惯了,她感到无边的绝望。
尤其发现承载浴缸的海水,似乎还在上升那刻,姜梓芽心凉了半截,将自己蜷缩起来,躺进宽大的浴缸中。
等死吗?
不至于。
她就是一时失了方向,不知作何打算。
身旁的人鱼将鱼尾垂在浴缸外边儿,尾鳍尖端蹭了点儿海水,其余都缩进缸里,安安静静地陪着姜梓芽。
姜梓芽抱着膝盖,有点后悔当初装别墅没在家里安个座机,不然可以一晚上轰炸姜蕴翡,说不定能叫来事业狂,带她去更安全的地方。
她身上涌出来的悲观情绪太盛,影响到一旁的人鱼。
大片阴影打下,遮盖住她的全身。
姜梓芽掀开眼皮,看见垂首悬在她身上的人鱼,问了句:“干嘛?”
人鱼话她都没心情学了。
人鱼柔顺的长发滴落海水在她脸上,姜梓芽尝到难吃的味道,伸手推他:“烦人。”
说话间,舌尖的反馈让她觉出,从他发丝上滴下的海水,同她昨天下午撑伞那会儿尝到的不一样。
苦咸中,带着丝丝烧焦的酸苦。
姜梓芽没心情去细想差别中的不对,砸吧砸吧嘴,闭上眼打算补一觉。
一双大手掐住她腋下,像她昨日般,一下将她提溜起来。
姜梓芽就这么措手不及地在浴缸中冒出半截身子,暴露在海面炽热的太阳下。
“哩——”人鱼冲她笑着,薄唇抱不住的一截鲨鱼齿露了点儿出来,照得烈日反光,刺了姜梓芽的眼。
她一把掌拍过去,捂住人鱼的嘴。
恍眼的光还未消失。
浴缸游动,路过一块将要沉下的废墟,姜梓芽扭头同步动作,瞬间倒吸一口气,捂人鱼嘴的手反手拍他背上。
她一只手抓人鱼手臂,一只手连连在他背上大力拍打:“快!快!我命根子!快给我捡回来!”
真正刺眼的反光是挂在废墟上的鱼竿顶上,时不时晃动的鱼漂折射出来的。
现在没吃没喝,有根鱼竿她还有救!
钓些海货上来,说不定能撑到她发现救援!
人鱼被打疼了,哩哩地叫个不停,他抬起要反抗的双臂又放下,好脾气地瞪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去看姜梓芽。
姜梓芽多好一人呐!
美色当前,脑子里只有她的鱼竿。
她拍了几下,人鱼没懂她的意思,她便伸出手去抛海水:“哩!哩!”(你下水!)
“哩哩哩!”(带我游过去!)
静默几秒,姜梓芽再度在人鱼脸上看见熟悉的纠结表情。
不是,哥们儿,你是条鱼啊……
哪有鱼怕水的?
何况你还是条海鱼!
海的儿子!
姜梓芽忍不住要对他咆哮,就见浴缸里的人鱼用鱼尾撑起他高大的身躯,弄得浴缸倾斜了瞬,他英勇就义般,拍尾而起,溅起大片水花,游了过去。
帮姜梓芽拿到鱼竿。
给姜梓芽都看楞了,稳住浴缸后,掀唇说:“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实诚啊……我要拿鱼竿,不是让你帮我拿,而是让你带我划过去拿……”
那鱼竿你拿得明白吗你!?
明眼人都看得见鱼竿的线缠那屋顶瓦片儿上了,就他睁了双鱼眼睛看不见,一个劲儿地拿着竿子扯。
给她线都绷紧了。
要沉下去残缺的屋顶都被他提了起来。
姜梓芽那个心疼啊,双臂化作螺旋桨,快速抛水,水花哗哗作响。
许是她奋力朝他划“船”来的模样很可笑,人鱼不扯鱼竿了,双手握住鱼竿浮在原处,傻愣愣地望着她笑。
姜梓芽几分钟划到他面前,人鱼张开了双臂。
她伸手——捞走了他手里的鱼竿。
“我的乖乖——”姜梓芽用脸去蹭她失而复得的7米2小宝贝。
人鱼懵,人鱼生气。
人鱼一个鱼尾拍水而起,落进浴缸里,弄得浴缸又往下沉了瞬。
忒吓人,这回是真带了些水进来。
姜梓芽用脚踹了下他的鱼尾:“轻点儿!淹死我了,谁养活我俩?”
