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门的撞击声像钝斧劈进骨头。刀疤李手下的叫骂混着铁器刮擦声,在狭小的安全屋里炸开:“苏瓷!九出十三归的账,今天见血还是见钱!”
苏瓷背死死抵住冰凉的门板,每一次撞击都震得她脊椎发麻。茶几上,父亲遗照在震动中倒下,玻璃相框裂开蛛网纹。她没去扶,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蜷在沙发里的男人。
裴砚。
他半边身子陷在阴影里,指尖夹着燃尽的烟,灰白烟灰簌簌落在染血的绷带上——那是昨夜码头剜弹留下的。门外山呼海啸的死亡威胁,于他不过是恼人的背景音。他甚至有闲心,用没受伤的左手慢条斯理地敲击着膝盖上那台厚重的军用笔记本,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苍白的下颌线。
“裴砚!”苏瓷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他们真会杀人!”
屏幕光映亮裴砚嘴角一丝极冷的弧度。他终于抬眼,目光越过苏瓷煞白的脸,落在那扇被撞得哐哐作响的合金门上。“杀人?”他嗤笑一声,烟灰被随意弹落,“那是最没效率的买卖。”他拍了拍身边沙发空位,姿态如同邀请人共赏一出好戏。“过来。刀砍到脖子上时学东西最快。”
苏瓷几乎是被那密集的撞门声推过去的。刚挨着沙发边缘坐下,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着硝烟和消毒水的气息就裹住了她。裴砚把笔记本硬生生塞进她怀里,金属外壳冰得她一颤。
屏幕上并非她预想的防御程序或求救信号,而是密密麻麻不断跳动的数字、曲线和英文缩写。一个极其复杂的金融界面,深色背景上,几条代表债券价格的彩色线条正断崖式下跌。
“认识这个吗?”裴砚的呼吸带着灼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廓。
苏瓷茫然摇头。门外,刀疤李的咆哮穿透门板:“给老子泼汽油!烧死这对狗男女!”
“CDS。Credit Default Swap。”裴砚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放大其中一条陡峭下行的蓝线,指尖残留的暗红血痂蹭在触摸板边缘,格外刺眼。“中文叫信用违约互换。简单说,就是一份‘死亡赌约’。”他侧过头,镜片后的眼睛在幽光里深不见底,“赌一家公司,或者…一个人,什么时候死。”
“现在!”苏瓷几乎尖叫起来,指向疯狂震动的门锁,“外面那些人就要我们死!”
“错。”裴砚的声音陡然沉下去,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质感。他猛地抓住苏瓷握鼠标的手,力道大得指节泛白,强迫她的食指悬在触摸板的一个红色按钮上方。“是我们赌他们死。”
屏幕上,被裴砚点中的那条蓝线旁边,弹出一个新的信息框:
【参照实体:金鼎资本有限公司】
【债务评级:BB- (垃圾级)】
【CDS买方报价:年化保费率 42.7%】
“金鼎资本?”苏瓷瞳孔一缩,“刀疤李放高利贷的壳子?”
“聪明。”裴砚的拇指压上她食指指背,冰冷的触感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你是买家。买一份针对金鼎资本债务违约的‘保单’。他们垮了,你就能拿到巨额赔偿。”他顿了顿,气息喷在苏瓷紧绷的脖颈上,激起一片战栗,“保费嘛…年化42.7%,赌的就是他们撑不过一年。”
门外传来金属切割机的尖啸!刺耳的噪音直钻脑髓,合金门锁处火花四溅,灼热的气味弥漫进来。
“没时间了!”苏瓷全身的血液都冲上头顶。
“那就下注!”裴砚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猛地压着她的食指狠狠点下那个红色按钮!【购买 CDS 合约】!
一个金额输入框弹出,光标冷酷地闪烁。
“多少?”苏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切割机的咆哮近在咫尺,门锁处已被切开一道刺目的红光。
“你的命值多少?”裴砚反问,左手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另一个窗口。那是刀疤李关联账户的流水,触目惊心的洗钱数字滚动着。“杠杆加到最大!赌他们立刻、马上、尸骨无存!”他报出一个天文数字。
苏瓷的手指悬在数字键盘上,指尖冰凉。切割机的声音停了,短暂的死寂后,是沉重的撞击!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呻吟!
“下注!苏瓷!”裴砚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在她濒临崩溃的神经上,“要么用金融屠刀割断他们的喉咙,要么等他们冲进来割断你的!”
恐惧像冰水浇透骨髓,又在瞬间被某种更炽烈的东西点燃——父亲倒在血泊中的脸、账本上那些沾血的数字、昨夜裴砚剜出弹壳时冷酷的眼神…交织成一片灼目的火海。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喊冲出喉咙,苏瓷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狠绝,重重敲下那一长串零!
【确认购买:CDS 合约生效。名义本金:$100,000,000。杠杆倍数:50X。】
屏幕瞬间被巨大的交易确认提示和疯狂闪烁的风险警告红光淹没!
