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像无数根细密的钢针,扎在陵园冰冷的石碑和沉默的人群身上。黑伞如一片片垂死的鸦羽,低低地压着,隔绝天光,也隔绝着活人的气息。苏瓷站在最前排,黑衣裹着单薄的身体,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父亲墓碑前的大理石阶上摔得粉碎,像她此刻的心。哀乐低沉呜咽,牧师平板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遥远而不真实。苏瓷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墓碑上父亲的名字——“苏明远”,指尖在袖口里无意识地抠着,那是她强撑的最后一点力气,仿佛抓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稻草。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丝异样。
斜后方几步远,一个矮胖的身影——陈默,父亲生前生意场上撕咬最凶的豺狼之一——正微微佝偻着身子,假意整理被雨水打湿的裤脚。他脚上那双锃亮得过分、与肃穆葬礼格格不入的意大利手工皮鞋,鞋尖内侧,一点微弱的、几乎溶于水光的金属反光,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被落下的裤管重新遮盖。
那不是雨水的反光。那是冰冷、刻意、带着窥探欲的金属造物!
苏瓷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沾满墓土的手狠狠攥住!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比冰冷的雨水更刺骨。在父亲的葬礼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人安装了窃听器!这**裸的亵渎和刺探,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早已支离破碎的神经。愤怒的火焰和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冰冷恐惧交织翻涌,让她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一只手,带着同样冰冷的温度,却异常稳定地,轻轻托住了她微微摇晃的手肘。
苏瓷猛地侧头。裴砚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她身侧。他撑着一把毫无装饰的纯黑长柄伞,雨水沿着伞面滑落,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线条。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雨幕,精准地钉在陈默佝偻的背影上,嘴角甚至噙着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在欣赏一幕拙劣可笑的闹剧。
“别动。”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墓穴深处吹出的阴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冰冷的吐息拂过苏瓷湿冷的耳廓,“低头,哭。”
苏瓷几乎是本能地顺从了。她猛地低下头,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抽动起来,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汹涌而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这不再全是伪装。父亲离奇死亡的迷雾,葬礼上这肮脏的窥探,身边这个男人带来的巨大压迫与未知……所有积压的绝望、愤怒和恐惧,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她哭得撕心裂肺,身体在黑衣下簌簌发抖,像一个真正被悲伤击垮的孤女。
就在她低头痛哭、用哭泣完美掩饰所有动作的瞬间,裴砚动了。
他高大的身形巧妙地、几乎不着痕迹地向前移动了小半步,宽大的伞面如同一个移动的、沉默的壁垒,瞬间遮蔽了陈默那个方向的全部视线。他的动作快得超越了人眼的捕捉极限——仅仅是光影一闪的错觉。弯腰,伸手,目标明确地探向陈默脚边那束硕大的、因吸饱雨水而沉重低垂的白色菊花花束底部。
苏瓷透过朦胧的泪眼和伞沿的缝隙,清晰地看见裴砚修长的手指在湿漉漉、混杂着泥污的花泥中极其灵巧地一探、一拧、一收。一个纽扣大小、沾满黑泥的黑色金属物件,已经被他若无其事地攥在了掌心,随即像变魔术般滑入他黑色风衣的口袋深处。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超过三秒,在哀乐的呜咽、雨水的哗啦和人群压抑的啜泣声中,无声无息,宛如鬼魅。陈默甚至还在假惺惺地用手帕擦拭着根本没有泪水的眼角,浑然不知自己精心布置的“耳朵”已被无声地、冷酷地摘除。
葬礼终于在令人窒息的压抑中结束。人群如同退潮般散开,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着,走向陵园出口,黑色的伞流缓缓移动。苏瓷被裴砚以一种半是保护、半是掌控的姿态揽着肩膀带离中心区域。他的手臂坚实有力,隔着湿冷的衣物传来不容挣脱的力量,却也带着冰封般的疏离。
“他…他想干什么?”苏瓷的声音带着剧烈哭泣后的沙哑和惊魂未定,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不远处正与一位官员模样的人握手、脸上堆砌着虚假悲痛的陈默。
“他想听听,”裴砚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冽,像手术刀刮过骨头的声响,“一个‘被逼自杀’的金融家遗孤,在葬礼上会不会崩溃失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秘密。或者,会不会有不长眼的人,向她透露点什么。”他顿了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苏瓷苍白的脸,“比如,你父亲留下的,那个能要很多人命的‘血色账本’。”
账本!这两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刺进苏瓷的心脏。父亲离世前夜,那通语焉不详却充满恐惧的电话,那个被他藏在银行保险柜最深处的黑色笔记本,是他最后的遗言,也是招致杀身之祸的根源!
