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木从来没有想过，他第一次喜欢上的人，居然是实验室的师妹，算是日久生情吧。
隔着摆满试剂的实验操作台，她穿着有些脏脏的白大褂，护目镜被挂在脖间。随意坐在凳子上，手上戴着薄薄的橡胶手套，正在专心致志地过柱子。
额前偶然掉落的短发被她别在耳后，露出那双小巧可爱的耳垂。
白色耳机被塞在耳朵里，手上接试管的动作一直没停，脚下却随着音乐在律动。
今天的陆为鱼戴着一副黑色的圆框眼镜，看起来倒是比平时少了一份严肃。
他站在310的门口，隔着试剂之间的空隙偷偷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那株绿藤还是摆在那个破了角的大烧杯里，被放在了洗手池的右边。
说起来也不过小一年没见，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毕业之前。
陆为鱼伸手关停了柱子，刚拿起脚边的溶剂桶配展开剂时，才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当她转过身来想换桶新的，才发现杨一木一直靠在操作台的另一侧看着她。
他穿着很得体，白色的衬衣套着黑色的西装，手里挽着羽绒服，看起来很正式的样子。
“师兄，你吓了我一跳，怎么有空来了？”
陆为鱼脱下手套塞在口袋里，走到水池边洗了个手，这才绕过操作台走到杨一木面前。
他被发现后挑了挑眉，活生生的人走到跟前，的确比照片来得生动。
“我看你发我你本子了，想着你肯定在学校，所以过来看看。”
“那你去302等我一下，没锁门，我大概还需要半个小时，好吗？”
陆为鱼抬腕看了看手表，又回身看了看没过完的柱子，有些皱着眉头。
“今天时间很多，不着急，需要我帮你吗？我看你同时在过两根。”
杨一木说着就要放下手里的衣服，转身去取挂在旁边通风橱挂钩上的实验服。
“别，穿成这样，实验室很冷，再说了，别让衣服沾了试剂味道。”
陆为鱼赶紧拦下了他的动作，像赶鸭子一样把他推出门外。
杨一木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自觉的确不是很合适，也就作罢。
时间过得很快，等陆为鱼过完柱子已近下午三点半。
她小心地用保鲜膜封好试管架，整理了一下用完的小板，随手拉下通风橱，这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说来这还是杨一木第一次来陆为鱼的办公室，之前读博时大家一直坐在格子间的学生休息室，毕业之后还没好好聚过。
她还真是和学生时代没什么变化，当了老师有了自己的学生，还在亲自做实验，一点也没松懈下来，反而对自己要求更严格了。
302这原本是一个退休老教师的办公室，但是在他退休之后一直荒废着，也没人过来接手。
陆为鱼不喜欢隔壁新楼的办公室，非要挤在这栋岁数都有她好几倍大的实验楼里。
学院没办法，就把这间屋子分给她了。
大家还笑她，有更大更明亮更新的办公室不用，挨着实验室有味道不说，还比较吵，真会给自己找罪受。
房间不大，也就七八平，进门靠墙是一排书柜，左手边摆了一张墨绿色的沙发，上面摆着仙人掌抱枕。
旁边挨着饮水机，前面放着一张小圆茶几，再往里看，一张可升降的办公桌上放着电脑和打印机。
窗户边上还放了几盆绿植，在这个冬天，让整间屋子都充满春意。
说到底，除了两个人在实验室一起熬夜，杨一木陆为鱼单独相处的机会真是少之又少。
之前在实验室天天见没太深体会，临近毕业那会却才发觉时光珍贵。
陆为鱼推开门，就发现杨一木坐在沙发上。
手里拿着《白日梦》那本小说在看，这把她吓了一跳：“我忙完了……”
杨一木听声赶紧放下手里的书：“师妹，抱歉，看见这本书在抱枕下面，就拿来看了一下。认识这么多年，才发现你有这种爱好。”
杨一木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书，然后将它合上放在办公桌前。
开着的门偶尔会吹进一丝冷风，掀起书页。
陆为鱼定了定心神，走到饮水机前拿一次性纸杯给他接了杯水：“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的。”
“你用这打发时间？！抱歉！”
杨一木接过水，右手握拳想掩住咧起来的嘴角，眼睛里却藏不住笑意。
陆为鱼也不恼，拿起小说拉开抽屉放了进去，有些无奈地坐在了椅子上面。
“你去问问实验室其他人，估计他们都会笑你才是那个最不会work-life-balance的人吧！”