几乎就在交易生效的同一秒!
“轰——!”
合金防盗门被一股蛮力彻底撞开!扭曲的门板砸在地上,烟尘弥漫。刀疤李那张横亘着巨大疤痕的脸率先出现,眼神凶戾如野兽,手里拎着寒光闪闪的砍刀。他身后,五六个面目狰狞的打手一拥而入,瞬间挤满了狭小的玄关。
“小婊子!钱呢?!”刀疤李的咆哮震得空气嗡嗡作响,砍刀直指苏瓷面门。
苏瓷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只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狂跳。完了。数字世界的屠刀再锋利,也挡不住眼前劈下的钢刀。
然而,预想中的刀锋并未落下。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刀疤李脸上的凶悍凝固了,眼睛死死盯着苏瓷身后——裴砚手中的笔记本屏幕。那上面,刚刚生效的CDS合约信息如同死神的判决书,在幽蓝的背景上散发着冰冷的光。更刺眼的,是屏幕右下角一个自动弹出的新闻快讯窗口:
【突发!金鼎资本遭匿名举报涉巨额非法集资及暴力催收!主要银行账户已被紧急冻结!市场恐慌性抛售其关联债券!】
【金鼎资本发行的“鼎盛三号”高收益债券价格暴跌97%!触发技术性违约!】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刀疤李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着,那条巨大的疤痕像活过来的蜈蚣,扭曲得骇人。他身后的打手们面面相觑,凶悍之气被一种突如其来的茫然和恐慌取代。
“不…不可能…”刀疤李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猛地掏出手机,手指哆嗦着划开屏幕。刺耳的提示音立刻炸响!未接来电和短信的图标瞬间淹没了屏幕。他胡乱点开最新的一条语音信息,一个带着哭腔的嘶喊立刻从手机里爆出来,在死寂的安全屋里显得无比清晰:
“李哥!完了!全完了!账户被冻了!条子把我们公司围了!那些…那些买了我们债券的大老板,像疯狗一样在砸门要钱啊!李哥!我们怎么办?!”
语音戛然而止。刀疤李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屏幕摔得粉碎。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晃了晃,巨大的砍刀“哐当”脱手砸在地板瓷砖上,发出刺耳的脆响。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那条疤显得更加狰狞惨白,眼神涣散,只剩下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恐惧。
他身后的打手们彻底慌了神,有人下意识后退,撞倒了玄关的花瓶,瓷片碎裂的声音如同丧钟。
裴砚就在这片混乱的、弥漫着绝望的寂静中,缓缓合上了膝头的笔记本电脑。金属卡扣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清晰得如同法庭的落槌。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动作间牵扯到肩胛的伤,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随即被一种冰冷的嘲弄取代。
他踱步到瘫软如泥的刀疤李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几分钟前还不可一世的凶徒。然后弯腰,从地上那堆门板的碎片里,捡起一张被震落的纸片——那是苏瓷之前慌乱中掉落的便利店小票。
裴砚用染血的指尖,在小票空白处潦草地写下一串数字和字母组合,动作随意得像在涂抹污渍。写罢,他两指夹着小票,俯身,以一种近乎轻佻的姿态,将这张微不足道的纸片,塞进了苏瓷因过度紧张而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
粗糙的纸边擦过她锁骨下的皮肤,激起一阵冰冷的战栗。
“交易凭证,收好。”裴砚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事后的倦怠,却又像淬毒的针,精准地刺入苏瓷的耳膜和心脏。“恭喜,苏小姐。”他微微偏头,目光掠过地上失魂落魄的刀疤李和他那群呆若木鸡的手下,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现在,你手上也沾了血。”他顿了顿,金丝眼镜片后的目光落在苏瓷煞白如纸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你也是罪犯了。”
安全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混杂着硝烟、血腥、汗臭和绝望的气息。刀疤李瘫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野兽般的抽气声,目光呆滞地望着摔碎的手机屏幕,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他灰飞烟灭的“帝国”影像。他带来的打手们像一群被拔了牙的鬣狗,挤在破碎的门框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只剩下茫然和惊惧。
苏瓷站在原地,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塑。领口那张廉价小票紧贴着皮肤,裴砚指尖留下的那点微凉的血腥气,却如同烙铁般滚烫。他最后那句话在她脑子里反复炸响——“你也是罪犯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回音,撞得她颅骨生疼。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不是因为刀疤李的威胁,而是因为那张小票,因为屏幕上那串冷酷跳动的数字,因为裴砚塞给她时那种轻慢又笃定的姿态。那不仅仅是一张凭证,那是一张通往深渊的单程票,是她亲手签下的投名状。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四肢百骸,勒得她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裴砚动了。
他没有再看地上那摊烂泥般的刀疤李,也没有理会那群呆立的打手。他径直走向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旧式铁皮文件柜。柜子表面布满划痕和锈迹,看起来随时会散架。裴砚伸手,在柜子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用力一按。
“咔哒…吱呀——”
一阵沉闷的机械转动声响起。文件柜竟像一扇门般,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半米,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缝隙里一片漆黑,散发着陈年灰尘和混凝土的气息——一条隐秘的紧急逃生通道。
“跟上,或者留下等死。”裴砚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没有任何情绪,平淡地陈述着两个选项。他没有回头,身影一闪,便没入了那片浓稠的黑暗里。
这冰冷的催促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被巨大恐惧和罪恶感攫住的苏瓷。她猛地一个激灵,视线扫过地上失魂落魄的刀疤李,扫过那群眼中开始重新凝聚凶光的打手——通道的出现如同一个信号,绝望的困兽一旦看到一丝出口,反扑的疯狂只会更加暴烈!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翻腾的情绪。苏瓷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冲向那个漆黑的洞口,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进去。
身后,刀疤李似乎终于从巨大的打击中找回一丝神智,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拦住她!抓住那个婊子!” 打手们如梦初醒,纷纷怒吼着扑来!