“他休想!”苏瓷咬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压制着翻涌的怒火和恐惧。
“光‘休想’没用,”裴砚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在阴雨天里反射着冰冷的光,“得让他闭嘴。永久的。”
他的语调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却让苏瓷瞬间感到一股刺穿骨髓的寒意。他没有走向出口,而是带着她,拐进了陵园深处一条被高大、湿漉漉的柏树完全遮蔽的僻静小径。雨水打在浓密的墨绿色枝叶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沙沙声,将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小径尽头,一座废弃已久、爬满深绿色苔藓的守墓人石屋,如同一个沉默的巨兽,隐在浓郁的树影和雨幕之中。
裴砚从风衣内袋掏出一把造型极其古怪、非金非木的银色钥匙,插进石屋那扇布满锈迹和划痕的铁门锁孔。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轻响,门开了。
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灰尘、霉味和石头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屋内狭小而昏暗,唯一的窗户被厚厚的木板钉死,只有几缕极其微弱的天光从木板缝隙里顽强地挤进来,勉强勾勒出室内模糊的轮廓。一张布满划痕、摇摇欲坠的旧木桌是唯一的家具。
裴砚反手关上沉重的铁门,隔绝了风雨声,屋内瞬间陷入一种更深的、令人心悸的寂静。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木桌前。放下伞,脱下湿透的黑色风衣随手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同样黑色的高领毛衣,更衬得他面色冷白。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黑色硬壳手提箱,箱盖内侧嵌着复杂的电子元件和微型屏幕。他将从花束中取下的窃听器放在桌上,又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形似普通充电宝的黑色金属块(BadUSB),一根细如发丝的特制数据线,以及一台超薄便携式军用级加固笔记本。
“他喜欢听?”裴砚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如同寒刃出鞘。他连接好设备,手指在笔记本键盘上飞舞,快得只剩残影。幽蓝的屏幕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像一尊精密运转的机器。屏幕上,复杂的代码瀑布般飞速滚过。“那就给他听点能送他下地狱的‘安魂曲’。”
很快,一个进度条在屏幕中央弹出,旁边标注着冷冰冰的字符:“设备模拟…协议伪装…音频注入中…”
“这是…”苏瓷靠近一步,声音在空寂的石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耳朵’暂时归我们了。”裴砚头也不抬,声音带着技术性的绝对冷酷,“反向接管频道。现在,他耳机里听到的每一个字,都取决于我指尖敲下的代码。但这不够。”进度条走到尽头,发出轻微的“滴”声,如同死神的秒针跳动。裴砚拔下连接线,拿起那个“充电宝”,又从手提箱里取出一个扁平的、印着某顶级奢侈品牌烫金Logo的黑色鳄鱼皮卡套。他动作娴熟地将“充电宝”嵌入卡套内部一个特制的、带有屏蔽层的凹槽中,严丝合缝,外表看起来就是一个价值不菲的普通名片夹。
“陈默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裴砚将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名片夹”推到苏瓷面前的桌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葬礼这种晦气场合之后,他必去‘云顶’私人会所,用雪茄和顶级红酒‘洗尘’。他在那里有专属雪茄房。他的助理会提前一小时过去准备,公文包就放在雪茄房外休息区的私人储物柜里。”他盯着苏瓷的眼睛,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颅骨,直视她灵魂深处的恐惧,“柜门密码,通常是他的出生年份后两位,加上他控股的那家垃圾处理公司股票代码后三位——愚蠢的规律。”
