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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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凌北市也进入了潮湿雨季。

花绵延不断地开。对花粉轻微过敏的顾忱景每天戴着口罩,仍然控制不住打喷嚏、流鼻涕、鼻塞。

临近下班时间,处理完手边事情的林酌光照例到品牌事业部找他的好朋友,正遇上顾忱景摘下口罩认真用纸巾清理鼻塞后,去余经理办公室递交什么文件。

余经理接过文件,冷眼看顾忱景。

虽然久在职场该有的得体让余经理控制住了表情,但顾忱景太熟悉他眼里对比自己地位低的人所流露出的无法掩饰的轻慢。

交谈了几句,顾忱景礼貌地收回放在余经理面前的A4纸,离开了办公室。

林酌光坐在顾忱景的椅子上,看顾忱景回来,伸出手拿过他手里的A4纸。

是一份请假申请。

“晚上是下班时间,有必要请假?有事?”林酌光站起来,让出顾忱景的椅子,按着他坐下后,从旁边随手扯了把没人的椅子自己也坐下了。

“报了心理学的一个考试,今天晚上有个考前培训。”顾忱景说,“但是今晚有个部门员工会,周一就通知了,所以请个假。”

漫不经心瞥一眼余经理的办公室,林酌光点点请假申请:“批了吗?”

“没。”顾忱景浅淡地笑笑,表情平静,“不准缺席。”

“我怎么没听到有会议?”林酌光挑眉。

“没通知你。谁敢通知太子爷晚上加班开会?何况……”

顾忱景不再往下说,林酌光却明白,余经理本来就不会给机会让林酌光对他的部门的工作参与太深。

“我迟早把他开了。”林酌光用食指点着顾忱景工工整整手写的请假申请,语气平静,却有着不可小觑的重量。

“他又没错。”顾忱景很平静。

“哪天考试?”林酌光问。

“四月,考两天,9日和10日。”

“你考试我放心。”林酌光把那份请假申请拿起来,“我把它放品牌事业部的会议桌上去。”

“幼稚。”顾忱景拿回请假申请,随即而来的一个喷嚏惊天动地。

林酌光笑了,拿起桌上的口罩递给顾忱景:“下班时间到了,走吧。品牌事业部就是个幌子,你是我的人,他管不着。”

顾忱景点点头。动作利落地清理好桌面文件,关上电脑,把鼠标键盘摆放整齐。

离开办公室,走到电梯前,林酌光说:“在哪上课?我送你。”

“不用。”顾忱景摇头,“就在城北的心理学学会上课,坐地铁过去四十五分钟,你开车,晚高峰堵车,时间保不齐。”

下行电梯到达,电梯门滑开。顾忱景把口罩快速戴上,只露出好看的眼睛和线条干净的眉毛,他对林酌光微微一笑:“明天见。”

回到22楼办公室,林酌光下意识地踱到落地窗前看楼下的车流。

确实挺堵,莫氏楼前是双向八车道,但在晚高峰时间,仍然车行缓慢。

林酌光收回视线,打算玩两局游戏,等路况稍微顺畅,再回公寓。

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林酌光把目光又凝到莫氏楼前草坪上。

即使隔着22楼的高度,林酌光也能看得出,正走过草坪的挺拔修长姿态端方的身影,是顾忱景。

地铁站不该走这条路。

顾忱景走过草坪,走向莫氏楼前的临时停车点。

停车点上,一辆车的驾驶座门被推开,下来一个人,迎着顾忱景,姿态潇洒地挥了挥手。

林酌光当然认得出,那是谢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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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余经理安排品牌事业部晚上加班开会,那林酌光就加班开会。

他还去了林纪一的办公室,要求林纪一也列席参与。

林纪一在看莫氏的季度预算,不打算搭理林酌光:“你们部门的工作你们自己搞定。我今晚得把预算弄完。”

“随遇而安,爱岗敬业。”林酌光伸出手盖住林纪一面前的预算资料夹,“真打算在莫氏扎根?”

“你不长大,我走不了。”林纪一拍开林酌光的手,“命运既然把我放在了这里,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好好过每一天。总不甘不愿愤愤不平,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你这生存理念,挺正能量的。”林酌光的视线落在林纪一办公桌左侧,那里竖着一个相框,里面不是照片,是舅舅写的两个笔力苍劲的字:惟心。

他又想起顾忱景。天之骄子的小妙人儿,一路顺风顺水,忽然家破人散,从小少爷变成了挣扎求生的蜉蝣,他的心境是怎么调整的?

林酌光见过太多因为需要看人脸色而不得不刻意的曲意逢迎做小伏低,顾忱景没有被压弯脊梁,模糊自我,可是,他的清醒淡然,他骨子里不曾消失的孤傲的自尊,会让他能更能漠然地去面对,还是更真实的感觉痛苦?