“砰!”
沉重的铁皮柜门在苏瓷身后猛地合拢!巨大的撞击声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同时隔绝了外面骤然爆发的怒吼、撞击和咒骂。最后映入她眼帘的,是刀疤李那张因极度愤怒和绝望而扭曲变形的脸,以及一只几乎要抓住她衣角的手!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前方极远处,裴砚手中一个微型冷光灯发出的微弱绿光,像鬼火般在浓稠的黑暗中摇曳,指示着方向。通道狭窄、低矮,弥漫着呛人的尘土和潮湿的霉味。苏瓷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她跌跌撞撞地循着那点微光拼命向前奔跑,身后铁皮柜门被疯狂撞击的“咚咚”闷响,如同追命的鼓点,紧紧咬在身后。
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墙壁擦过手臂,尖锐的金属凸起划破了裤脚,她都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逃离身后那群暴徒,逃离那个血腥的安全屋,逃离…那张塞进她领口的、滚烫的“投名状”。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撞击声和叫骂终于渐渐远去、消失。通道似乎开始向上倾斜。前方那点微弱的绿光停住了。
苏瓷喘着粗气,踉跄着冲到裴砚身后,几乎要撞到他背上。裴砚侧身让开一步,冷光灯照亮了尽头——一架锈迹斑斑的、近乎垂直向上的铁梯,顶端是一个圆形的、布满灰尘的窨井盖。
裴砚没说话,只是朝铁梯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先上。他的呼吸平稳,仿佛刚才那场亡命奔逃只是饭后散步。
苏瓷抓住冰冷的铁梯横杆,锈屑沾了满手。她咬着牙,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冰冷的铁锈味、尘土味和通道里的霉味混杂在一起,刺激着她的鼻腔。每一次用力,领口那张小票粗糙的边缘就摩擦着锁骨下的皮肤,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切。
爬到顶端,她用尽全身力气向上顶开沉重的窨井盖。
“哗啦——”
混杂着雨水的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外面是城市深夜的街道,霓虹灯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流淌成破碎的光河。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让她混乱灼热的脑子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她奋力爬出井口,瘫坐在湿冷的柏油路面上,大口大口呼吸着带着汽车尾气和雨水腥味的空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
裴砚无声无息地跟了上来,动作敏捷得像一只黑猫。他反手将窨井盖轻轻合拢,隔绝了下方的黑暗。然后直起身,站在淋漓的夜雨中,雨水顺着他冷峻的侧脸线条滑落,冲淡了他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却让那双镜片后的眼睛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他低头,看着瘫坐在地、狼狈不堪的苏瓷。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而颤抖的轮廓。那张脸在街灯下惨白如纸,只有一双眼睛,在经历了极致的恐惧和仓皇的奔逃后,燃烧着一种奇异的光——不再是单纯的惊慌,而是混杂了愤怒、后怕、以及被强行拖入深渊的绝望认命。
裴砚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雨水顺着他微抿的唇角滑落。他忽然伸出手,不是扶她,而是用两根冰冷的手指,探向她湿透的衬衫领口。
苏瓷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躲,却被他指尖不容抗拒的力道定住。
裴砚精准地捏住了那张被雨水浸得半软的小票一角,将它从她领口里抽了出来。纸片已经被她的体温和雨水洇湿,上面那串他亲手写下的、代表CDS交易凭证的字符,墨迹有些晕开,却依旧狰狞刺目。
他捏着这张湿漉漉、皱巴巴的纸片,在苏瓷眼前晃了晃。霓虹灯光穿透纸片,那串字符如同烙印在她视网膜上。
“学费。”裴砚的声音穿透淅沥的雨声,清晰地敲打在苏瓷心上,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这堂课叫‘金融杀招’。”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刺破雨幕,直直钉入苏瓷眼底翻涌的情绪深处。
“欢迎来到,伪证者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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