他拿起桌上一个磨损严重、刻痕累累的旧Zippo打火机,在苏瓷面前“啪”地一声点燃,橘黄色的火苗在昏暗中跳跃着,映亮他冰冷的瞳孔:“你的任务:半小时内,把这个‘名片夹’,放进他公文包内层那个带拉链的夹袋里。那是他放‘保命符’的地方。”火苗在他指尖摇曳,“‘云顶’储物区走廊尽头,监控系统每半小时有一次23秒的例行切换维护盲区。打火机亮,代表盲区开始,冲进去。灭了,代表有意外状况,立刻撤离,头也不回。记住,”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你只有一次机会,失败,就是死。”
苏瓷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濒临断裂的神经,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潜入顶级私人会所?在陈默的眼皮底下偷放东西?这简直是自寻死路!然而,父亲墓碑前那冰冷的窥探,陈默那张虚伪的胖脸,裴砚此刻展现出的、如同精密仪器般冷酷的掌控力……这一切都像无形的绞索,勒紧了她的脖子。退?退一步就是父亲那样的万丈深渊。她没有选择。
“我…怎么进去?”声音干涩发颤。
裴砚从风衣另一个口袋掏出一张薄如蝉翼、触感微凉的□□和一张工作证,拍在桌上:“‘云顶’今天下午临时聘请的花卉供应商,负责VIP雪茄房区域的绿植维护更换。身份有效时间,”他瞥了一眼腕表,“还剩五十五分钟。车在陵园西门等你,司机会送你到会所后门通道。记住,”他再次强调,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23秒,像个真正的、只关心花草的工人。”
时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苏瓷几乎无法呼吸。她一把抓起桌上的□□、工作证和那个沉甸甸的“名片夹”,指尖冰凉。她强迫自己冷静,将面具迅速贴合在脸上,对着手提箱光滑的金属表面照了一眼——一张陌生的、带着长期户外劳作痕迹的平凡女人的脸。她套上裴砚递来的同样印着花店Logo的深蓝色工装外套,将那个致命的“名片夹”塞进工装裤最深的侧袋,紧紧贴着大腿,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坚硬的棱角。冷汗已经浸透了内里的衣衫。
陵园西门,一辆不起眼的深灰色轿车如同幽灵般停在雨幕中。司机是个面容模糊的中年男人,在她拉开车门时,沉默地递过来一个装着几盆小型绿萝的塑料周转筐。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疾驰,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摇摆,窗外的城市景象在灰暗的天光和水幕中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苏瓷紧紧抱着绿萝筐,指甲掐进塑料边缘,每一次心跳都如同重锤敲击着耳膜。23秒…储物柜V7…内层夹袋…打火机信号…这些词在她脑中疯狂盘旋。
“云顶”私人会所的后门隐蔽在一排高大的景观植物之后,厚重的不锈钢门低调而奢华。一个穿着笔挺制服、戴着白手套的侍者面无表情地检查了她的工作证和绿萝筐,目光在她平凡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侧身放行。门内,温暖干燥、混合着顶级雪茄、陈年皮革、昂贵香水和某种清新剂的气息扑面而来,与陵园的阴冷潮湿形成天堂地狱般的反差。苏瓷低着头,推着装有绿萝的小推车,心脏在喉咙口疯狂跳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她循着墙上低调的指示牌走向会员储物区,脚下厚实的羊毛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却让她感觉自己行走在即将崩塌的薄冰之上。
长长的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后,隐约可见成排深胡桃木色的私人储物柜。她将推车停在转角处,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大理石墙壁,努力平复着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眼睛死死盯着走廊尽头那个伪装成壁灯装饰的、极其隐蔽的广角红外探头。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寂静中只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
突然!
那探头底部一个针尖大小的绿色工作指示灯,极其短暂地、彻底地熄灭了!
几乎就在同一毫秒,她工装裤口袋里的Zippo打火机隔着薄薄的布料,清晰地传来一阵灼热的触感——裴砚点燃了它!