这是一个实验室老梗了，也不算嘲笑。
只不过生化环材四大天坑，哪个博士不是天天扎在实验室里面干活。
陆为鱼刚进组那会，组里有个师兄实验一直没做出来，天天冷脸心情贼郁闷，搞得整个实验室气氛也一直很low，大家都不敢搭话。
陆为鱼虽然是新人，但是她实在是受不了看见师兄在实验室里这幅样子，直接当面劝他休息几天，出去走走换换心情。
结果被师兄反问得哑口无言：“师妹，你告诉我你什么工作作息？”
陆为鱼一边称量着药品一边附和着师兄的问题：“早八晚十，单休周日。”
师兄不死心，还是接着问道：“那你每个周日都一般干嘛？”
“也没什么特别的，在宿舍打扫卫生，洗衣服，睡觉，在学校走走，附近吃个饭什么的。”
陆为鱼说话间已经向反应管加好了药品，这会正要拧开气瓶，通上双排管准备充换气。
“节假日怎么说？”
师兄还不死心，想看看这个小师妹究竟有多奇葩。
“除了寒暑假，其他的假期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我就照平时一样。”
陆为鱼按下手边的计时器，真空泵抽气的声音充斥在两人耳边。
“那……就这样的日子，再加上做实验失败，哪有空出去走走？”
师兄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仿佛她有多么可怕一样。
“每个人情况都不太一样，我是情绪能一直很稳定，所以……”
劝师兄可以WLB的她，结果是最不需要的那个，一开始多少让人看着有些虚伪。
后面接触多了大家知道，她的确是好心劝说，也就没放在心上。毕竟这个人啊，的确一直都是这样坚定不移地践行着。
“我也是会周日睡懒觉的好嘛！这不是想着把这辈子的班都赶紧加完，这样以后就可以躺平了嘛！”
陆为鱼想起之前跟实验室人们打闹的日常，也有些怀念。
“陆老板，学校好像初九才上班，没必要那么卷吧！今天初七你就在，这栋楼里还一个人都没有，你不会前几天也在吧？”
杨一木到底有些心疼地看着陆为鱼，也为她的固执己见没什么办法。
“师兄天赋高，我就只能靠在时间上勤能补拙了！”
陆为鱼笑着朝他比了个大拇指，示意他过来电脑前坐着。
“老师说了多少遍了，大部分人都不是靠天赋才成大佬的。”
陆为鱼赶紧接住他要说的话，给他推过旁边的椅子。
“除了头脑之外，还要有恒心，身心健康，再加上运气。懂懂懂，你赶紧坐下。”
两人也没在闲聊，在电脑前面聚精会神地改起来基金本子。三月就要提交，真是时间很紧张。
当指针指向6点时，两人终于把本子都串了一遍。
陆为鱼伸了个懒腰，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
“太谢谢师兄啦！提的问题都很有用，我还得仔细打磨下才行。”
“不用那么客气，你也给了我不少好的建议。”
杨一木向后靠在椅背上，抬手在陆为鱼的肩上拍了一下转而搭在上面。
陆为鱼心里突兀地跳了下，微微蹙眉，不着痕迹的起身，杨一木的手也随即滑落下去收回。
“师兄去吃饭吗？学校的兰苑还开着，正是饭点。”
陆为鱼捞过沙发上的羽绒服穿上，又给自己系上围巾，转身笑着看向杨一木，仿佛刚才是场错觉。
杨一木有些迟钝地站起身来，拿过手机看了一下时间。
“不用了，我晚上答应回家吃饭，这就走吧！”
陆为鱼也没多做挽留：“改天叫上小唐，我再请你们吃饭，走吧，我送师兄去门口。”
两人本硕博都在A大，在这的日子都快占人生的三分之一。毕业之后再回到母校，有种淡淡的悲伤萦绕心头。
“师兄在C大还算顺利吧？”
两人散步在校园里，听着陆为鱼略带关心的话，似乎新学校那些糟心事全都不翼而飞了。
“还行，就是还得新建实验室，做实验的时间也少很多，比读博累多了，不像你还能保持。”
杨一木语气有些打趣道。
“师兄已经很厉害了，我这纯粹是沾了咱老师的光。要是我自己的话，哪里搞得定学院那群人。”
陆为鱼的话有些带着些自嘲，却眼神真挚的称赞着杨一木。
“慢慢来吧！”
杨一木明白陆为鱼的意思，却也对圈内的交际感到无力，并不能真的去改变什么。
陆为鱼回道：“不着急，师兄总是一心学术，现在该找个伴了。”
杨一木比陆为鱼大五岁，今年都三十多了，的确是到了结婚的年纪。而他今天穿得这么正式，就是被父母催着上午去相亲来着。
一顿午饭吃得食不知味，中午收到陆为鱼的邮件立马就奔到学校来。
杨一木听到这居然有些泄气地笑了。
“陆为鱼，其实你知道的吧？你知道，我喜欢你。”
陆为鱼停下脚步，手从兜里拿了出来，目光坦荡地看向他。
“杨一木，我知道的。”
两人之间隔着半米的距离，杨一木却感觉隔了一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