她用手把水捧了出去,剩下的一点儿水渍就等太阳晒干。
没有手机,没有表,姜梓芽判断不出时间,海面的反射让太阳看起来更加刺眼。
她只能通过自己的饥饿程度,猜测现在估计在午时。
姜梓芽平日都是早餐和午饭一起吃,耐得住饿。
她拨动鱼线整理,准备等一会儿钓鱼,身旁却传来剧烈的空洞声,咕隆隆,像地漏抽走水流的声响。
姜梓芽扭头看向一旁的人鱼,人鱼并无所觉,双手撑在浴缸里,动动鱼尾,又是对她一笑。
她咧嘴:“饿了?”
“哩?”人鱼疑惑。
姜梓芽转动渔轮,露出自信一笑:“看我给你钓个大货上来。”细长透明的鱼线带动鱼钩流畅一甩。
漂亮的抛钩。
姜梓芽静静地等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浮在水面上的鱼漂。
如若方才是错觉,目下她是真的确定了,海面还在上升中。
海水淹没世界那会儿,她睡了过去,外界响动她一概不知。
海水从何而来,国内早已到位的军人们还安全吗?她还有救吗?
姜梓芽心里没底。
只有身旁不时动动鱼尾的人鱼提醒她,她必须好好活着,她可是好容易从睡梦中获得新生的人。
等上鱼的过程很漫长,钓鱼佬们有独特的心性去耗费时长。
姜梓芽握住鱼竿,百无聊赖地向听不懂的人鱼搭话:“你喜欢吃什么品种的鱼?”
人鱼往她身边挪了下:“哩。”
姜梓芽也不指望他能听懂,兀自接话道:“我不爱吃鱼,但我姐姐喜欢吃三文鱼,还有金枪鱼,她常常面不改色地用生鱼片沾一大坨芥末和醋吃下去。”
“也不嫌辣。”
姜梓芽懂鱼,懂钓鱼,却不懂吃鱼。
她觉得鱼怎么做都有股腥味,更遑论姜蕴翡那种原汁原味的原生态吃法。
钓着钓着,她心里又升起股不畅快的感觉。
不爱吃鱼,如今却要靠吃鱼活下去。
世上还有比这更惨的活法吗?
“哩哩。”人鱼又往她身边坐了点儿。
动了浴缸,激起一圈波纹,姜梓芽压低声音:“别动,惊了窝子。”
也就习惯性的说法,条件有限,她这次甩钩根本打不了窝,除非她什么时候坐浴缸坐出晕船的感觉。
人鱼在她嘶了声后,乖巧地不动了。
姜梓芽又絮叨起来,她是个话多的性子,鲁滨逊漂流孤独久了能教会野人说英语,换作她,她教不教都能跟岛上一堆乱七糟八的生物说话:“你吃过河豚吗?我偶尔能吃点河豚肉。”
“它大概是我接受度最高的鱼。”
“人鱼应该吃过河豚吧,你怎么吃河豚的?会中毒吗?毒素怎么处理?还是说物竞天择,你们这个种类进化有处理毒素的器官?”
人鱼喜欢听她说话,给出激烈的回应:“哩!哩!哩!”
姜梓芽哦了声:“原来你喜欢吃河豚啊。”
鱼漂突然有了反应,沉了几下,被姜梓芽捕捉到,一下扯住鱼竿,用力往上拉。
不知道钓到什么品种了,那“鱼”动静大得很,任凭姜梓芽怎么使劲都拉不上来,她时不时地转动渔轮收线。
人鱼见她发力到两颊通红,身子向后倾了去,伸出手想来帮忙,被姜梓芽一声呵住。
“别动!这是我的鱼!”
姜梓芽抿紧唇,牵一发而动全身,唰的——线轻松了些,她连连转动渔轮收线,鱼钩近在咫尺,她瞧见了钓上来的东西。
“锤子!”
那真是一个锤子。
被绿草缠住,黑头木身的锤子,姜梓芽甩出去的鱼钩,挂住的就是这些绿草。
姜梓芽转头看身边的人鱼,她扯开绿草扔进海里,留下铁锤:“以后要不就叫你Lily吧。”
懵懂的人鱼不明白她逃避尴尬的心思,举起铁锤指着问:“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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