就是现在!
苏瓷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爆发出全身的力量,猛地推起绿萝车,车轮在地毯上发出沉闷急促的滚动声,朝着那扇磨砂玻璃门冲去!23秒!她撞开并未锁死的门,冲进了光线稍暗的储物区。两排深色储物柜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着。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角落!编号“V7”!柜门虚掩着!里面那个深棕色、皮质油润、带着鳄鱼压纹的硕大公文包赫然在目!
她扑到柜门前,心脏狂跳得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颤抖的手指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猛地拉开公文包顶部的金属拉链。里面是几份用回形针夹着的文件和一个最新款的折叠屏手机。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手指探向公文包内侧,果然摸到一个带细密拉链的薄皮夹层!拉开拉链,里面空空如也。就是这里!
她迅速掏出那个伪装的名片夹,指尖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僵硬发麻,几乎是凭着本能将它塞进夹层深处,拉好夹层拉链,再飞快地、无声地将公文包的主拉链拉回原位!整个过程快得如同条件反射,却又在高度紧张下感觉无比漫长。做完这一切,她猛地抬头看向门口——走廊里依旧寂静无声,磨砂玻璃门外,那个探头底部的绿色指示灯依然熄灭着。时间仿佛只过去了几秒!
安全!
巨大的虚脱感瞬间袭来,又被更强烈的逃离本能压下。她不敢有丝毫停留,推起绿萝车,用最快的速度但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退出储物区,轻轻带上那扇沉重的磨砂玻璃门。就在门合拢发出轻微“咔哒”声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瞥见,探头底部那点微弱的绿光,重新亮了起来。23秒,刚刚耗尽。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冰凉黏腻。
她推着车,强作镇定地走向离储物区最近的一间VIP雪茄房门口。机械地搬下门口一盆略显蔫萎的绿萝,换上推车里新鲜的,再将旧盆放回推车。整个过程中,她的手指依旧在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做完这一切,她推着空车,沿着来时的奢华走廊,一步步走向后门。每一步都感觉背后有无数道冰冷的目光如芒在背。
回到后门,沉默地交出推车和工装外套,用力撕下脸上那层薄薄的□□。重新坐进那辆深灰色轿车后座,车门关上的瞬间,苏瓷才感觉自己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瘫软在冰冷的真皮座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强烈眩晕和脱力感。雨水密集地敲打着车顶,如同密集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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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墓人石屋的铁门被推开,带着一身湿冷寒气和水汽的苏瓷踉跄着走了进来,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但那双眼睛里,强行压下的惊悸之下,却燃烧着一簇完成不可能任务后的、近乎锐利的火焰。石屋内依旧昏暗,只有裴砚面前的军用笔记本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
裴砚坐在破木桌旁,笔记本屏幕上不再是代码,而是一个不断跳动的音频波形图,旁边连接着一个小型的高敏信号接收器。桌上,摊开放着那个沾着泥污的窃听器。
“东西放进去了?”裴砚头也没抬,修长的手指正调试着接收器上的精密旋钮,侧脸在蓝光映照下如同冰冷的雕塑。
“嗯。”苏瓷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她走到桌边,冰冷的石屋空气让她打了个寒颤,目光紧紧锁住屏幕上跳动的波形,“他在听?”
