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雪连着下了好几天,积雪压在松柏之上淹没幽森的绿,将整片大地化作一色的白。

褚师璇行在清扫干净的山路上,怀里抱着个暖和的手炉,披着厚厚的斗篷,一边思索一边慢慢的走着。

破天峰上发生的事情他现在仍想不通。

因为师兄告诉他,破天峰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受罚的老弟子,和褚师璇一起的长老和新晋弟子也没有看到褚师璇说的那样一个人。还有就是只有被认可的内门弟子才有资格登临破天峰去为祖师扫尘,褚师璇看到的绝不真实。

褚师璇说是自己走下山的,而实际上,他是被人背下山的。

北宫枢唤来那天同去破天峰的长老,指着中年男人对褚师璇解释。

“是墨缺把你背下山的。”

墨缺?

褚师璇瞅着站在那里不动如山的男子皱眉不解。

那男子就是试炼第二场的主理官,重京给他介绍过,他叫司马玦,许是字墨缺吧。

“嗯,多谢。”

褚师璇虽然搞不懂,也懒得去细想,拱拱手道谢。

“此乃玦分内之事,先生无需多言。”

看似倨傲严肃的男人竟对着褚师璇浅笑,语气轻柔说不出的有些欢悦。

褚师璇愈发不解,他们也不熟啊。

北宫枢没察觉褚师璇的迷惑,他自顾自的和师弟说道。

“你叫他们先走,下山后,墨缺觉得不妥又返回山上,才发现你坐在树后睡着了,怎么都唤不醒。山上没法用灵力,墨缺才把你背下山。”北宫枢蹙眉沉吟“才不是你说的自己走下来的。”

“可是,我真的看到师父了,他还给我念了诗……”

褚师璇知道那绝不是做梦,他有证据的,就是现在不能拿出来,他想搞清楚这些事有没有联系再说。

“小璇子,你就是想的多了。”

北宫枢完全不信褚师璇的说辞。

“若是换了其他地方,我尚能有几分怀疑是师父显灵,但那是破天峰,上面的禁制和净化灵石都不是摆设,整个七绝宗那里是最干净的,只能是你自己心魔作祟,思虑繁多,才在那样的地方做了个梦。”

“我真不是做梦。”

褚师璇怎么说都没法让北宫枢相信他。

师兄看他的眼神透着深深的哀伤,到后来师兄已经不反驳了,任由褚师璇不停的胡言乱语,他只安静的听着,可褚师璇心里更加不痛快。

他真的很想让师兄信他,他真有证据。

七绝宗的事务繁忙,褚师璇还是有点眼力见儿的,况且他说的再多,师兄不信也是废话。识趣和他一起离开赤霄峰的还有那个司马玦。

“你信我说的吗?”

褚师璇恹恹地不抱希望。

被他搭话的人倒是挺直了几分身子,恭敬又坚定道。

“先生说的,我信。”

“你咋信?我拿不出证据,师兄都不信我哩。”

褚师璇自嘲的自暴自弃。

身旁的司马玦极快的回答。

“只要是先生说的,我都信。”

这种回答超出了褚师璇的预料,他斜撇了一眼回答的理所当然一般的男人,敏锐的捕捉到了一点不对。

“我说什么你就信啊?你为啥叫我先生啊?”

这个称呼很特别,自他复醒,多是被敬称为‘首座’或是‘真人’,‘先生’?这还是独一份。

身姿伟岸的男人竟执弟子礼朝褚师璇微微一拜。

“先生授我法,自然是先生。”

“咦?我教过你!”

褚师璇感到一阵惊讶。他听师兄弟们提过他曾在七绝宗里教导过弟子,但这么长时间他都没碰到一个,搞得他都忘记了有这么回事儿了。

司马玦含笑点头,他高大的身形比之北宫枢也不差,气势更是威严,峻峭如山。

他表现得如此恭敬让褚师璇的心拂过一阵风,痒痒的。

被人尊敬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先生予我心法,授我剑法,教我人生大道,乃是我的授业恩师。”

“你是我徒弟?”

男人听到褚师璇疑问,眼中划过一丝落寞,声音也压低了。

“先生并没有,并没有将我收在门下。”

“这样啊。”褚师璇也是长叹一声,他之前为啥不收徒弟呢?现在沦落到这样的境地,想收徒弟都难哦。

“先生护我佑我,便是先生不收我,玦也将先生当师当父。”他顿了顿又言“我知晓先生遗失了过去记忆,若先生想了解,玦自当知无不言。”

司马玦言辞凿凿,眼中的光坚毅又温柔。

褚师璇心里咯噔了一下,突然不太想知道从前的他是怎么为师授业的了。

他清楚的知道一件事情。

司马玦对他亲切,更像是透过他去看待另一个他不知晓的人,尽管那是从前的自己,可没有记忆的他情感是陌生的。从前和现在是分割的。

他不是以前那个很厉害的人了,他可能再也达不到那样的高度,这让他很矛盾,很纠结,很自卑。

过去的他变成了阻挡在他身前的大山,这个人看到的绝不是现在的这个他。

幻影是会给人带来伤害的。

褚师璇没有心思和司马玦多聊了。

“以前的事,有空再聊吧。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褚师璇也不管司马玦露出怎样的失落,他就是很抗拒,脑中想着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快点离开。

小明的鬃毛柔顺又温暖,褚师璇趴在上面拍拍马背便离开了赤霄峰。

一道身影在转角的树丛后轻轻走出,来人身着白色道袍,腰间的葫芦随着动作撞在锦袋上,又微微晃了晃。

他轻施一礼,并未多言,只静待望向褚师璇离开的方向眼中蕴着遗憾的司马玦缓缓收起情绪。

男人瞧向来人时,已恢复了他往日的严肃模样,眼眸微翕,再抬眼,眸光雪亮,整个人如藏鞘之剑,凛冽之风。

“事情做好了?”