再想下去林酌光觉得自己会难受。他又伸出手盖住了林纪一的文件:“你把我放在品牌事业部。你得负责。”

林纪一不理他。

“你说是怎么会放在品牌事业部的?我们这个项目,应该属于生产部门,或者采购吧。”

“不是我放的,我怎么可能把你和品牌事业部联系在一起——全公司最影响品牌形象的就是你。”林纪一不掩揶揄,“太上皇说放,那就是放。”

林纪一没再次拍开林酌光盖着自己文件的手,他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也放松自己工作了一天已经很紧绷的肩膀:“品牌事业部工作权限里有根据公司发展规划制定品牌的可持续发展战略,多少和石英石自动化制造系统项目搭了点边。”

林酌光顺手把林纪一的预算文件夹合上:“我学你,既然在这个部门就做好这个部门的事。我不但要参加今晚的会议,我还要听品牌事业部所有工作的成果汇报。”

“你?”林纪一不客气地嗤之以鼻,“你的职级是品牌事业部,职员,凭什么向你汇报?”

“所以你要去。”林酌光说得理所当然,“品牌事业部向你汇报工作是理所当然的。我旁听,顺便给你做幕僚。”

“你有兴趣管这些事?”林纪一根本不相信。

“有啊。”林酌光说,“所以你得支持我。”

“你做你的项目,在哪都一样。硬要参与品牌事业部的内务,余经理会以为你想接管他的部门。”

“他的?我爷爷的。”林酌光在林纪一面前从来不掩饰自己的肆意。

“严格来说,是莫氏的。别忘了,余经理背后有董事会的股东支持。”林纪一提醒他。

林酌光挑眉,露出一个“那又如何”的表情,邪魅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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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半,林酌光进入品牌事业部的部门小会议室,自然而然地在主位上坐下。

林纪一摆出明明白白陪太子读书的姿态,坐在林酌光左边的位置。

林酌光看一眼坐在自己右边第一位的余经理,挑了挑眉,拿起笔,在自己唯一带来开会的A4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两个字,把墨迹未干的A4纸放在余经理面前。

纸面上写着“批准”二字,是顾忱景的请假申请。

余经理脸色闪过一丝尴尬、不忿的神色,又压了回去。

“开会。”林酌光对秦珍珠点点头,示意议程开启。

秦珍珠接收到指示,清了清嗓子:“目前在进行的项目,请负责人一一说明项目缘起、进展、遇到的问题和时间计划。”

余经理猛地抬头看林酌光,眼里闪过一丝怒意。

林酌光侧着头,给了他一个天真无邪的假笑。

会议进行到八点半,林纪一看了看手表,对林酌光耳语:“我得去弄预算。”

林酌光微微点点头,林纪一站起来,拿起放在会议桌面上的手机,尽量动作轻缓地离开了会议室。

刚走到电梯口,开会时调整成静音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无声地弹出有电话拨进的显示。

林纪一看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小狮子”。

得,拿错电话了。林纪一耸耸肩,接通电话:“我是林纪一。”

顾忱景没料到接电话的不是林酌光,愣住了没说话。

“在开会,我和他电话一样,拿错了。”林纪一简短解释,又补充道,“林酌光开会的时候不接电话,董事长的也不接,我会跟他说开完给你回电话。”

“哦……不用了。”顾忱景说,“谢谢。再见。”

林纪一在顾忱景的声音里察觉到了不常见的紧张。他走回会议室,把林酌光的手机放在林酌光面前,小声说:“尽快给顾忱景回个电话。”

林酌光愣了愣,举起手示意最后一个汇报的余经理暂停。

林纪一离开会议室,林酌光解锁手机,看到来电列表里顾忱景那通短暂的来电记录。

这是他们重遇半年以来,顾忱景第一个主动打给他的电话。

林酌光站起来:“不好意思,我打个电话。”

走出会议室前,他又回头,给了余经理一个笑容:“你继续。”

顾忱景的电话关机了。

是因为在上课?林酌光焦虑地思考关机的原因——上课静音就行了,关机不符合常态。

手机没电了?

满街都是共享设备,找个充电宝也不难。

林酌光再打过去,顾忱景依然关机,他带着担忧和无法压抑的不安回到会议室。

九点,品牌事业部所有进行中的工作都汇报完毕。

林酌光宣布因为加班开会,第二天早上品牌事业部全员可以晚两个小时上班打卡后,散了会。

顾忱景的电话依然是关机。

没回自己办公室,林酌光径直去了B1停车场,把小奶黄直接开到顾忱景的小窝。

顾忱景不在,林酌光在6楼门口从九点多等到十二点,顾忱景也没回来。

犹豫着,林酌光还是拨了谢喻然的电话。

这次谢喻然居然接了电话,虽然语气非常不善,但他明确告知林酌光:“顾忱景和我一起,手机没电了。”

“你让他接电话。”林酌光语气不善。

“他现在没空。”谢喻然也冷冰冰地不让林酌光如愿。

“你告诉他我在他家门口,我等他回来。”林酌光低吼。

吼得感应灯也亮了起来。

谢喻然冷笑:“爱等就等,他今晚不会回去。”

林酌光气得跳脚:“我找顾忱景管你什么事?你是他什么人?”