裴砚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如同冰面裂开一道细缝。他按下一个按键。屏幕上波形陡然变得剧烈而密集,同时,接收器连接的微型高保真喇叭里,清晰地传出了陈默那带着浓浓倦意、一丝不耐烦和隐隐得意的声音,背景是舒缓慵懒的爵士乐和雪茄剪切断烟叶的清脆“咔嚓”声:
【“……妈的,白跑一趟!葬礼上屁都没听到!苏家那小丫头片子就知道哭,哭得老子脑仁疼!裴砚那小子倒是寸步不离,哼,装什么深情护花使者?我看他就是条闻到血腥味、等着吃尸体的鬣狗……”】
声音清晰得仿佛说话的人就在这狭小的石屋里,带着令人作呕的油腻感。
裴砚再次按下按键。喇叭里的声音骤然切换!不再是陈默的实时抱怨,而是变成了一段伪造的、带着极轻微电流底噪却异常清晰的电话录音对话:
【一个压低、略显紧张和惶恐的中年男声(AI声纹克隆合成):“陈总…陈总,实在抱歉这时候打扰您…但上次那批‘精密仪器’的尾款…审计署那边盯得太紧,风声鹤唳啊!海关王科长那边…那个‘特别通行关照费’…他刚递话过来,说风险太大,得…得再加三成!否则…否则真捂不住了啊!”】
【陈默那熟悉、带着惯常的倨傲、不耐烦和一丝被冒犯的狠厉的声音(从过往录音中精准剪辑、调校合成):“加!给他加!这点破事也来烦我?!账从我们在开曼那个‘环球文化艺术交流促进基金’走!老规矩,分拆成五笔,走维尔京群岛新设的那个空壳公司转一道!月底前必须把这屁股擦干净!苏明远那老东西留下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利索,别特么再给我节外生枝!听懂了吗?!”】
【中年男声(合成):“是是是!明白明白!陈总您放心!还有…还有件事,赵先生那边的张秘书,下午递了个口信过来,问那笔‘新能源产业扶持专项补贴’的‘前期操作协调费’…”】录音在这里被裴砚精准地切断,留下一个充满阴谋和遐想的空白。
苏瓷听得浑身发冷,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寒意。这伪造的对话里,“精密仪器”(走私敏感设备/违禁品)、“特别通行关照费”(**裸的海关贿赂)、“文化艺术交流基金走账”(典型的洗钱通道)、“维尔京群岛空壳公司”(隐匿资金流向)、“新能源补贴操作费”(骗取国家巨额资金)……每一个词都像一颗裹着糖衣的毒药,指向足以让陈默万劫不复的重罪!而最后戛然而止的“赵先生”,更是将一根致命的毒刺,精准地指向了那个盘踞在能源帝国顶端的阴影——赵洪生!
“这…能行吗?”苏瓷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一段录音…陈默那种老狐狸,他会认?”
“认?”裴砚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充满嘲讽的嗤笑,关掉了喇叭,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图恢复了相对平缓的基线。他拿起桌上那个窃听器,在指尖随意地掂了掂,像把玩一颗即将射出的子弹,“单凭一段录音,他当然可以抵赖。可以声称是合成,是诬陷,是别有用心者的阴谋。法庭上,证据需要形成无法挣脱的链条。”
他的目光转向桌上那个连接过的“充电宝”(BadUSB),眼神冰冷锐利得如同正在锁定目标的手术激光:“真正的绝杀,在这里。当它随着那个‘名片夹’进入陈默的电脑,连接上USB端口的那一刻起,它就不仅仅是一个窃听接收端了。它是一把□□,一个沉默的搬运工,一个技艺高超的栽赃者。”
他手指在军用笔记本键盘上敲击,调出一个全新的、界面更为复杂、布满各种加密符号和实时数据流的程序窗口。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目录树和多个进度条。
“当它连接到陈默的电脑,并且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比如他给手机充电,或者连接移动硬盘备份文件时),”裴砚的指尖划过屏幕上跳动的数据,“它会自动模拟成一个合法的、系统认证通过的USB存储设备。然后,它会执行三个致命指令。”
“第一,”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机械在宣读程序,“静默复制。它会像幽灵一样,穿透陈默电脑硬盘上所有常规和非常规的加密区域——那里通常存放着他最核心、最致命的秘密——包括但不限于:真实的跨国洗钱账目明细、隐秘的行贿对象名单与金额记录、非法交易的原始合同及扫描件、利用离岸公司转移资产的完整路径…这些,是砸死他的铁证,是他自己挖掘的坟墓基石。”屏幕上,一个标注着“Data Exfiltration”的进度条开始以稳定的速度填充。