“是,已经递上去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带着些腼腆道“我还添了几个名字,给他增加点小麻烦。”

司马玦理了理卷皱的衣袖,剑眉微扬“他是先生的弟子,自然是不惧这些的。梅花香自苦寒来,他若受不住,折了也是说明他不配与吾辈并肩。”掸了掸落在衣襟上的雪“不能与吾等同行的,就没有存在的必要,这条路向来是不需要拖油瓶的。”

“您说的对。”认同地接了一句又挠挠头说起其他。

“神女峰的要先放着不管吗?”

司马玦冷笑一声“无非是旧日孤魂,又能对先生如何,痴恋的蠢女人罢了。”

“那位呢?要出手吗?”

司马玦冷目审视他,瞬间便如坠地狱“她死活与吾何干,别忘了你是谁。”

冷汗刷一下的浸透了他的后背,忙要跪倒认错。

不过今天司马玦心情很好,先生与他交谈了,虽不过了了,数百年岁月,先生始终未变。想起先生的教导和胸怀,他也挥挥衣袍示意来人直接离开,不与他多计较,临末忽又低声说道。

“若是离开就不要管她了,若是让先生困扰了……”声音陡然轻松起来“便处理掉吧。”

他说的那样随意,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白色道袍身影微顿,而后缓缓地从说话的角落又走回了大道上。被打扫干净的路面露出青灰色的石板路,人走无痕。迎面而来的赤霄峰弟子与他行礼,他也轻松的挂起微笑。

就像教导他的师父一般,在人前戴起另一副面具,把所有的锋利收于鞘中。

现在还不是拔出刀的时刻。

回到妙屏峰时,张总管殷勤地过来禀告,说是神女峰的玄小悠前来拜访。

褚师璇困惑的皱皱眉,这姑娘怎么又来了?

自从他原谅玄小悠,接受了玄小悠的点心后,这个小姑娘三不五时就跑来,自然的像是妙屏峰是她地盘一般。

褚师璇作为长辈,自是不能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他只能收敛自己的不耐烦,装出副端庄和蔼的慈祥模样。

“师伯好。”

少女今日穿了件樱桃的曲裾,她好像偏爱红色,每次见到都是不太一样的红色装扮。

她迎着褚师璇行了一礼,非是修真人间的剑诀指,而是寻常女儿家的福身礼。

这很不符合规矩,褚师璇微挑了挑眉,他瞄了一眼堂上随侍的那些仆从,他们的教养好的很,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

褚师璇抿抿唇没出声说玄小悠什么,他不想太刻意,也不想将误会加深,反正大家都觉得他是傻子,就当没看见吧。

“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褚师璇直言不讳,他有自己要思考的事情,实在不想多理会玄小悠。

“近日大雪纷飞,气温骤降,我担心师伯旧伤未愈,身寒体弱,听闻师伯在破天峰被冻晕了,弟子实在万分忧心,故此献上一物,希望师伯保重身体。”她探手凭空取出一只精美的手炉递给一旁的侍女,侍女恭敬呈给了褚师璇。

手炉不大,触之温热,套子上绣着大气磅礴的山水景色,倒是和这取暖的小玩意儿有些说不出的不合适。

“师侄有心了,手炉漂亮师伯我很喜欢,这就收下了。眼看着冬雪愈渐下大,师伯就不多留师侄了,还是早些回神女峰好生修养吧。”

褚师璇没两句就下了逐客令,玄小悠原本笑的弯弯的眉眼露出几分惶然的愤怒,她很快收好怒气,也不纠缠,盈盈一礼。

“既如此,多谢师伯关怀,我不多留,这便告辞了。”

“嗯,路上慢点。”

褚师璇敷衍的叮嘱一句,目送玄小悠消失在雪中。

他本来不想用的,玄小悠手艺还挺好,手炉的布料应该是某种兽皮吧,微绒的质感挺让人爱不释手的。

揣起手炉在屋里徘徊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烦闷便又披上斗篷到外面走走。

他沿着山路缓步行走,回忆着破天峰那天发生的一切。

真不觉得是个梦,那名像师父的老弟子,感觉既是师父又不是师父。

可那句诗一定是师父,他肯定。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褚师璇轻声念着,他有理由相信那真是师父。

抬头望着天地一色的苍茫,褚师璇摸着被温暖的手指上禁锢的十戒,他轻轻旋转,很容易便取下了一枚。

倘若那不是师父,他十戒封印又怎么会被解开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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