“你又是他什么人?”谢喻然一点不示弱。

“你让顾忱景接电话!”

谢喻然那边安静了两秒,然后林酌光听到了冰冷的咔声。

谢喻然把电话挂断了。

林酌光的心不受控地随着电话挂断的声音缩紧了,他用力踹了一脚墙面,再愤愤地继续打谢喻然电话。

无法接通。

谢喻然明显是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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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酌光把小奶黄大喇喇地停在了小区正门口,守住顾忱景说晚上唯一能开的大门,醒了睡睡了醒委屈巴拉地守了一晚上。

顾忱景真的一整晚都没有出现。等到早上八点,林酌光不死心地又跑上6楼,顾忱景仍然没回来。

带着一腔说不清道不明还无处宣泄的暴躁郁闷,林酌光回了莫氏,直奔6楼品牌事业部,坐在顾忱景的位置等他来。

直到过了九点的打卡时间,顾忱景也没出现,林酌光的暴躁郁闷悉数转成了不安。他给秦珍珠打电话:“你下来6楼。”

秦珍珠从22楼紧赶慢赶到6楼,堵在品牌事业部办公区入口的林酌光嘱咐她:“顾忱景没来,你去人事部问问他有没有请假。”

从茶水间端着咖啡的余经理正经过入口,听到林酌光的话,他立刻说:“顾忱景请假了。请假一星期。”

“一星期?”按照行政部规定,一天的假部门经理批批准,三天内的假人事部会同部门经理批准,三天以上需人事部报董事会秘书批准,余经理怎么可能擅自准顾忱景一周的假?林酌光看余经理,“一周,你怎么准的?”

“今天早上他打电话请假。”余经理故作轻松地轻描淡写,“昨天他请假我没准,今天他又请假,我当然马上就准了,一周的假需要向林董秘报备,他挺着急的,所以我先准了他一天的假,让他如果要继续请假就直接向你申请。”

林酌光脸上闪过怒意——余经理在夹枪带棒讽刺他昨天用顾忱景的请假申请打余经理脸。

但是林酌光此刻没有计较的心情。他问余经理:“为什么请假?”

“事假,说家里有事。同事的私事我没多问。”余经理说,“如果不应该准假,那是我的错,我让人事部通知他销假。”

“不用了。”林酌光扫了余经理一眼,对秦珍珠说,“回办公室。”

回到22楼,秦珍珠紧张地问林酌光:“忱忱家里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请一星期的假?”

林酌光也不知道。打发秦珍珠回去办公区,林酌光走回自己办公室,关上门,卸去全身的力气靠在办公椅的椅背上,看着窗外细细密密的雨。

他也想问,顾忱景家里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是谢喻然和他在一起处理,为什么要请时间长达一周的假,为什么可以联络余经理却不联络他?

在小奶黄里缩了一个晚上,林酌光精神不济,盯着雨看久了,倦意就席卷而来。

迷迷糊糊的恍惚间,他握住手里的手机响起来。

林酌光瞬间清醒过来,看到屏幕上闪现的“小狮子”,他的心又不受控地紧缩。

他迅速按下接通键:“你在哪?”

“我在我妈这边。”顾忱景的声音里有着无法掩饰的疲倦。

远远的,好像还有谢喻然在说话的声音。

“你妈在哪?你怎么不联系我?”林酌光喉咙发紧,着急地问。

“我手机没电了,刚充好电。”顾忱景说,“早上我用谢喻然的电话请了一天假,待会我会向林董秘申请一周事假。”

“好,你处理事情,不用和我表哥联系了,我处理。”林酌光控制住了硬邦邦的语气,缓和了语速对顾忱景说,“我来找你?”

“不用。”顾忱景说,“秦州重工周三会有详细的方案发过来,我会处理好发给你……”

“谁跟你谈工作!”林酌光刻意压制的情绪又被顾忱景大乱,“我怕你出事,在你家门口等了一晚……”

“你……你别等……”顾忱景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该怎么说,只能叹气,“好,我不谈工作,家里的事情我解决完就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林酌光追问。

“一周……”顾忱景犹豫着,改口,“最快五天。”

沉默了将近一分钟,林酌光才迸出一个“好”字。

漫长的沉默缓和了两人之间的气氛。

听到林酌光的回答,顾忱景轻应:“嗯。”

林酌光一直很喜欢听顾忱景发出“嗯”这个字,这时候顾忱景的尾音会慢慢放轻,像微醺时的语态,有种很特别的轻软。这种轻软安抚了林酌光的焦灼。他也放软了语气:“不要关机。”

“嗯。”顾忱景应。

“回我消息。”

“嗯。”

“照顾好自己,早点回来。”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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