“第二,”裴砚的目光转向苏瓷,带着一种残酷的、掌控一切的了然,“污染证据链。它会将我们精心炮制的这段‘致命录音’的原始音频文件(未压缩高保真格式),以及几份与之‘配套’的、经过完美伪造的补充‘证据’——例如伪造的‘特别通行关照费’收条扫描件(带有陈默真实签名的模板复制)、伪造的与空壳公司关于‘仪器’款项的往来邮件截图(邮件头信息、时间戳完全匹配历史记录)、甚至伪造的赵洪生秘书的模糊通话记录片段——这些文件的创建时间、修改时间、访问时间等所有元数据信息,都经过底层级别的精准篡改,使其看起来像是数月前就已经存在于电脑中。然后,它会将这些‘毒饵’,悄悄地‘投放’回他电脑中一个极其隐蔽、但注定会被专业司法取证软件扫描到的加密文件夹里。位置,”裴砚的指尖在屏幕上某个闪烁的节点轻轻一点,“就紧挨着他真实核心罪证文件夹的‘隔壁’,仿佛是他自己不小心放错了地方,或者,是某个仓促间想要留一手的备份。”
苏瓷瞬间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彻底明白了:“你是说…把假的,混到他藏匿真东西的保险柜里?让这些假证据看起来…就像是他自己收藏的、和真罪证同等重要的‘备份’或者…‘把柄’?”
“没错。”裴砚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近乎愉悦的满意,“当调查人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突破他电脑的重重加密,像发现宝藏一样找到那个存放着真实铁证的‘核心文件夹’时,他们会‘惊喜’地发现,就在隔壁,还有一个‘兄弟文件夹’,里面‘贴心’地存放着这段指向性无比清晰的录音,以及一系列‘完美’佐证他贪污、洗钱、行贿海关、骗取国家补贴、甚至与赵洪生存在重大利益输送嫌疑的‘补充证据’!真金旁边埋着精心伪装的黄铜。在如山铁证面前,这段录音和伪造文件就不再是孤证,而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撕开更大黑幕的锋利切口!陈默会疯狂否认这段录音,会咆哮这是陷害,但在铁一般的证据链条环抱下,他的否认只会显得更加苍白可笑,更加坐实其狡诈顽抗的本性。百口,莫辩。”
“第三,”裴砚最后沉稳地按下回车键,屏幕上跳出刺眼的红色字符:“Operation CleanSlate: COMPLETE”。“自毁。它在完成复制和投放任务后,会启动内置的强效擦除程序,自动抹除自身在目标电脑系统内核、注册表、临时文件、连接日志等所有层面留下的任何运行痕迹和操作记录。像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幽灵,一次完美的系统‘卡顿’或者USB接口‘接触不良’。陈默至死都不会知道,他的坟墓,是在哪一秒被谁砌上了最后一块、带着伪造指纹的砖。”
石屋陷入一片死寂。屋外,雨打柏树的沙沙声仿佛也消失了,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苏瓷看着屏幕上那个刺目的“COMPLETE”,又看向裴砚在幽蓝屏幕光下冷硬如石雕的侧脸,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将她彻底冻结。这不是简单的伪造证据,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证据污染”,是借司法之手进行的完美谋杀!是把对手推下他自己挖掘的深渊,还要在他坠落的瞬间,微笑着递给他一把伪造的、指向“同伙”的匕首!精密,冷酷,环环相扣,不留一丝生路。
裴砚缓缓站起身。幽暗的光线里,他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移动的黑色冰山。他走到石屋唯一的、钉死的窗户前,背对着苏瓷,望着木板缝隙外一片混沌的雨幕。沉默像冰冷的潮水,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懂了吗?”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像浸透了毒液的冰棱,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面对一条时刻想把你撕碎、连你父亲的葬礼都不放过的恶狗,堵住它的嘴?”他微微侧过头,金丝眼镜的边缘在昏暗中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弧。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品味着接下来的话语。
“太麻烦了。”
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
“把它变成一条再也不能吠叫的死狗,”
他完全转过身,目光穿透昏暗,如同实质般钉在苏瓷苍白而惊悸的脸上,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毫无人类温度、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更省事。”
“一劳,”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最终判决。
“永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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