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广垣划掉台历上的日期时,时钟指向下班时间,办公室落地窗外,飘起了今冬第一场雪。
钢笔尖久久没有抬起,在日期的方格里洇开了一块墨痕。
他有些怔愣,这两年他每到下雪的日子就会想起离开维执的那天。
广垣回神,轻不可闻叹了一声,收起钢笔,盖好盖子,拿起了桌上几份今天看完要废弃的文件,走到碎纸机旁,将其一张一张放在里面,他向来习惯如此,似乎这样能在这个过程里为自己拖延些许时间。
废纸机吞吐纸张发出的嗡鸣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不断回荡着。他静静地望着文件粉碎时形成的螺旋,窗外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这场景让他的思绪忽然飘回到那年。那时候他去相亲,维执第一次提出分手,他站在维执家楼下,纷飞的桃花也被风卷成了相似的漩涡。
几年过去,那些碎片依然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从记忆深处翻涌而出……
咚咚咚。
"广总。"门外年轻人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声音,猛地惊醒了广垣那沉浸在回忆中的沉思。
“请进。”广垣缓过神来,应声道。
门被轻轻推开,只见门口的年轻人抱着两个黑色文件夹,安静地站在门边。驼色高领毛衣衬得对方肤色白皙,脖颈修长,发梢被中央空调吹起时,广垣恍惚看见维执的模样,可细看过去,神似之外,又有不同。
“广总,项目组的同事们准备好了。”年轻人微微颔首,语气尊敬。
“好的,你下班吧安宇,不用加班。”
“没关系的广总。刘姐要接孩子,她跟我说秘书部今天也没人,一会她忙完会回来。我先在这吧,也能多学习一些。”安宇连忙回应。
听他这么说,广垣也没再说话。最近公司新开发的项目厂址虽然远在西南省城,但是当地政策给到位,于他们和当地来说都确实是个好机会。
最近对方派人来公司对接,接下来他们也要去对方那里考察。时间紧迫,涉及到的各个部门都在加班加点、连轴工作。安宇所在的部门跟他的工作交集多了起来,尤其是安宇部门的领导也清楚这孩子是广总招进来实习的,所以在处理一些事务时,也不太避讳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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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冷白的灯光下,安宇刚刚仔细调试好了投影仪,这才缓缓坐回后排的凳子上。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围坐在桌前热烈讨论的人们身上,随后默默拿出笔和本子,神情专注,认真记录着他认为重要的细节。
“目前方案在实地考察前没问题,但后续……”广垣用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声音不大,却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随着他的动作,PPT 又翻过了一页。
玻璃幕墙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屏幕上投下流动的阴影,如梦如幻。
安宇看着说话时广垣喉结滚动的频率,与早上送材料时看见广垣喝黑咖啡时的吞咽节奏完美重叠……
他赶紧甩了甩头,清除这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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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后,广垣又独自加班处理了今天会后应该整理的内容,等他再抬头,钟表已经指向中间重合线,外面的雪下得更急了。
广垣望着这恶劣的天气,又想到时间已经这么晚,他决定不开车,回更近的爸妈家凑合一宿——最近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每天通勤开车遇上早晚高峰,那拥堵的路况简直能让人崩溃。
反正现在下班也不堵车了,他便厚着脸皮默认让家里司机接送。之前他还总是诟病他爸用司机的行为,如今却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这样确实能够节省不少时间。
因为不用在室外长时间通勤,广垣只穿了一件深色风衣。
当他走到一楼大堂时,看见安宇正站在门口对着手机皱眉。
安宇身着一件黑色羽绒服,手机屏幕的蓝光映亮了他蹙起的眉峰。这个姿势让广垣的思绪瞬间飘回到曾经某个暴雨天,他去接维执下班时,维执也是这样皱着眉头……他的心又是一阵不由自主地轻颤。
广垣让司机把车从地库开上来,车还没到,但他看到安宇后,双脚竟不自觉地朝着门外走去,走出门凛冽的风猛地掀起他风衣的衣角。
“这么晚走?有没有约到车?”广垣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啊广总,您也才走?怎么您没去地库?…外面太冷您穿的太薄了…是,想拼个车,还没拼到。没关系,附近叫车人多,一会就能有。”安宇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
“那我送你吧。”
“不用广总,真的不用。”安宇急忙摆手拒绝。
"顺路。"广垣的话音刚落,司机就把车停在了他们身前,然后迅速下车开了车门。这是一辆黑色宾利,车内的暖风早已工作起来。
不是上次送安宇那台广垣的车。
安宇有点惊惶。
但广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怎的,他的腿竟不自觉地迈上了车后座……
上了车,安宇赶紧取消了拼车,然后抬起头,却发现旁边的广垣正侧头看向自己。安宇顿时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车载香薰散发着苦橙混合雪松的味道,让他感觉有些如坐针毡。
司机很沉默,而广垣那的视线更是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气氛,他没话找话般说道:"广总,车里这个香薰?味道...很特别。"
广垣听到这话,瞳孔微缩,手猛然收紧。
这是维执最爱的味道。
广垣没有说话,外面风雪交加,红灯亮起时,他重新看过去,年轻人的侧脸被路灯染上相同的暖黄色,侧脸的弧度与记忆中的轮廓竟然严丝合缝。
"广总您……辛苦了。"安宇早就察觉到了广垣的视线,他的心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又痒又乱。
但是那是高高在上的人,他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实习生,一个还未真正走入社会的学生,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就像他觉得自己现在这一切,像一场虚幻的梦,只是忍不住开口。
雪水顺着车窗蜿蜒而下,安宇的声音不大,还带着点敬畏。
这样的他,每时每刻都让广垣觉得面前的人,像,但又不是。
广垣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司机导航显示距离安宇的家还有两公里,安宇坐在他旁边,近得身上洗衣液的清新味道钻进广垣的脑子里,他像染了瘾一样,他告诉自己这人不是,但又因为他的相似而心生欢喜。
安宇下车后,广垣望着他的背影,小区门缓缓闭合的瞬间,街灯因为飘雪投下一圈朦胧的光晕。
其实车里的司机也望着安宇的背影,怔愣了好一会儿。
真的太像了。
广垣最后还是回了自己家。
他在他和维执有着无数共同回忆的卧室窗边拿着电脑办公,试图用工作来填充自己的脑子。只是一直坐到凌晨,电脑屏幕自动休眠时,广垣在漆黑的液晶屏上看到了自己眼底的血丝。身后的落地窗倒映着被雪笼罩的城市天空,雾蒙蒙的,像未说完的情话,在雪夜里明明灭灭。
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里,整齐地码放着维执的药。硝酸甘油片的铝箔包装边角已经微微翘起,表面的褶皱像是被反复摩挲过。边上还躺着一个淡蓝色的药盒,盒身有些褪色,里面装着维执那时每天分装好的药。
在抽屉最里面,一枚天鹅绒戒指盒安静地躺在角落。丝绒表面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光泽,边角处甚至磨出了细小的绒毛,像是被无数次拿起又放下。
盒子里,一枚铂金素圈静静地等待着,内圈刻着的日期依然清晰,却仿佛永远等不到它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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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静水微澜(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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